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哑的声音笑过之后接着道：“我走了以后对她一直惦记，偏巧张巧儿不学好，迷上了赌博，时常背着媳妇在外面赌博，输了以后到处借钱，我故意借钱给他，等他输掉我便再借，直到有一天他还不起了，我跟他说把你媳妇借我睡睡我们便两清，张巧儿开始不答应，我说还可以把你欠的那些债替你换上，如若不然我便找你娘子要。张巧儿心动了，债主正逼他逼的紧，咬咬牙就答应下来。我们商量好，在一个月黑之夜，张巧儿借故小解从屋里出来，我替他入内，小娘子睡的迷迷糊糊并未在意，我和她颠鸾倒凤，小娘子很动情，双手到处乱摸，摸到我的脸时突然惊问你是谁，我含糊答应我是你相公啊，她立刻拿脚踹我，小娘子不敢声张，憋着嗓子又打又踢，我正在兴头上怎肯罢休，哪知道这小妇人面善心恶，情急之下双手指甲对着我的脸上就是狠狠一抓，我才有了今日的模样。”
原来他戴着面具是被人抓破了相，郭窈儿心道活该，对那小娘子又是可怜又是佩服。听到曹原哈哈大笑道：“杨先生果然是个妙人，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杨先生只被美人抓挠几下，不算吃亏。”
粗哑的声音带着苦笑道：“素闻曹公端直，竟也拿杨某取笑。”
曹原大概被香艳的故事所吸引，追问道：“后来如何，那小娘子有没有告诉她丈夫，你们如何解决？”
粗哑的声音咳嗽了一声，缓缓接道：“我被她挠花了脸后，静养数月，伤势虽好，却惨被毁容，幸好我本就深居简出，从此就戴上这只铜面，那小娘子倒也不笨，张巧儿出去方便迟迟不归，略一思忖便明白其中关窍，几番逼问，张巧儿说出实情，事关名节，又是张巧儿合谋在先，小娘子不管如何气愤终归是不敢声张。我恨她毁我容貌让我不能见人，正好这张巧儿恶习难改，忍了一年半载后背着媳妇重操旧业，越陷越深，到最后输了个倾家荡产，卖儿卖妻，被债主逼死的下场。”
曹原若有所指道：“杨先生真是辣手无情啊！”
郭窈儿深有同感。
粗哑的声音冷冷一笑：“天地本无情，曹公不否认吧，张巧儿沉迷赌博，早晚会家破人亡，我只是帮老天推了一把而已。何况现如今我为江氏母子赎身，照顾她们余生，也算恩怨两清了。”
曹原的声音带着惊讶道：“那位江娘子肯从了杨先生？”
粗哑的声音道：“时过境迁，此一时彼一时，她本就成我的人了，除了跟着我还能有更好的选择吗？”
曹原啧啧连声，突然转移话题道：“杨先生的嗓子似乎不太正常，打第一次我听到你的声音便有些奇怪，象是得了某种喉疾。”
粗哑的声音叹口气道：“让曹公说对了，小时候身体差，每到夏秋换季便咽喉发炎，那时家里穷没钱治病，嗓子就这样被生生咳坏了。”
郭窈儿心想“坏嗓门”原来是这么坏的，倒也可怜，不过还是可恨，郭窈儿已经忘记自己只听一两句就走的决心。
曹原陪着叹气，过会儿问道：“杨先生哪里人氏？”
“坏嗓门”冷冷道：“我哪里人曹公难道没有打听过吗？”
曹原的声音转为严厉道：“杨先生这是什么话，我非江湖人士，也没有帝聆司的耳目，怎会打听这些事情，便是要打听也无从下手吧？”
“坏嗓门”冷笑一声道：“大理寺掌管天下刑讼，曹公身为正四品大理寺少卿，邢狱囚徒皆可提点问查，杨某这点小事还难得倒曹洗冤吗？”
郭窈儿觉得“坏嗓门”这次说的没错，曹原在大理寺丞的位置上做了六年，期间洗雪不少冤假错案，才博了个“洗冤丞”的美名，郭窈儿嫁给曹原很大部分原因也是为此。
曹原转换口气哈哈笑道：“杨先生抬举曹某了，不说曹某上面还有正卿沈白星老学士，就是大理寺也是陛下的大理寺，曹某可做不了一言堂。”
“坏嗓门”大概不习惯这种打官腔，直接道：“我是哪里人氏对于我们的盟约并不重要，曹公和清河王若不相信杨某，我便说的再多也是不信，不如你们自己去查来的放心。曹公若无其他事情，杨某就不打扰了。”
曹原忙道：“杨先生说哪里话，我就是随口一问，知不知道都不打紧，今日确实有事相商，我便开门见山了，大理寺最近接到一件失踪案子，失踪者是禁军的控鹤军都指挥使裴元虎，此事震动朝野，陛下命大理寺严查此案，一月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现在过去半月有余，毫无线索，杨先生门下弟子满布京城，还望提供些线索。”
“坏嗓门”淡然道：“这件事我听说过，裴元虎失踪的很是蹊跷，京中谣言四起，那晚正好是乞巧节，全城开禁，人流驳杂，丐帮人数虽众，但不可能占据每条街巷，此事我会帮你留意，但不能向你保证什么。”
连郭窈儿都听出“坏嗓门”话中的敷衍之情，曹原更是急道：“杨先生在京城耳目通达，此事干系重大，还请杨先生多多上心，刚才曹某的话也是为了彼此开诚布公，若有言语不周的地方，还请包涵。六王爷那边我会尽快回禀，其实王爷还是很看重杨先生的，迟则三五日，快则一两日定给杨先生答复。”
