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无眠,月冷风清,篁竹小阁前,夜曲婉转悠扬。对月吹埙人不见,阁楼烛灯未熄。月色撩人,竹叶何萧瑟,降下青纱遮人,轻纱映衬一女子萧条,舞动纱衣,舞姿百态形变,妖娆风骚,媚眼如丝,削肩细腰,顾盼神飞,两弯月牙掉眉梢,身量苗条。
其舞一人,盘膝而坐,席上盛热茶,与未了棋局一盘,此人端庄雅趣,眉目秀气,谈及:逢君误错一盘棋,此情何以逍遥报。言语似雷霆,目光如电,心该早入窍,终是未见那女郎一眼,便知此人来历。
他叫做秋千迟,是神界灵宝天尊坐下四弟子,关于他的身世,有人说他是亘古时期,轩辕皇帝路径灵泽,见此处有一怡景而落泪所化,有人说,他是天生地长的神仙,有机缘际会。也有人说,他是某个神仙的后辈,不然,普通神仙不会被灵宝天尊看对眼,收入麾下做弟子,受万仙崇拜。然而,谁也拿捏不定。
而这女郎便不知身份,她生性妖孽,妩媚动人,看似像一朵彼岸花般在风中招展。
“魂愿与郎齐,心当与郎行,此情不了,愿三生后世尘缘再续。”女郎抛青纱于男子前,并挥下合欢粉,愿与他彻夜交眠,柔情似水。
随即,女郎一扭腰,转了几圈一把坐在男子的腿上,双手搂抱着他的脖子,男子不动声色的看着她,说道:“我知道你钟情于我,只可惜我心有所属,我的小师妹与我情投意合情比金坚,这是万万没得商量!”他似乎在脑子里闪过一句话:“这女的起码有几万个茶杯这么重,坐的我的腿都酸了。”他淡定的拖着腿,右手举起一枚黑棋落在白棋中。
女郎一抛媚眼,深情款款,说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误此时,仙人通情达理,天上的神仙谁不是膝下三妻四妾,你它日若娶了你师妹做正妻,我做妾也没什么不可。不过就这一个晚上,你师妹,应该不会在意的吧。人家的心都是你的了,你可莫要辜负的为好。”她说罢,一手伸入男子怀中,她纤纤玉手红甲冰肌,抚媚动人,神色妖媚,眉飞色舞的。
男子谦虚一笑,尴尬极了,奈何他动也不动的落子说道:“姑娘这般花容月貌,在天上可是少见多怪,你莫不是妖精所化来魅惑我的?不过不打紧,我本就是师父的不孝子弟,平时沾花惹草,偷揽风情的事多着,今日正愁没人相伴解闷呢!”
那女郎委婉一笑,轻轻的垂着他的胸脯,矫揉造作的撒气:“哎呀,上仙真会说笑。小女子身居桃花乡,前些日子见上仙来此,仰慕久许,生了爱慕之情,回家后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就想着上仙何时再来,小女子再有幸接近,与你永结琴瑟之好,已是三生有幸。”
他有意点播,随后谦逊一笑,盯着她的眼睛,说:“是啊,你怎么可能会是妖怪呢?我听说妖精都长的丑八怪一样,老鼠精有龅牙,狐狸精有狐臭,蛇精有长舌头,至于蜘蛛精吧,长着八只脚,说来可笑,你说他们要是幻化成人形,岂不是会变出八只手来?”
