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最初几日的风平浪静截然相反,毒性来的猛烈诡异,短短数日,强悍雄壮如虎的裴元虎便全身发黑骨肉萎缩,看上去活像个骷髅,刚囚禁时还临危不乱,冷静沉着的裴元虎在毒药的侵蚀下变得疯癫狂暴,若非杜绝及时卸掉他的四肢关节,裴元虎会直接把自己或者别人撕碎,可见这个毒药的药性有多么霸道。
问题是连杜绝都不知道裴元虎何时中的何毒,他得到的命令只是把这个人抓到这里,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在他死后处理尸体然后如实回复。命令没有关于毒药的只言片语,甚至未提到裴元虎中毒,可见毒药虽然霸道却不会传染,杜绝从未听过世间有这种毒药,当然他对毒药本就知之甚少。
杜绝看着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裴元虎,数日前还生龙活虎的壮汉此时骨瘦如柴,全身上下连毛发都泛着青黑色,布满黑色血丝的眼睛带着疯狂和绝望。
看到杜绝,裴元虎眼睛毒蛇一般盯着他,声音嘶哑的咆哮道:“说,你是不是赢怜那阉狗派来的,还是崔姜那毒妇?”
因为下巴被卸掉,裴元虎的嘶吼含混不清。
杜绝用脚尖勾起裴元虎,帮他仰躺在地,轻轻把杜妙放下来,转身看着裴元虎,地上这个男人即将走完人生的最后时刻,惨烈但不悲壮的奔赴黄泉。
裴元虎怒火中烧,身上的疼痛就像有人用火在炙烤他的骨头,他想起了炮烙之刑,史记里说殷纣残暴,用炮烙来惩罚那些对自己不忠的人,裴元虎现在的感觉不是走在一根烧红的铜柱上,更像用一根烧红的铜柱从身体里穿过。
裴元虎嘶声道:“你我无冤无仇,求你,给我个痛快,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看着地上可怜无助的男人,杜绝有种想成全他的冲动,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有绕指柔的一刻,杜绝本就不是生来冷血的人,是人心的冷漠刻薄冰凉了他的心。杜绝看了眼捂着耳朵一副贞洁烈女表情的妹妹,扭过脸硬起心肠。
跟着白面人三年,不说犯下的那些无法回头的恶行,单是见不得光的身份就让杜绝生不起反抗之心。他现在离不开白面人,他需要一个稳定的不愁吃不愁住还有银子拿的生活。杜绝也没有足够勇气离开,曾为白面人追杀过那些想要脱离的同伴,他不想有朝一日自己和妹妹同样被人追杀。再看看裴元虎的下场,杜绝就不寒而栗,这种毒药他一辈子都不想沾上。
“你哑巴了吗?还是聋了?操你娘的能不能给我个痛快?”裴元虎呼呼的喘着粗气,头顶象有万千小针在扎刺般让他恨不得发疯。
“真是个聋子,哈哈哈,对啊!派个聋子来就不怕有什么秘密会泄露,真是好算计啊!可惜啊,你们谁都不知道的大秘密就要烂在我肚子里了。哈哈,你们都会死在这个秘密上,崔姜,赢怜,你们心如蛇蝎,手段卑鄙,还有你,为虎作伥,你们都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苍天佛祖,让我变成孤魂野鬼看着吧!”
裴元虎好像看到了梦想成真一般放声狂笑,却不知道他含糊不清的咕哝声根本没人听的懂,裴元虎笑着笑着忽又失声痛哭,绝望中想起曾经那个人的告诫,呜咽道:“大将军,悔不当初没有听你之劝,在你遇难时我袖手旁观,如今遭了报应,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你和泰山,还有那些袍泽兄弟,我愧对你们啊。”
裴元虎放声悲哭,一会儿又想起那个大秘密,转悲为喜,口中呵呵道:“还好,还好,我裴元虎总算做对了一件事,没有害了大将军,算报了大将军知遇之恩,死后相见元虎也无愧于心了。”
裴元虎渐渐收住笑声,也没再疯狂的嘶吼,只是偶尔发出压抑的呻吟。大概是离死期不远,裴元虎有回光返照的迹象,头脑清明了些。
自知死期将近的裴元虎眼中落下墨泪,口齿含糊道:“想不到,我裴元虎一生谨慎,从不得罪任何人,只想安分守己度过余生,却落得这般下场,到最后面目全非不得善终。悔不该啊,追名逐利入宫门,辜负袍泽一片恩,自古朱闱深如海,几人能得安然回!”
