与其如此,她更想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未来。
都说浮生若梦,不过千载,若许归去,不问来生。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妖的一生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故事还需要从这里开始。
那天的雨不知是何时停的,只记得她,落入了深渊,变成了一只厉鬼,来到了一片世外桃源。
此处桃花灼灼,耀眼得很,十里春花,唯见一条溪流青绿,其中菡萏开遍,岸上多是桃花,此处正直四月春初,世外桃花落地成泥,此处的便更晚些,万水千山尽数被染指,映衬出奇迹般的桃色。
她是被一阵翠鸣呼唤醒来,是桃枝上那些机灵的柳莺。此处陌生的很,但给她却是意外的欢喜,她晃了好久,散去身上的桃花,在桃林里溜达。
不必说一里山河十里桃林,在这落英缤纷的桃林,除了花木,便是一些墓冢,果然,世上哪里有如此仙境?不若是地狱十八层所致的幻影。待她辨认那些上坟的冢,才知这墓碑上乃是一首诗风:清风明月等闲得,不若桃夭比翼合。君指情深岂意切,葬花拭雪悲苍何。
好一句君指情深岂意切,葬花拭雪悲苍何,凄凉中带着隐隐不舍,哭诉着他爱而不得之苦。
后一个石碑刻着君奈何,提到:此生不尽意,丝绸泪下,白发霜霜剪鬓愁。千年竞风流,北君泛舟,不尽无梓涓涓流。
还有一个墓碑,提笔为:凄笑凄笑,倚清秋愁月魂销,醉下酌杯不停,归期无时闻女笑。
***
她不再往下去看。
她在林中四处搜寻,走失了路,退到一条江边。一望无际的莲花,甚是醉人,都是星星点点的白莲影影绰绰的点缀在青荷中,由此可见,这里是除了桃色,唯一一种颜色,与岸上的桃花不映衬。
远处的湖中有一个小亭和长长的回廊,支在水面上,亭中有一道白影,除了栏杆的混淆,便是唯一不同的颜色。
她撑着一只竹筏滑进水间,纤纤玉手,穿着素雅的衣裙,小心翼翼的支到了停泊处,惊起数圈涟漪。她眼望着那人的背影,她的背影仿佛从画中走出了一位活脱脱的美人。
哪位女子安详的坐在亭子里独弈,在走近看时,她手指纤纤细致,穿着一身浅青衫,高贵的气质没有让她有一丝好浮躁,她优雅高冷,伸手捏着袖子,那只手举着一枚黑子。
她走进看时,着实心惊胆战的,此处似乎是仙境,不是凡间,定然有神仙居住,听说这些清修居士都是以博弈为快,饮茶为欢,清汤寡水的,选一处偏僻之地,大概她也是何处得道成仙的人,所以才会有非寻常神仙那般心境,在如此美景下修炼。
“敢问这位神仙姐姐是何方神圣?为我提点提点,我虽然读书读的不通透,但是我可能知晓一二。”她呆呆地站在亭中,似乎愧疚于惊扰她的莽撞行。那女子落子一回合,收尽圈内的白子,然后用细腻的声音说道:“神仙又何妨,只是八荒一角,愧为高尚。也当不得你一声神仙姐姐尊称。”这人说话语气低沉,漫不经心的,也许就是神仙那种涛凡脱俗的气质。
她问:“那我该如何称呼您?”
那人先不搭理她,慢慢的的吸了一口气,站起来,扶着袖子,说道:“闲云野鹤,何足挂齿。”
她断定这人不大爱说话,当是身为前辈理当尊敬,她恭维的行礼说道:“在下不知是何人,既然这里并非死后亡灵所居之处,却是个好地方,而且我刚才看了一下,这里风水很好。前头有万里长云悠闲,百里外峰峦更迭,前头溪流汩汩,后山翠竹悠悠,适宜休闲。此处莫非是好人死后的地方?老天果然没有戏弄我,在我死后,还能舒心些。真是没想到我一生随了阿娘的人格品行,死后还能来到如此仙境。”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她冷静而沉稳的打破她的幻想,只见她四顾周边,说道:“我这好地方,都被这小妖给糟践了。”
“仙辈,我见你气宇不凡,若不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我此生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子。”
她不语,时不时瞧上一眼她,一身简朴的衣着,头发干的像稻草,却还算正式,随后她漫不经心的说道:“你既然来到此处,……我也定然不会亏待你。你穿的如此寒酸,想必先前应该受了不少苦吧!”