女郎妩媚一笑,似乎早已露馅,防不胜防,随之,她搭开脚,恢复照常,说道:“上仙真会说笑,小女子出身于乡壤之地,未曾见过什么妖魔鬼怪,自然也没见过他们长什么样子。”
他闪烁其辞的笑道:“夜深人静,灯火阑珊,姑娘的家人肯定在家等候多时,不妨姑娘先打道回府,他日有缘再见。”
那女郎生的楚楚动人,她听到这里,不禁哭泣,妩媚的低头沉思,悠悠走到男子的对面,含泪诉说:“上仙有所不知,小女子前些日子遭遇歹徒,杀害阿菁的家人,如今小女子无依无靠,只愿追随上仙到天涯海角。阿菁的娘亲让我寻个人家安顿人生,但小女子早已将心托付给你,只愿上仙不嫌弃阿菁。”
说着,她轻轻摘下衣带,退下肩上的衣裳,心中打鼓说道:“常闻衡衍散人风流韵事,仙界仙女为之癫狂,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确是一表人才,一颦一笑,含笑而不外露,举止言谈端庄不失风雅,似乎一笑,便能让人的烦恼抛之九霄云外。我竟一时不忍心杀他了。不过,我又怎会为这种浪荡子迷醉,他纵使风情万种,也不及他的千金一笑。”
他举着棋子轻轻摁着太阳穴,心中尴尬的很,有些难缠而且对她的话很烧脑,他想:“这人当属吸血虫吧。我堂堂仙界第一浪子,被万仙爱慕,所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今日怕是要栽在这女妖精手里了。”
他不知所措的撇嘴逃避,奈何这女郎衣裳越脱越下,露出她白皙的皮肤配上吊带,她微微合眼回眸,说道:“上仙,阿菁有点冷,抱抱我好吗?”
面对阿菁的勾引,他似乎有所牵动,我心中默默的念叨:“非礼勿视,非礼勿动。正人君子,怎么能贪图享乐?这不是君子多为。”
“这人怎么还不为我所动?莫不是我还不够深情,没关系,加点料。”她妩媚一笑,随之梨花带雨又深情款款的哽咽道:“小女子自知配不是上仙,连做上仙鞋尖的灰都不配,小女子阿菁只求能在上仙心中有阿菁的一席之地,哪怕今生要过的颠沛流离,只愿上仙能记住阿菁,足矣!”
他为难的很,他虽知她是妖,却也最见不得女人哭,因为那时是女人最需要呵护的时候,身为正人君子,他不敢抬头,不敢去看她衣服遮住的白花花的东西,他实在是太难堪了。
就在这个危机时刻,一声稚嫩的银铃般声音在空中响起,“这位姑娘,林间起风了,建议你还是遮严实些,以防伤寒呐。”这声音虽清新雅趣,却别有风味。他一下子好像看到希望,眼睛滴溜溜转,而这女郎也把衣裳提高了些,握着衣服尖锐的眼神扫视四周。
人虽不见,天上却莫名其妙落下一块白纱,直接套在女郎的肩上,遮住她暴露的肉,她一时发现,却再取不下来,她急躁的四望,才见长衣招展,粉衣飘飘,好似一朵桃花莅临,她身轻如燕,踩着一柄仙气漫漫的长刃而来,她一只脚顶着长刃,长发齐腰,面若桃花,五官精妙,优雅端庄,即便夜幕也没有掩盖她的光芒,她轻轻一跃,跳下长刃,收回袖间,说道:“姑娘还请自重,女子应该品行端正,言辞婉转,大庭广众,切记不可暴露体相,否则有辱清誉。”
她看到她的亮点,既温柔又优雅,不失公主风范,她本是南海鲛人一族的公主,机缘巧合之下拜入灵宝天尊坐下第五弟子,原名为湛含鞠,后来因为仙缘道法,她赐名为湛疏疏,代号晓笙仙人。
阿菁姑娘似乎死不悔改,她依旧楚楚可怜的跪倒在地,自称有罪,一来便含她叫姐姐,矫揉造作的说道:“小女子阿菁见过姐姐,姐姐果真是天姿国色,我还真是开眼界了,怪不得能牵动上仙的心,果然是有过人之处。”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与你无亲无故,哪里当得起你这一声声姐姐?”她质疑的看着她,青涩的眼神露出天真无邪。
“她的皮囊真好看,就像他画中的姑娘一样好看,她的眼睛生涩无邪,嘴巴玲珑小巧,当之无愧是仙界第一才女,既有颜又有才艺,还有清水般的歌喉,鲛人之首,她,原来,世间真的有从画中走出来的人。”她几乎一直大量着她,似乎能看透她,这才悠悠乎乎的说道:“这位想必就是上仙的师妹吧,小女子阿菁有幸相见。”
她有长长的卷发,发间没有什么装饰,单单系着一根淡粉色发带,隐隐更觉得淡雅。照这样朴素的装饰,胜过阿菁的浓妆艳抹,在她们眼中,疏疏倒显得别致,脱颖而出。她总算知道为何她心中那人日夜描摹一幅画,而画中除了礁石,浪潮,便是一个坐在礁石上的半人半鱼的女子,她洒起浪花,如此天真无邪的笑醉倒她的心上人,他觉得要寻得这梦中女子。