裴元虎到死都不明白怎么中的这个霸道恐怖不知其名的毒药,是那个给他做了二十五年饭,至今孑然一身视他如亲生儿子的刘妈妈?还是每天晚上给他泡上一壶垂云茶,必先喝掉第一杯的裴瑶姬?难道是那个每顿饭皆亲自端上漱口水,自己的贴身衣物从不让第三人插手的结发妻子沈轻风?
从进入大内禁军那天起,学会独孤将军一生谨慎的裴元虎就没在皇宫之外吃过一口饭菜,喝过一口水酒。同僚的宴请他都只参与不动嘴,借口喝酒出疹而滴酒不沾。
这也是他怀疑皇后崔姜和那个号称大内不倒翁的阉宦赢怜的原因,负责皇宫扈卫和看守进出宫门的裴元虎不可避免会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人和事,这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让他们有足够理由找机会买通家人或在皇宫给自己下毒。
杜绝自从把裴元虎关在这里后没有和他真正交谈过一句,任凭裴元虎威逼利诱还是百般哀求扮可怜装疯癫他都无动于衷。从跟随白面人那天起他就明白,知道的越少越好,只需要把命令不出差错的完成即可,与此不相干的一切他就只当自己是聋子和瞎子,没有心肝的畜生。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这样的人也没有几个愿意做,杜绝做的最好,所以白面人给他的奖赏也最多,不时指点下他的武功,逐渐把他倚为心腹,两人都清楚对方的需要,那些做的不好或者尝试逃跑的人,都被杜绝亲手埋在了这片乱葬岗。
也许有一天这里也是他的归宿,等他安顿好妹妹没有后顾之忧的时候,等他累了或者烦了的时候,他把这里当成放生之地,打理每一座坟墓和尸骨都分外的用心周到。
杜绝冷眼看着黑色的血液从裴元虎的七窍渗出,那双到死都没闭上的眼睛像黑色的深渊吸走了生命的光彩,杜绝叹口气,在心里对着尸体说道:“天打雷劈也好,七窍流血也罢,不过都是一个横死,真有那一天悔恨怒骂又能如何,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死,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杜绝把裴元虎的尸体埋在挖开的枯坟里,整个过程小心翼翼,他还在两具骸骨中间先砌起一堵土墙,算作两个分开的墓室。
把坟头重新堆好,杜绝收拾裴元虎的遗物,捡起地上黄铜铸就的虎头牙牌,上面阴刻着“龙卫军都指挥使裴”几个篆字。杜绝轻嘁一声,吃皇粮的将军又如何,不管生前如何的不可一世荣耀加身,最后还不是无声无息死在这里,生前的富贵不能换来一具上等棺木或是一个入土绝佳的风水宝地,甚至死后连给子女清明烧香上坟的地方都没留下,这算的上可悲吧。
杜绝觉得不算,起码比起他父母暴尸家中无人收敛要幸运的多。杜绝不是不想,只是不敢冒这个险,瘟疫在世人眼中就如魔鬼一样,是连神医都束手无策的绝症,一旦沾染便会祸及家人。
杜妙坐在竹椅上,很久没听到哥哥的动静,叫了一声哥哥。
杜绝走过去,蹲在她身边问道:“怎么了。”
杜妙浅浅一笑道:“没事。”过了一会儿,感觉哥哥还蹲在面前,轻轻道:“就是有点想家了,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瘟疫。”
杜绝安慰道:“这么久了,应该早没了,等哥哥赚些银子便带妙儿回家,以后就呆在家里哪都不去,好不好?”
杜妙用力点头,悄悄问道:“我可以养只小猫吗?”
杜绝奇怪道:“为什么要养猫?养狗多好,看家护院,还能保护你。”
杜妙小声道:“听说猫有九条命,不容易死。”
杜绝拍了拍杜妙的小脑袋,温柔道:“妙儿这么细心,养什么都不会死,快到中秋了,哥哥送你一只小猫好不好?”
杜妙眼睛睁的大大,脸上笑容灿烂,突然皱起细细的眉头,担心道:“可以吗?我怕养不好。”
杜绝背起杜妙,把带子扎结实,颠了颠道:“没什么不可以,妙儿就是有九条命的小猫,不怕养不好。”
杜妙安静的坐在竹椅上,感受着哥哥迅捷沉稳的步伐,竹椅随着脚步轻轻的上下颠簸,记得第一次坐的是一只藤编的鱼篓,孔很大所以不舒服,很快哥哥便捡了一个大箩筐,还在里边垫了稻草,杜妙总是把身子全部缩在箩筐里,很温暖很安心。一晃眼就在哥哥的背上度过了五年,她能感觉到自己长的很高了,箩筐有点挤,哥哥便做了这个竹椅。她能想象到哥哥背着竹椅,上边驮着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累,她每顿饭都支持一半的饭量,生怕自己长的太快,长的太重。
若是能一辈子都不长大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