“无妨,无妨。我这个人打多了,皮就硬了。这就是她口中的磨练………”她大大咧咧的笑着。
她眼见她笑的露齿,忽然愤怒的说道:“笑不露齿,知道吗?你这成何体统?”
她愣住了,时时刻刻保持严肃,坚毅的点点头应和,说道:“仙人教训的是。”
“仙女姐姐,听闻你们神仙的名字比我们世俗的人好听,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缓缓转身,露出她冷峻的脸说道:“我并非神仙,却也算半个神仙。”
她不吱声,装聋作哑的看着她,眨着眼。
她原以为她不懂,她却忽然大叫:“那你就是前辈咯。没想到在这世外桃源竟然能看到同类人,稀罕!”
她撇她一眼,说:“庸俗小辈。”
“嗯哼……前辈如何尊称?”
“东方有桃源,其碧水云天。远观似锦,近看如梦。有狐仙居,其名雪岚。坐落无尘中,忘忆不自知。皑皑覆白雪,千年终等闲。”
她惊叫道:“原来你是狐仙,那是什么?”
白雪岚静坐,拂袖收起棋局,幻化出茶水,漫不经心的说道:“美其名曰狐仙,不过是狐媚子不经世事,不懂伦理常识,羡慕神仙的逍遥散举,不知天高地厚得来的。”
……
她沉默了。
她低沉着头,闭眼深思,她似乎懂得这个道理,说道:“羡仙?何故?做神仙又岂能放荡形骸?这只是一把自己不知道已经束缚手脚的无情枷锁罢了。”
“哼……”她抬头看她一眼,冷峻的眼神露出一丝冷漠,说道:“你这妖倒是看的开,自古人间有多少人想要成仙,大多为了长生不老,或是供人膜拜而已,毫无意义。长生又如何?人一旦有了痛苦,一生一世都难以忘怀,长长久久的活着,反倒是一种折磨,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自己却无法挽留,也是一种莫名的悲痛。人死了,灵魂进入轮回,肉身埋进土地,这就是彻彻底底解脱。哪像那些自诩高贵的神仙,看似无欲无求逍遥自在,实则背负着凡人几倍的痛苦,那有什么好的!能力越大,所要接受的责任越多,神仙要顾念苍生,维护六界和平,阻止杀戮,心系天下,可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他们只需过着他们平平淡淡的生活就好了,两者而言,谁更好?”
哦!她唯唯诺诺的认可,确是是这么回事,所以,她也不想修仙,与其这般被烦恼困惑,还不如做一个凡人,只需惆怅温饱,要是这些不愁,一生也就无忧无虑了。
“那……确实是寡淡些的好。仙辈果然超凡脱俗,晚辈敬佩。”她鞠了一个弯躬,抬头说道:“晚辈一直认为,修仙修的是外力,能各显神通,张扬一番,不曾想是为了修一尘不染。那还真是繁杂,都说神仙难免被世间风月所迷恋,哪能做到一尘不染?岂不是只有圣人才能洁身自好?”
“榆木脑袋!”她冷哼哼的瞪了她一眼,一道寒光照进她的眼睛,格外刺痛。
“你竟然连自己名讳都不知了,不妨我替你取一个名字。”
她乐呵呵地答应着道:“好啊,恭敬不如从命。”
“今日正是一月中旬,皓月当空,便取名皓月,至于姓氏,我倒觉着南宫相称,那便叫你南宫皓月,如何?”
