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白茅看着比自己小了六岁的太行山头领,坐在那不动如山,像极了当年的大将军。记得第一次看到他时,还没做到大柱国的将军刚从战场把他捡回,一个干瘦黑瘪的小男孩,脸上一双怯懦的大眼黑白分明,矮小的怎么看都不像已经十四岁,邝越给他起了个绰号“小乌鸦”,那时徐白茅还在将军身边做贴身护卫,邝越还是为将军持槊的苍头奴,军营没有女人,小乌鸦的日常起居全都是徐白茅在照应。小乌鸦很倔强,小小的身子扛着一把木棍就想跟着上战场,结果被将军毫不留情的打发到后厨帮着烧火做饭,一年后,小乌鸦身体结实了,脸白胖了许多,个子也长了起来,将军一言不发把他丢到了“匠军营”里,跟着匠兵造桥挖壕,修补军械。
小乌鸦从不抱怨,该做的事一件不会偷懒,还主动跟着孤魂军参加训练,学习拳脚。被孤魂军厢指挥使窦金刚看中,从将军那里要了过来,擅使一条吞云枪的窦金刚成了小乌鸦第一位师父,把他培养成后来的孤魂三英之一。
时光在战马嘶鸣和金戈铁血中穿梭,窦指挥使于淮南平叛中战死,邝越和自己做到了神独军八骏指挥使,赋闲在家的大将军遭人构陷,冠以谋反大罪关押在帝聆司虎伏大牢,邝越一怒之下拉着自己挂冠弃职,带着数十位心腹去劫狱,没想到声名不显的帝聆司高手如云,带去的兄弟悉数战死,最后只剩下邝越、自己和邵兰芝,邝越把所有罪名揽在自己身上,大将军在狱中为他们上书求情,才改为刺配沙门岛。邝越作为主谋被定为死罪,和大将军一起赐了毒酒,后来听青羊说邝越很高兴能和大将军一同赴死,还大唱着神独军的凯歌:雪为罗盖地为毯,勠力同心枕戈眠。笑饮胡血征穷寇,云旗飞过雁门关。
都说北行大牢是人间地狱,沙门岛是鬼门关。徐白茅和邵兰芝上了沙门岛就是半步进了鬼门关,荒芜的小岛上住了数千名囚犯,除了砦主住的石头城,囚犯们都挤在不挡风不遮雨的窝棚里,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粮食严重不足,每隔几日就会饿死一人,砦主看谁不顺眼想杀就杀,想填海就填海,他们饿的连反抗的力气都没。
那时的徐白茅每天晚上都在后悔,早知道是这种让人绝望的日子还不如当初跟着大将军一起死了,好歹象邝越般做个英雄鬼,黄泉路上还有个照应。
怎么都没想到会在与世隔绝的沙门岛还能见到昔日同袍,叫荣诺的小乌鸦已经改名荣照鸾,他知道这名字的含义后,心酸的说不出话。
荣照鸾从青羊那里知道他们的情况后,几经辗转来到沙门岛,用大将军留给他的银子买通砦主,办了个暴病身亡的手续,跟着走的还有在沙门岛当差的王丑,他看不惯砦主的横行霸道,厌倦了为虎作伥的日子,也多亏了王丑,徐白茅邵兰芝才挺到三年后荣照鸾的出现。
徐白茅三人跟着荣照鸾来到太行山,见到和荣照鸾出生入死的兄弟熊四五,四肢俱废的熊四五让徐白茅三人唏嘘不已,以为自己在沙门岛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和荣照鸾熊四五的经历相比又算的了什么。
徐白茅拒绝了荣照鸾让他做头领的好意,几人一致同意唯荣照鸾马首是瞻。后来他们降服了二郎峰上落草为寇的文安都,招揽了独行大盗周景,收留了走投无路的王樗蒲,成就了今日的太行八座峰:苍龙射生荣照鸾,阳曲峰徐白茅,十里云台邵兰芝,狼牙峰熊四五,白石峰王丑,二郎峰文安都,南坨峰周景,东灵峰王樗蒲。
他们带着大将军多年前养在这里的老弱战俘,继续收留无家可归的穷人,自耕自种,不抢不偷不欺人但也从不退让,偶尔在月黑风高夜做些除暴安良的勾当,太行一带的江湖人都喊他们“八大疯”。
每年有那么一两个月,荣照鸾和徐白茅会消失在太行山,京城赵家桥会多出一位“徐老分茶”的胖掌柜,脸上总贴着治伤风的狗皮膏药,见谁都笑眯眯。
甜水巷“荣记干货店”会坐着一位专卖太行山特产核桃、干枣、柿饼的黑壮老板,看到顽童在店门口探头探脑,会招招手,抓两把核桃柿饼塞进顽童手里,在顽童欲拒还迎的眼神中照着脑门敲个板栗。
三年前荣照鸾与徐白茅商议后决定,脸上刺字的邵兰芝和四肢残废的熊四五留守山寨,其余兄弟一起来到梁都,继续他们未竟的事业。徐白茅虽然脸有刺字,但他长的本就和善,用狗皮膏药贴住刺字后便无人怀疑。
荣照鸾问道:“王樗蒲那边情况怎样?”