“坏嗓门”呵呵两声，笑起来声音愈发刺耳：“曹公既然有诚意，我这里有个消息，就投桃报李赠予曹公。”
曹原对查案的事情念念不忘，问道：“关于裴元虎失踪一事，杨先生能否给个确信？”
“坏嗓门”笑道：“我不是神仙，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但既然答应了曹公就一定会尽我全力。这个消息比裴元虎的事情可要贵重百倍，曹公真的不关心？”
曹原被吸引了注意力，问道：“什么消息比一个上四军的都指挥使失踪还要贵重百倍？”
“坏嗓门”不置可否，反问道：“曹公可记得十九年前皇后诞下不久便夭折的嫡公主？”
曹原回忆道：“嫡公主满月时的酒宴轰动京城，曹某怎会不记得。”
“坏嗓门”接道：“曹公彼时还是京兆府司法参军事，当清楚此中细节，公主夭折后尸首丢失，谣传是医官院的尚药奉御刘正因私人恩怨窃走嫡公主玉体，遁入江湖后销声匿迹，可有此事？”
郭窈儿没有听到曹原做声，想是点了点头。
“坏嗓门”又道：“我所说的消息就和刘正与嫡公主有关，曹公听了或许不信，当年夭折的嫡公主现在尚在人间，我最近刚刚得到他们的具体下落。”
“什么？你是说嫡公主当年没死！”
“当年的事情我并不清楚，嫡公主的确好端端活着，刘正，现在化名何时正，他当年所作所为，显然不是窃取一具尸体那么简单。”
“此话当真？”
“真不真的曹公自己去验看便是，这个消息对曹公来说可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所以我才说贵重百倍。”
“此话怎讲？”
“听说令郎看上了皇后的侄女，莱国公崔灏的千金崔至珍，可惜郎有情妾无意，若当年失踪的嫡公主果真未死，现在流落民间，对于令郎来说不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就算不是，对于曹公和令郎来说并无任何损失，但若真是嫡公主，那可是奇货可居了，想想一个皇亲国戚的千金怎比得上皇家的金枝玉叶，明公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就是令郎以后的权势地位都不可限量啊！”
嫁给曹原后，郭窈儿渐渐明白自己这个年方五十的官人，表面端方严明，视钱财如粪土，这倒是真的，因为曹家不缺，对权势功名却热衷到如饥似渴。以郭窈儿对曹原的了解，此时大理寺少卿恐怕早就心花怒放了。
曹原的确不负所望，尤其之前几次，消息灵通的杨苍梧给他提供的情报都准确无误，此人一向低调内敛，说话做事从不无的放矢，曹原几乎信了个八九不离十，不由得心潮澎湃。
人在得意时总是忘形，正如人在失意时总是乱性。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失态，曹原伸手去端桌上的茶杯润嗓，一不留神扫掉了桌边的三彩瓷笔筒。
哐当一声。
不禁吓了当事人曹原一跳，也吓了趴在窗下花坛边偷听的郭窈儿一大跳，她的身体猛一哆嗦，撞到一束枝干虬结向下的花藤，发出瑟瑟之声。
窗户突然被打开，“坏嗓门”声音平和的问道：“谁在外面？何不现身一见。”
不管“坏嗓门”是真看见还是疑兵之计，郭窈儿抱定主意打死都不现身，她使出浑身解数缩紧身体，把在傀儡班练功的看家本领都用上了。
月光下的花坛光影婆娑，气氛却说不出的诡异肃杀，直到一声猫叫在花藤的枝丫上响起，郭窈儿轻轻在心中缓缓吐出一口气。
曹原如释重负的声音适时响起：“一只猫而已，在我府上还没有不开眼的东西。”
郭窈儿悄悄汗颜，同时自我安慰或许那个神秘人也和老爷一样的想法。“坏嗓门”在头上的声音响起：“曹公还是小心为上，莫到最后因小失大。”
曹原现在最关心的是嫡公主的下落，追问道：“不知道嫡公主现在何处？算起来她该有十九岁了，还没许过人家吗？”
郭窈儿不敢再继续偷听，屏住呼吸弓着身子，一点一点艰难的挪向院门，直到彻底离开门洞才长出一口气。
郭窈儿侧躺在床上裹紧双臂，想起那晚的惊险至今心有余悸，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觉得背后站着一个人，这个念头把她吓的毛骨悚然，她不知道是恐惧产生的错觉还是因直觉而产生的恐惧。
她曾经有过无数次这种错觉，大多是在午夜梦回心有戚戚的时候，不过庆幸的是每一次都未猜中，所以这次郭窈儿一如既往的鼓起勇气，猛的翻了个身。
床前半透明的紫纱帷幔低垂，月光如一层白霜从窗户铺到床前，的确没有想象中巍峨山岳张牙舞爪的巨大黑影，郭窈儿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