她做了南宫皓月,一个由白雪岚取名而来的名字。至此,天地间又多了一名无名小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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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她每日来此采莲蓬,剥莲子给雪岚做莲子羹,渐渐的,二人相熟,亲昵了些许。
她逐渐走进雪岚的心里,白雪岚先冰冷冷的眼神再也没有露出过,她教会南宫皓月法术防身,并授予剑术,以桃木为剑,以桃林为阵,以碧莲亭为静心打坐处,以天地为书籍。
她很聪明,不到半个月剑术已然炉火纯青,招式五花八门,法术精妙,确是个奇才。
谁料,这雪岚乃扶桑狐族一员,复姓白,乃九尾天狐三公主,与涂山,青丘齐名。青丘升仙为狐仙,涂山则封了妖神,而扶桑则是间隔在两边的麻不妖不神的一派。当年扶桑遇难,扶桑二公主嫁与妖帝,只愿结琴瑟之好,奈何二人无缘,终究是一段男恨女怨的故事。只是他二人如今阴阳相隔,膝下未有庶出,妖帝又又娶了蛇姬为妻,并贬低扶桑狐族的地位,如今扶桑遭此大难,已然不易,这雪岚心中怀恨,尽管有空头志向向妖族发难,也是手无缚鸡之力,动摇不了妖帝。
她心里愤恨,夜中时常梦见二公主在雾里哭泣,幽黑的暗夜,一个飘飘荡荡的身影笼罩着光,一双哭肿的眼睛,泪眼朦胧,口里念叨:“问世间情为何物?只为情所伤才懂。世间男儿千千万,我终是错付一生,那人负心汉如今搂抱着别的女子,甜言蜜语,缠绵悱恻,何其快活?他诓骗了我的真心,如今更是颓废,我才知道他娶我,单单是为了稳坐他的帝位,安享他的纸醉金迷,如今他昏庸无道,治理无方,妖族大难临头,六界劫难在所难免,我无用,没有早些看清。如今,我怨,我恨,我悔,我对他恨之入骨却也爱而不得,我死后,定然化作厉鬼,让他也不得安生,我成为了他的噩梦,他才能知道自己错的有多么离谱!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这一切,终究是一厢情愿惹的祸,爱的轰轰烈烈,最后却是悲情结局。”醒来后,常常是愣坐在树枝上。
原以为复仇无望,直至遇见她,为她复仇,她难辞其咎,她是复仇不二人选,到底该从何下手,她是对是错?她也是一片茫然。
此后,她成为她计划的一环,可以说是最重要的……棋子。
那日,雪岚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她与皓月商谈,让她出去历练。
当天,皓月在后山采竹笋打算做鲜笋煮,却遭遇怪物的猛烈攻击。那群怪物名为儒耳,食鲜笋为嗜好,此处翠林碧竹,集聚天地灵气,孕育的竹笋自然味道鲜庾肥美,它们将此处硕大的绿竹林当做栖身之所。
“啊…………”随着一声惨叫,皓月丢开了竹篮,摔倒在地,她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无力反驳,当下采了半天的竹笋功亏一篑。
儒耳奋力咆哮,乌黑的圆眼瞪着她,随后,甩一甩尾巴,将她扫在一边,冲到竹篮边,放慢了脚步,它机敏的鼻子蹭了蹭,随即一口咽下,谁料,那只当先的儒耳振声动地惊天,将四周的竹叶振起,这天地似乎崩裂,随着一声嘶喊,它油墨的乌瞳顿时变为红色,凶神恶煞的龇牙咧嘴,一步步朝她逼近。
随后,它的振动引来五六只同伴,与它一齐大小,穿梭在林中,它们相应咆哮,而眼睛仍然乌黑乌黑。
素来听闻:儒耳性情温和,从不在自己没有受到伤害时出手,成群结队。而方才那只红眼睛的,分明是魔化的。
儒耳对她发起猛烈进攻,为首那只瞪着她,等待时机,其余的小辈则围着水泄不通,那尾巴抽她的身体,儒耳的尾巴最好用来当有韧性的捆绳和鞭子,噼里啪啦的落在她身上,她束手无策又孤立无援,当下雪岚外出,碧水桃林没有一个人,她该何去何从?
她干到了竹竿,狠狠地杂在地面,淌了一口血,她忽然想起那日。
那日的她也是这般孤立无援,顷刻间,她显得孤立无援。她依稀记得一只庞然大物的身影,是貔貅,身为四大妖兽之一,戾气慎重,此时携怨念而来,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随混沌而生,传言他在人间横行四方,祸害黎民百姓,经天帝法旨,关押在妖族境内的锁妖塔已有万年。
如今更是未有传闻它出了锁妖塔。当日它负伤逃走,手中的血债仍清清楚楚,罪孽深重。而对于它为何出锁妖塔一事,谁也没下这个定论,自然就不得而知了。
她忘记当初自己是如何击杀貔貅于一击,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流出的毒液毒死了桑树,它如何仓惶逃走的,大概她也不记得了。
也许是近些月过得太安逸了,她好像完全忘记这件事了,忘记爹娘的惨死,含冤而终,忘记她的前夕,她多么懊悔自己当初没能救得了他们,如今尸身在何处,她竟全然不知。这多么像一场梦。
此时此刻,怨念冲击她的心口,闭上眼睛,顿时迷失心智,她怒不可遏,冷淡的站起身,心中一个空灵的声音响起:“蚍蜉之力,也配敌我!狂妄!”