徐白茅笑道:“他每天快活的象神仙,陪着贾良臣的宝贝孙子花天酒地,不过那厮只对勾栏妓馆感兴趣,老八几次勾引他上赌坊,可惜那小子心思全在角妓身上,贾良臣的几个儿子被老家伙管教的谨小慎微,一时倒很难下手。”
荣照鸾淡淡道:“不急,狐狸再狡猾总有打盹儿的时候,毕竟他在明处我们在暗处,最难办的还是赢怜那老阉宦,整日呆在皇宫大内连人影都见不着,就看青羊能不能想办法了。”
徐白茅叹口气道:“任重而道远,只能看最后谁家运气好,谁熬得过谁了。”
见荣照鸾皱着眉头不说话,安慰道:“二郎那边昨天倒传来个好消息,他在定力院旁盘下了一家果子行,位置就在白琅的宣诚伯府斜对面,”
荣照鸾微微一笑道:“这下二郎不用再抱怨整日风餐露宿了。”跟着神色一敛:“白琅这厮若有机会当早日除去,若不是他的背叛,大将军也不至于那么轻易被定罪,还害的牛二哥自杀,你和兰芝身陷牢狱,若不是他,四五兄弟也不会手脚俱废,还差点害了大将军的骨肉,这些仇我等着和他一笔一笔算。”
徐白茅幽幽补充道:“还有邝大刀,若不是他一力承担,我和兰芝此时早在九泉之下。”
荣照鸾站起身,从桌上拿起一坛酒,缓缓倒在地上,大将军,各位袍泽兄弟,你们一路走好,前世的冤仇不用记挂,荣照鸾用项上头颅担保,必为你们一一洗清。
荣照鸾脑海浮起一个柔丽的倩影,那些相伴生死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荣照鸾倾倒酒壶的手微微颤抖。
九泉之下你可安好,我答应过保你母子平安,却没能做到,甚至最后没能见上你一面,这是我今生最大的憾事。
刘咬从曹府相熟的管事那里听来的消息让卢玄武振奋不少,家奴王丑昨夜拐带曹原小妾私奔,今早已经到京兆府报案,全城缉拿。身为知情人的卢玄武不用再担心王丑向曹原出卖自己了,不过他还是留个心眼,故意在走时把墨斗留在屋角,准备傍晚借故溜进来观察下情况,看王丑没有对自己用什么阴损招数。
回到家里已快晌午,卢玄武把东西收拾停当,拿着玉合蝉直奔何时正家。
何氏医馆门前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许多村人围在门口看热闹,医馆门前是非多,村里嫌的抓耳挠腮的好事之徒不能见个疑难杂症或头破血流的病人,但凡见到风吹草动就挤在门口看热闹。
何时正早年买下这个临街的宅子,就是图个方便,把临街的屋子开了个门辟成医馆,院门开在巷子里,卢玄武从医馆经过无意中扫了一眼,正好看到曹不休坐在医馆里,他停下脚步往里张望,看到对面正襟危坐的曹原和一旁作陪的何时正。
卢玄武悄悄走到门口,把正在赶人的刘峨拉到一边问:“里边在做什么?”
刘峨正替这个小叔子着急呢,忙道:“你可算回来了,里边坐的是曹氏父子,正跟何老伯提亲呢,听说那曹太公还是个四品大员,什么大理寺少卿,官声还不错呢,都说曹少卿的嫡子能看上雁奴是何家祖坟冒青烟了,怕是何老伯都有点动心了。”
卢玄武急道:“千万不能答应,曹不休那厮是个……那个曹家少主是有妻室的。”
“他们说了,雁奴过门后会和正妻一样地位,你是怎么知道的?”刘峨愣了下,随即恍然道:“对了,你和我弟在一个大理寺高官家里做工,不会就是在曹家吧?”
卢玄武顾不上搭理刘峨,转身就想冲进去,在门口又停下脚步,转头问道:“雁儿呢,她什么意思?”
刘峨见他紧张兮兮的表情,抿嘴笑道:“怕了?”
见卢玄武脸色不好看,忙道:“放心吧,雁儿一听他们的来意当时就要撵人,被何老伯喝止,这会儿估计在屋里生闷气呢。”
卢玄武一惊道:“他们见过雁儿了?”
刘峨无奈道:“当时我和雁儿正在给人看病,那父子两个不打招呼就进了医馆,我看老的还好,那小的就是一个登徒子,看到雁儿妹妹眼睛都直了,一瞬都不带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