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手铐轻若秘银。
邓肯的背有些痒,他便抬起手,想伸手去挠。只是动起来的时候,却被兀然一扯,卡在桌子边缘,没法继续向前。
对了,自己的手上还有手铐,链条中间栓在桌上,但是手铐本身却几乎没有重量,如果不是这么这样被一拉,甚至意识不到手腕上还挂着玩意。
与此同时,这手铐又相当结实。
在警察打量的视线下,他小幅活动着,但就算再用力,想要张开手腕,也只能让红色的一圈揉痕愈发明显。手腕处的冰凉触感意味着这毫无疑问是金属,却又有不一样的触感。
轻,很轻,特别轻,异常的轻。邓肯对金属有些了解,但手铐的材质不能与他的记忆的任何一种金属对上号——总体来说,比铝合金轻巧许多,可能唯有钛合金能与之相比,但直觉告诉他,金属的材质可能比钛合金还要更轻些,触感也相当奇异,仿佛托尔金的幻想中出现的秘银。
其轻如羽。
而他总有种置身幻想的不真实感,一切的一切恍若幻梦。
“玩够了吗?”坐在对面的男性胡子拉碴,穿着深青色的制服,沉着脸一叩一叩地敲着桌子,“你倒底叫什么?”
第一次,第二次……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但他又被问到了,邓肯依旧维持着一样的反应,他暧昧地沉默着,呆然凝望着自己残留着墨水的大拇指,不发一言。
他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拷坐在这里的详细过程,真正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时候已身陷囹圄,但更奇怪的是面前的人,这些问题在他看来毫无意义。
不得要领,问自己叫什么……
之前也一样——接二连三的问题相继抛出,问自己渴不渴,想不想喝水,冷不冷,叫什么名字,有什么联系人,会不会说话。
但这些问题都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这些记得请的问题,以及其他记不清的,软磨硬泡的问题,狂轰滥炸了一大圈,自己沉默的态度才逼迫他回到最开始的这个简单的问题上。不过连假装出来的关切态度,连一点都没有剩下。只是毫无感情的冰冷的确认和问题间间隔的,更长更久的沉默。
邓肯抬起头,往回缩手,勉强能够到桌子的边缘,整个金属链也随之绷直。
这没用,手铐仍被链子栓在桌子上,只是他的动作太突然,链条被猛地一扯,哒哒作响,对面的男性眼皮一跳,手猛然捅向自己的腰间,又忍不住露出笑容,一边取笑着自己,一边松开手,缓缓放回桌上。
“科尔,他搜过身了,对吧?”
门边的人说。
“别多嘴,谢塔尼亚。”
“提醒罢了。”
名为谢塔尼亚的少女调整了一下靠墙的姿势。
这又一次提醒了邓肯她的存在。少女仿佛权衡着邓肯是否值得下嘴的吸血鬼,让邓肯不由想拉远距离。
就算排除这份想象,少女给他留下的印象也比那个男性更来的深刻,她约十八九岁,赤红的瞳孔幽深,发色极浅,在过曝的房间里看不清是淡栗银色还是白金。表情像是在笑,但要说是笑也太冷了些,没有多少情感在里面。从一开始,科尔开始第一句话之前,甚至他们进入房间之前,她就静静地靠在门边看着一切。让人很在意是来做什么的。
不得不在意,因为如果只是有什么想要看,明明有更加稳妥的方式,她却偏偏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的视线在谢塔尼亚身上停留许久,她的眼神也渐渐聚焦,和邓肯相迎。
邓肯移开视线,重新确认房间的陈设。
房间还算宽敞,五米见方。一张桌子布置在在门对侧的方向,稍微靠内,自己和男人坐着的椅子分布两端。除此之外,却连一把多余的椅子都没有,连谢塔尼亚都是靠在门边,静静的注视着罢了。天花板上没有灯,却有柔和的光源,从顶部均匀的向下播撒,但却亮得有些刺眼,光是抬头就让人头痛。左侧的墙上有面巨大的镜子,离地约一米高,他想,这肯定是顶单面镜,对面或许现在就有人在暗中窥探,对着自己沉默的反应指指点点。
自己仿佛被捕鼠器卡住尾巴的老鼠,在笼子里无谓地翻身打滚。
“如果你没法说话,证明呢?如果没带证明,号码呢?要是都没有,你又是谁?还是说,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听不懂的话。我就不得不……”
说到这里,科尔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又来了,复读机一般地重复着,不知道危险源到底在哪里。但是再乱动,被卡住的可能就不是尾巴,而是脖子。
不过,或许是科尔的耐性消磨了太多,接下来的话倒有些不一样,男性的态度微微一变,切入了下一个阶段。
“华斯代尔监狱,明白吗?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我就不得不采取行动了。”
男性的手在桌子上,稍稍前推。
邓肯强装无谓的点着头,等待华斯代尔这个音节及其伴生的不详气息,在空气中慢慢消散。
华斯代尔,华斯代尔……自己知道这个名字吗?不知道,光是说就很拗口,但是为什么他能说的那么顺?
迟钝的大脑一下子打开了。
邓肯这才注意到他刚才说的语言。自己并不熟悉,到底是什么?他不明白,但自己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
奇怪,非常奇怪。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金属,灯光……
大概是魔法,他想。但地球上没有魔法,所以自己不在地球,自己在一个有魔法的世界,自己不是有意识的前往一个有魔法的世界的,因此自己穿越了。的确,到这里之前的记忆很模糊,能记住自己一天之前还在看小说,能记住自己一个小时前被他们发现,带到了这里,但两者之间的二十多个小时却是完完全全的,彻底的空白。
什么都没有剩下,记忆的空洞。
邓肯又动了动自己手腕上的手铐,其轻如羽。
心砰砰直跳,安静下来,仔细回想,的确,无法听出独立语素,只是在一句话说完之后,整句话的意思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自己没有理解语言,单纯的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我重复一遍,那边不会有这么友好,也没有这么耐心。”
科尔一边叙述,一边用视线将邓肯彻底钉死。
邓肯只瞥了一眼,看回桌面,他慢慢有了想法,科尔是在期待从邓肯这里得到什么反应。等待自己的回答,等待沉默之外的反应,等待一个信号。
也就是说,他还有些犹豫,无法做出最后的判断,否则像威慑的那样,把自己转移扣押至华斯代尔就结束了。
也就是说,在这里还没有结束。
理论上存在一线生机,存在着机会,存在着让自己脱出险境的机会。
无数模糊的,不成形的想法,出现,然后在科尔的下一个动作后,也随之消散。
“看来就是这样,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