她再睁眼时,眼中散发的红光引来雷鸣电闪,天空乌压压一片,天空的阴暗与恐怖气氛浑然一体,雷霆降下,击中林中各处,儒耳被吓退,叽叽哼哼的乱窜,而那只红眼儒耳纹丝不动,狰狞的脸部凶煞的眼神四散。
杀气!怨念!
狂风大作呼起她的长发,衣襟摆动,眼睛中闪过无数道血光。
儒耳哼哼几声,头不时摆动,一道雷霆落下,击中他二人前方,她一抬头,如飞剑一般给了它一掌,她凶悍的杀机将它震飞十米开外,它哆哆嗦嗦的退了几步。紧接着,一道雷霆击落一节竹枝,她随手抓住,一跃而起,直冲云霄,在万道天雷滚滚下,她无所畏惧地冲下去,杀气蓬勃的抽它一枝,顿时,它仰天长啸,痛苦不堪,那力道便使儒耳身上白骨浮现血流不止,而竹枝也无一幸免,沾染了血液。
它重伤逃走。
她稳稳妥妥的落地,却被雷霆万钧击中,刷的一声,她失魂落魄的走回碧水桃林,倒在一颗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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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千年前,游梓洞天居内红枫树下有一个醉酒的女神仙,思念着一个渡忘川河的姑娘。
在万年前,有一座神仙住处墨染仙山,其中住着一个看淡红尘的人和一只报恩的妖精。
在岁月朝夕中,有一个美丽的仙子惆怅着日月,踏鹿经天,单单留下弧形的倩影,看不见真容,她感怀天地,不问世事何妨。
在仙山幻影蓬莱中,有一个姑娘埋藏着忧愁,醉倒在翩翩银杏树下,她思念无涯,断量天地方寸,终究失了她不可一世的衡量。
那个风中的少年?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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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意已决,我便不再阻拦!”
秋千迟回到满眼金光的紫薇宫,第一时间便来通报一声自己的决定。他明明知晓灵宝天尊不会应允,所以早有准备。
他前脚去了一趟福禄殿,与三星(福星,寿星,禄星)会谈,交代他们人间出生时,不必要他们的青睐,既然要受人间八苦,扭转定局,便要历经磨难才显得隆重。
他找司命测定运数,在警幻仙子下挂号,择日便可落地成为凡胎肉体,将今生记忆刮去,降生于凡间,他需饮忘川之水,走地火幽冥道,过了生门即可。
但是出于一时兴起,他毫无胜算的赌了一局。
先斩后奏!
当他妄下决断时,站在一旁的疏疏也委实惊诧,这个平日里花天酒地风情万种的五师兄秋千迟为何处心积虑下凡历劫,莫不是他真的长大了!
秋千迟蹭了蹭鼻梁,贸然又畏缩不前,站在一处不敢吱声了。
话说这个决定太过于突兀,如今天界惶惶不安,妖族随时可能大举进攻,虽然这件事情有战事纷忙的天帝嫡子解决,可若是不成,危机四方,该如何是好?如今正是用人之时,他身为仙界后裔理当与天帝嫡子一同抵御外来侵略,可惜他仍旧未长大,为难时机,仍想着人间的风月,着实令人堪忧。
“孽徒,不思进取,我令你在雪寒潭面壁思过,你方才又是从哪里出来的?”他来回踱步,似乎比秋千迟更为紧张。四处仰望,又被高凸的四面墙挡住视线。
秋千迟微微一笑,侥幸般的俏皮道:“那自然是出去与瑾臻聊聊军事,畅谈理想。您让我面对冰冷冷的四壁,令我背熟梵天咒,也没说不让出去,我确是把梵天咒背的滚瓜烂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