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虎路过御街口,平日里封路的朱漆行马被挪在一旁,卖灯笼玩偶和卖小食的商贩在御街两边叫卖,很多大人带着小孩,手里打着红灯笼在游玩嬉戏。裴元虎一路行来,心情舒畅不少,过去的一个时辰身体并没有任何异常,这让他觉得许是自己在吓自己,其实根本没问题,小便发黑没准儿是乌梅汤在作怪呢,倒忘记问下瑶姬是否有这个情况,裴元虎自嘲的笑笑,真是老了,稍微经点事情就慌了阵脚。
拐过大街,进入宽敞的杨柳胡同,立刻从喧哗回归寂静,住户都已熄灯就寝,没睡的夜游神们跑去几条热闹的主街游玩,深夜的背街小巷显得冷清安宁。青砖路面在月色下白亮如昼,宽阔的街道两边种植着花草树木,倒是景致怡人的所在,后面一辆马车匆匆驶过,在前面一棵树旁停下,一个青年从车上下来,帘子掀起的瞬间,裴元虎看到里边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手里提着灯笼。
青年长的很魁梧,脸盘方正,配上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颇有阳刚威猛之气,看到青年朝自己走来,裴元虎警惕的停下脚步。
青年离他五步远站住,问道:“可是裴指挥使?”
裴元虎反问道:“阁下哪位,为何深夜在此拦路?”
青年没有回答,仔细看着裴元虎,突然出手,拳带风声直取裴元虎两肋要害,中途改拳为点,近身时再变为爪,攻击部位和招式瞬息间出现九般变化,裴元虎叫不出这是什么路数,但能感觉出青年招式的凌厉狠辣,他边战边退,脑中念头电闪。
裴元虎入军的第一天,独孤军中负责招募的将领便会对他进行全面的考核评判,根据身体条件及能力特长分配到合适的军种里最恰当的位置,然后有针对性的训练。
被分到神独军重甲铁骑营的裴元虎,身体条件优异,长得高大健壮,脾性沉着坚韧,非常适合铁骑营冲锋如排山倒海,立马如乌云压顶的特点,前期的训练主要围绕马术、长槊的训练以及体能上的负重和撞压训练,后期则主要是战术编队和体能加强的长期性训练,后期是一种漫长持续性的任务,编队配合及体能都要靠日复一日坚持不停歇的磨练来保持配合的熟练度和身体的巅峰状态,这是一件不进则退的事情。
而裴元虎的余暇被他用在读书识字上,后来转职到内侍卫禁军,整天忙于各种琐事管理及人事应酬上,就更无闲暇去做其他,所以在步战及单打独斗上裴元虎并不擅长。
这个素未谋面却知道自己的青年一照面便悍然袭击,必是受人指使,自己的情况对方定然了如指掌,打是肯定打不过,在夜深人静的孤巷里,喊救命能有多大作用,还是想办法逃到有人之处再说。
虽然明知呼救没用,但总是聊胜于无,或许还能扰乱对方心性。这个青年像是料到裴元虎有这个打算,招式层出不穷,绵密的攻击根本不给裴元虎换气的空档。
裴元虎勉强抵挡了三四招,退了四五步,身上挨了七八下,青年步步紧逼,在裴元虎拼着挨几下痛击也要张嘴叫喊之际,青年一个灵巧翻身,从裴元虎头顶飞过,同时一只手打在他下颌上,让他刚张的嘴巴旋即扣上,青年另只手在空中一个肘锤砸在裴元虎后脖颈上,裴元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晕倒前裴元虎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今夜外出是个错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是裴元虎醒来的第一个念头,他安然躺在床上,几乎以为晕倒前的经历是自己刚做的一个梦,他缓缓睁开双眼。
头上是个茅草搭的屋顶,睡的也不是自家雕花金丝楠木榻,床板坚硬,茅屋里有股下过雨后的土腥味。
裴元虎转头看到昨晚袭击自己的青年,梦被打破。青年端着碗正在喂昨晚匆匆一瞥的小女孩,女孩规矩的坐着,饭来张口,大大的圆眼呆滞的看着前方,显然是个盲女。
裴元虎坐起身,青年看他一眼道:“饭在桌上,自己盛,别出茅屋,其他你随便。”
裴元虎自忖打不过青年,不再做无谓的抗争,四下扫了一眼问道:“这是哪里?”
