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屠夫,这猪肉,再让两文的利咋样?都老主顾了。”
大龅牙嘴上这么讨着巧,手里还是放了一贯铜钱在徐屠夫的案板上,这是买卖,是交钱交货的问题。
随手将四块厚实的猪肉扔进背篓里,大龅牙结束了凌晨的采买。
今天是船队入港的日子,李庄是一个码头镇,临江的码头是李庄发展的根本。这里处于三江口之下,往上游是叙州府,下游是泸州府,商船沟通着长江上的各个大城市。
船队是会定期停靠在一些港口镇上,补给物资。而往来的船队让李庄这个只有两千来户,作为长江航道上临时停靠点的镇子过得还算富庶。
介时大龅牙家的餐馆会因为下船补给的人变得火爆起来,必须早早的做准备。
回到后院,把采购的货物安置好,起好底火,烧了一大锅山泉水。又洗净几块老姜,拍碎,加上几根切成段的大葱扔进锅里,去肉腥。
洗净猪肉,放入锅里闷煮。
这个猪肉是有讲究的,李庄白肉的原料只能要猪后腿下的第一块肉。这种二刀肉,每头猪身上只有三斤多一点,是精贵玩意。
四块一掌宽,二尺半长的二刀肉下锅后,大龅牙便趁着这个空闲时间,拿着火钳,在院子里舞了起来。
斜一划,上一挑,歪歪斜斜的在院子里晃荡,好似喝醉了似的。
不一会儿,舞动的架势又是一变,变得规矩严谨。端端正正的前刺,横斩。就像是一局工整的对弈。
不多时,大龅牙收功,松力。浑身上下蒸发出一层缭绕的雾气,这是他的体表温度过高,蒸发汗水所致。
“呼~周身窍穴拓开大半,八大气脉也已贯通。我要是去闯荡江湖的话,也算是一个好手吧。”
大龅牙和李庄的其他少年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的老爹可能曾经是一个江湖好手,教了他几套奇怪的刀法,和基础的吐纳法门。
现在的大龅牙已经十七岁了,臂力逐年增长,现在可单臂随意转动五百斤的石锁。加上那几手老爹教的,没说名字的刀法,遇上江湖上的二品高手应该也可以打上几个回合。
但是,现在的大龅牙空有一身好气力,却只能够抄着宽大的扇面刀,站在自家的店门口,片着那大刀白肉。过着厨子的生活,虽然说他也不讨厌这种生活罢了。
说回大刀白肉,在只有李庄的大刀白肉可以被打上地名,李庄刀口蒜泥白肉,可是名菜了。
李庄白肉超越其他白肉的四道工序:选料精、火候准、刀工绝、调料香。这四个要素上,缺一不可。
但其实,选料和火候都不是什么真正的精髓,称绝的刀工,才是真正的奥秘。
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大刀白肉,李庄的大刀白肉必须要摆着摊子,在店外面当着过往行人展示刀工。
这样子,一是可以打响店家的名号,招揽顾客。二是彰显厨师的功夫了得,警告那些同行,没两把刷子别来砸场子。
当然,现在的大龅牙还没有切肉,刚刚搬开门板的他,还在等船队入港。
“龅牙哥,来帮我抬一下。”
大龅牙家旁边是一家专门卖豆腐的店铺,由于家里的继承人恰巧是个女孩儿,所以老是有群闲散的混货去照顾她家的生意。
还经常嚷着吃人家豆腐什么的,其实也就过了过嘴瘾。
当然,她家的豆腐是做得确实好吃。
而在早上,尤其是碰上船队进港的早上,她就会做上一大锅的豆花儿,搬到大龅牙的店门口卖。
没办法,大龅牙的刀工太吸引人了,只要是来李庄的商客,就是不为吃饭,也要来看看大龅牙秀刀工。
喧嚣的声音渐渐接近,码头上的薄雾中浮现船影,大约在凌晨五点左右,船队入港了。
大龅牙估摸着时间,商船是不太会卸下大量货物的,少量的物资搬运不会耽搁他们太多时间。
大概十多分钟以后,人流就会沿着长街,涌过大龅牙家的馆子面前,到时候能不能留下这些潜在顾客,就全凭本事了。
算好时间,大龅牙将浸泡在清凉山泉之中的猪肉捞起一块,放在案板上,晾着。
这叫收汗,把水分晾干点,让口感没有那么腻。
然后,把一块干净厚实的棉布覆盖在案板之上,将肉皮面在上,瘦肉面在下,放置好。
棉布可以防止片肉时,因为用力按压导致肉块打滑,而且能够进一步吸收水分。
刀一定是用的扇面大刀,要比普通的菜刀长一半,宽一倍。刀的手感很重,一般厨师难以驾驭。
下刀必定是从皮面边上下的,先两刀将肉面削齐,为之后的片肉打下基础。
至于削下的边角料,大龅牙随手就扔在桌子底下,那里趴着一直大黄狗‘傻子’,这种边角料一定得是它的。它都老了,也吃不了几回了。
看着长街处开始密集的人流,大龅牙也开始了正儿八经的切肉。右手握紧刀把,用食指扶住刀的背面。左手指抵住刀背,精神高度集中。
右手发力,刀刃在肉皮上划拉出一道细口,然后缓缓下切,来回拉动。片下一片巴掌宽,二尺长的肉片。
肉片是极其轻薄的,来回两端基本上没有太多的粗细差异,而且肉片完整,没有从中间断裂。