阿菁嫉妒,她扫来一个仇恶的眼神,留下一句话,说道:“疏疏姑娘,日久天长,我们还会再见的。”便匆匆化作一缕青烟飞走。疏疏她正想追去,早已为时已晚,她才眨着眼,轻轻走向男子。
她喊他一声,他回头一看,惊笑的不知该怎么说,于是点点头,说道:“多谢了。”
随后,他们好聚好散,疏疏因为鲛人族叛乱需尽快回去处理内乱,他则晃晃悠悠踉踉跄跄的跌回仙界。
帘落烛影,佳人有约,月色逶迤,爱恨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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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宫窘境,万圣无疆,天兵天将,各负其责,一人袭风而来,被人撞上。
“千迟君,别来无恙啊。”一人着玄色长袍,宽裕的豪气阻人。头戴玉龙簪,盘瑶玉环,眼成丹凤,额间一红纹,身穿墨绿色长衣。身为叱咤的仙界风云人物瑾臻,从来都不失风趣。
秋千迟上最后一节台阶,回头望见,笑着应他:“唉,瑾臻,近来可好啊?”
瑾臻点点头,从手中抱出一瓶白玉瓶,朝他晃了晃,他一看就懂,大喊道:“是墨染山的四月中旬酒。”
他二人对着霞彩,坐在浣花亭中饮酒。
寻趣的千迟耐不住寂寞,偷饮一杯,见昔日身为战神的瑾臻今日终于换回常装,真是稀罕。平日里身披铠甲,威风八面,今日换上常装,倒显得清新脱俗。他打趣的说道:“嗯……啧啧,今日与你擦肩而过,没有认出来你,就因你这衣裳,平日里看你穿铠甲看习惯了,如今穿这身衣服,反倒不顺眼了。”
瑾臻低头观摩,谁料秋千迟突然大笑,说道:“今日这么得空,赏我小小衡衍散人面子请喝酒?营中事情都了解了?”
“还没呐,如今妖族大军随时都有进犯可能,这一日战争,就有忙不完的事。我今日是来看看你这个散人有没有照顾好我的银雀。顺便稍一瓶好酒作为答谢。”
秋千迟摇头笑道:“你的银雀好着呢,昨天它不知哪里来的胃口,把师父的一棵千年梨树给啃光了。最近掂量着,还重了许多。我师父因为这件事为此耿耿于怀,我也不敢再把它放在乾清池养了。”
瑾臻指着他笑,饮一口四月中旬酒,说道:“那肯定是你把它饿坏了,所以迫于无奈,亦或者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它自然也学会了一些鸡鸣狗盗之事。”
哈,他突然笑着推他,他岂能不知,这是话里有话,分明就是在说他偷鸡摸狗,净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随后,瑾臻开始严肃起来,他一面庄严的举杯,一面说道:“最近战事松懈,我猜想妖族内部可能出了乱子,大小部落开始溃散,军心紊乱,素闻妖帝已然年迈,膝下无子,到时他魂归西天,妖族定然群龙无首,六界大乱,难以想象啊。”
他本就是一个无欲无求的神仙,平日里只是在众仙子面前树立威严,或者是随疏疏去人间游玩听说书,过着神仙的该有的逍遥日子,即便六界再乱,四海犹存,八荒不老,战事虽紧急,可他随了灵宝天尊的个性,不参与政事,每日消遣快活。
他三生石上无名,证明他此生没有真爱,哪怕有情也是错付,注定一生孤苦。
“有因有果,妖族四千年前发生那样的事情,也算今日给他们一个教训了,不过妖族皇室与妖仙一族血脉相承,也算半个亲戚,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抉择的。若是我陷入这样的问题,我真的脑子都快炸了。”他真真切切的感悟两难的境界,原先以为抉择很容易,现在关乎大局为重,他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切身体会,给妖仙一族一个好主意。
瑾臻本就对妖有看法,更何况妖仙一族,本来就是妖族一脉的分支,当年妖仙之祖叛逃,修得正果,顺利登天,成为仙界一员。可瑾臻想着他们虽然叛逃了妖族,终归血脉里流着妖族的冷血,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们怎么会大发慈悲,救济苍生呐!
“他们妖仙一族本来就是逆天修行,堂堂妖族,又岂能一步登天,做了高高在上的尊神?说来可笑,如今这六界之大,竟容不下他们蛮夷小卒。”他冷漠的想着,又想到妖族大军在逝川战场杀害仙族将领的场面,以此,他痛恨妖,也排斥妖仙一族。
妖,难道真的十恶不赦?生而为妖,谁又能预料,天下飞鸟走兽,花草树木都有一颗上进心,想要有人的思想和行动,混元无极,他们成为了妖,被人唾弃,被道士追杀,被同伴伤害,被神仙鄙夷,这个世道,成王败寇,适者生存,而那些靠修行的妖注定是弱者。
有的时候,他会陷入深深的思考,他在想为什么这世道这么乱,杀戮,哀嚎,愁怨,几乎遍布神州大地,妖魔横行,善恶不分,这些连神仙都无法改变,四海八荒,已然满目疮痍。
与瑾臻聊完天,他径直下凡走一遭,人间还是如此嘈杂,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看似如此平静的街道,强盗打劫,穷人偷窃,婆媳打骂,醉汉闹事,富人欺负奴隶,赌坊人山人海,老妇女哭天喊地,囚犯喊冤贪官与甲胄同流合污,疾病缠身的穷人没钱医治,尸体腐烂后没钱下葬。
他忽然感悟生活,当他在仙界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时,凡人却在水深火热之中,人间疾苦,民不聊生。前些日子,他听说沧州三年没有降水,沿海村落时常有海浪作怪,各地闹鬼有妖魔作祟,这仙界还没乱,人间就已经面目全非了。
神仙,不能干涉人间,为此,他失落的坐在天边的天池上,看着一排云鹤朝西天而去,天池云海翻滚,却不知何去何从。
天池中偶尔有两个仙子走过,见他如此俊秀,不禁多看了两眼,惊叹不已:“哇,这就是上清境的衡衍散人,生的好生俊俏。”
若是换作先前的自己,定然过去打个招呼再走,如今他思绪混乱,看着云海却不知想什么,从未有过的落寞和失措。
天池里种着一棵巨大的七月海棠,花叶相见,他便坐在这树的阴凉处,他默默沉思,却不知花瓣早已占满他一身。这一树海棠妖艳无比,胜似娇贵,形承一张弯弓,撑开一道巨大屏障。
他开始动了凡心,既然神仙无法改变,可是如果脱胎换骨变为凡人,那大可改观,可是他的想法很稚幼。凡尘滚滚,多少神仙因为贪恋人间繁华触犯天条,遭受天刑,多少神仙因为七情六欲自毁前程,他总归知道其中坏处。
树上一位有一位身穿白衣女子,稳稳妥妥的靠在枝干上沉思,只因相对,两人都没有看见。她有心事,一件千年前就郁结的心事,一直无法释怀,她不想忘记她,从此成为她割舍难断的念头。她的梦里常常喊着她的名字“姐姐”,她声嘶力竭的喊,却无法得到回应,她悲痛欲绝,可是终归走下去。她一面深思,一面轻轻用手指划过树皮,她坐在树杈上半天,早已忘记时间流走,她想着一直过去,直到天荒地老。
“姐姐,如今的我,不再需要你的保护。你不再是那个在游梓洞天居中熟悉的身影,而我,也不再是那个处处需要疼爱的女娇娃,这一生囫囵着,转眼过了有多久?”身心黯然的仙君女辞惆怅的对着树说话:“七月海棠啊,七月海棠,你何年的一枝绽放,等着她的岁月漫漫,何日才是你我长伴?”
今日的祷告完成,她一跃起身,飞下云中,停在花瓣的静止中,遇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