举起肉片一看,隐隐约约可透过脂肪层看见对面的情况,堪称是肥肉莹莹如白玉。
大龅牙就这样片着,不多时周围便挤满了人。把肉片片至一、两毫米的刀工不是没有。但片得这么快,这么多的,着实是稀奇了。
围观的人多了,肯消费的人也变有了。好几个人都点了一份李庄白肉,加上一碗豆花儿。
隔壁豆花儿小妹就蹭着大龅牙的热度,赚了一笔小钱。
一文钱的豆花儿饭,配上三文一点,十文五点的李庄白肉。这种配置的早餐对于这群跑船的商人来说,还是可以接受。
“钱掌柜,你可是稀客啊。”
“周船主,还是老规矩,来六点?”
……
大龅牙和这些熟面孔打着招呼,来消费的大都是熟客,因为来消费过的人,才会在认可大龅牙家的味道后,再次消费。其他地方的白肉,味道是确实不如大龅牙家的好。
而大龅牙看着拥挤的人群,有心秀一波刀工。
先是片下一块白肉,趁着肉片还没有和刀面分离,反手将宽大的扇面刀旋转了三圈,划出一道刀花儿,然后手腕一抖,将肉片震离。
肉片打着旋儿,在半空中铺平,展开。落入长条的白瓷盘中,和其他的白肉一起,整整齐齐的码在一起。
“好!”
人群中有一个人先喊了一声,然后大伙就一齐叫嚷了起来。听到声音的大龅牙微微一笑,他的店小二来了。
周耗儿一般会在船队入港的日子,来大龅牙这里帮忙,他家的生意是慢生意,而且不是指着做生意来吃饭的。
关键是,他也乐意跟着大龅牙混,大龅牙人性好。
“周船主,不包一份走啊。”
“钱掌柜生意兴隆啊!”
……
周耗儿跟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搭着白,他这种圆滑又会说话的人,还是挺容易和别人联系的。
周耗儿当着店小二,在大龅牙家的馆子里穿梭,而大龅牙就在门口切着大刀白肉。
今天准备的各种食材,诸如:‘煎辣椒’,‘凉拌海带’,‘盐水红苕叶’……这些素菜基本上是清空了。就是‘核桃肉’和‘卤大肠’,都被卖完了。
唯独李庄白肉这个招牌菜给剩下了,四块肉里只卖出了三块半。好在大龅牙已经习惯了。
究其原因是因为一个字,贵。
在外面的馆子里,吃一顿带肉的早饭一般消费五文钱左右,一般人最多花两文钱点一份豆花饭,加上一盘炝辣椒,日子也在过。
大龅牙这里的白肉可就贵了,单买一点肉,那是不现实的,来吃饭的多半都点上一盘六片肉,花个十文钱来满足食欲。而这十文钱,基本上是个勤快人都能够拿得出。
但是,问题的关键是,能拿得出钱,不意味着愿意拿钱。你有片出李庄白肉的本事,那叫‘技’。
用自己学的本事让别人为你掏钱,那也是本事,那叫‘术’。
对于我们这些凡人来说,二者是相辅相成,单单会一手技,哪怕你能耐通天,那也该饿死。只讲究术,那你必定是一个实打实的大骗子,只会被区分为有没有被人看出来而已。
这就是生意人讲究技术一说。
而对于大龅牙来说,摆摊在店门口,吸引路过的行人,这也是‘术’的体现。哪怕那些人什么都不买就在那里围观,那也是对大龅牙的一种宣传。
只是这种聚集是有时限的,看十来分钟就得腻了。哪怕大龅牙刀花秀得再炫,也不过是在切肉而已。看你切十分钟肉,已经够给面子了。
在这种江雾消散,红日当空的时候,人也该散得差不多了。
大龅牙见店里客人走了大半,门口也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之后,也没什么心情再刻意表演了。
随意的切着手里的最后半块肉,虽然说片出的肉依旧是薄如蝉翼,但大龅牙没有去刻意摆弄花式,整个人看起来软绵绵的。
同时,双眼也失去了焦距,眼中神采早已飞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大龅牙很容易走神,他的魂魄很好动,不会老老实实的呆在体内。只要一空闲个几分钟,他就会走神。
“这刀法,接近大师级的技艺了吧。”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身着素衣,头发及膝的女子站在大龅牙的身前。听到声音的大龅牙随口回了一句:“行家啊。”然后抬眼一看,便有些发愣。
身前女子的头发很柔顺,没有挽发髻,只是简单的披散在身后。身上的衣服是用蜀锦纺的,没有绣什么图案,素白的,很干净。
她的皮肤很白,眼眸水汪汪的,很好看。要文雅一点来说的话,就是:眼眸中似有六月星河倒转,桃面朱唇又如四季花开。
非要比较的话,她应该是大龅牙见过的女子中,最好看的了。就连叙州府府君的女儿都比不上她。
让大龅牙看得有一些入神,不禁对着她说了一句:
“妹儿啊,你要是笑起来的话,一定很好看吧。”
她倒是被大龅牙这突如其来的感叹给逗乐了,浅浅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那,你觉得的现在的我好不好看呢?”
“好看!”
“有多好?”
“非常好。”
女子噗呲呲的笑着,大抵是很久没有遇上这种可乐的人了,一时间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那,能让漂亮的我在你这里化一份缘呢?”
大龅牙猛得一点头,挥手示意里面请。并随口问了一句:“妹子是佛家人?”
靠着墙边坐下的白衣女子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是佛徒。
“不是佛徒就好,没有忌口的东西的话,妹子可得好好的品一品我这大刀白肉了。”
大龅牙端上一盘摆放整齐的肉片,附上一碟秘制的蘸料。
“别地的白肉可没有我这好吃啊。”
大龅牙家的白肉难逢敌手的原因,就是这酱料的秘密。
蘸料里光是辣椒就有三种之多,晒干的七星椒捣碎成末,泼上滚烫的菜籽油,做出的油辣椒。新鲜的,辣气最重的小米椒。青紫色的朝天椒。
鲜红的小米椒和青紫的朝天椒剁碎,加上上等的花椒面儿,配上捣碎成浆糊状的大蒜,和着带有丝丝甜气的生抽。秘密的加上一点剁碎的折耳根和薄荷叶,拌上葱碎。
千万记得紫菜沫,这是味精发明之前的提鲜秘密。
而且蘸料必须是半干的,较为浓稠的蘸料是能够被肉卷起来,不随意滴落的。
女子夹起一块肉,但找不到角度去蘸料,肉片太宽了。
“妹子以前没吃过大刀白肉?”大龅牙将女子手中的筷子接过,夹住肉片的边缘,拧动筷子,将肉片卷在筷子上,放入碟子里滚了一圈之后,递给了女子。
“李庄白肉有一个不太雅致的外号,叫‘裹脚肉’。因为把肉卷在筷子上的模样,和在女帝废除缠足陋习以前,女子包裹脚布的样子很像。
不过我一般不用这个作为宣传,太影响食欲了。对吧。”
桌子对面的白衣女子用她那漂亮的大眼睛,鼓了一下大龅牙,白了大龅牙一眼之后,吐槽了一句:
“你要是不说这个典故,我都吃完了。”
趴在桌子对面的大龅牙又是呵呵直乐,他觉得,看着眼前的她就觉得心里舒服。
“唔~辣……好吃。”
因为卷在一起的肉卷有些大,又不方便咬断,女子就直接把肉卷塞进了嘴里,鼓着个腮帮子,口齿不清的说着好吃。
肉卷在咀嚼中碎开,肥肉的软糯感,和瘦肉撕裂的口感,加上不断咀嚼之中,肉片化为碎渣的质感,真让人觉得拥有了满满的幸福感。
而且,蘸料的蒜辣味混着淡淡的薄荷气息,加着紫菜碎提起的鲜气,味道上倒也不差。
“蜀地的辣味,还是让人舒畅。”
女子在扫荡完桌面战场之后,撩发起身,额头冒出了些许薄汗,辣气上升,让她的脸红扑扑的很可爱。
“感谢施主。”
女子欠身施礼,便要离开。而大龅牙鬼使神差的喊了一句:
“敢问姑娘芳名?”
说实话,大龅牙喊完这句话之后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太过孟浪了。就连他喊的这句话都是从那些说书的那里学来的,一时之间,觉得尴尬无比。
“呵呵。”女子回身一笑,一字一顿很认真的说:
“尹婧欢,记好了我的名字是尹、婧、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