茅屋不大,两张床一张桌两把椅子便挤得满满当当,没有窗户,只桌上放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屋外有白光从缝隙透入,应该还是白天。
青年没有回答,专心的给小姑娘喂饭。
裴元虎再问:“为什么把我关到这里?”
依然没有答案。
裴元虎冷笑道:“看来谁指使你的更不会说了?”
屋内一片静默,小姑娘的下颌上下翕动,悄无声息。
裴元虎换了个思路,试探道:“想来你已知道我是谁了,我不用你回答任何问题,只要你把我放了,对方出的什么价码,我出双倍,并且保证事后绝不追究,如何?”
青年冷冷道:“你在这安心等死就好,再多说话我就卸掉你的下颌。”
裴元虎怒道:“我是朝廷五品命官,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下场?掳掠官员是杀头的重罪,这个小姑娘是你妹妹吧,她也要受你株连。”
青年放下碗,走向裴元虎,不容分说三两下制服在床上,托着下颌上下一扯,卸掉了裴元虎的下巴。
裴元虎本想负隅顽抗,没想到青年下手如此狠辣,上来一招便把他两肩关节错位,让他毫无反抗之力,眼睁睁被弄掉下巴,现在别说开口说话,连吃饭都不要想了。
裴元虎张着嘴,双手无力的挂在身侧,魁梧的身材因愤怒微微颤抖,这般被人侮辱还不如干脆杀了他,裴元虎猛然站起低头朝茅屋木门冲过去。
青年在身后一个勾腿,裴元虎手臂无力,摔了个狗啃泥,鼻子嘴巴与地面大力冲撞下破皮流血。
青年拎小鸡般把他提起来扔到床上,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愿意按我说的做便点头,我给你接骨。”
裴元虎想咬牙大骂,嘴巴只发出呜呜声,索性转过头对青年横眉冷对,青年不再说话,端起碗继续给小姑娘喂饭。从头到尾小丫头都乖乖的坐着,不闻不问,眼睛呆滞的“看着”头顶。
如此过去三日,青年除了做饭吃饭就是给小姑娘喂饭,中间带小姑娘短暂出去几次,大概是在附近便溺。
绝食三天,裴元虎没有了精气神,他不想这么快死,起码不想这样窝囊着死,九泉之下还是个糊涂鬼。裴元虎最终妥协,该吃吃该喝喝该睡觉睡觉,谨遵青年的吩咐一言不发。
每次需要方便的时候青年便拿进一个瓦盆,然后带小姑娘到门外候着。他曾趁机从茅屋的缝隙往外张望,隐约看到一片荒山野岗,这让他彻底绝了夜里逃跑或者呼救的念头。
裴元虎的恐惧在这些天里有增无减,不为别的,是对身体出现的种种匪夷所思的异常。尿液现在变得漆黑如墨,大便开始发黑,连他的指甲有几个也出现不同程度的黑色,甚至打散后再未梳起发髻的头发都开始由白转灰,由灰转黑。
裴元虎只看到颜色的变化,除此以外没有其他任何异常,他怀疑过是否青年给他下了不知名的毒药,忍不住问了一句明知不会有答案的话:“你是不是给我下毒了?”
青年根本懒得理他,做饭就在裴元虎眼皮底下,三人喝得同一锅粥,吃的同一碗菜,筷子裴元虎压根不用,菜直接倒进粥碗,三人的碗又是他抢着洗的。青年似乎也在关注他的变化,裴元虎对着两个闷葫芦般的兄妹俩,心慌加愁肠百结却无处诉说。
静夜忧思,妻子沈轻风现在该把京城掀翻天了吧,上四军的龙卫军都指挥使无故失踪,在陛下和朝堂那里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裴元虎大概能猜到,结果无非是张贴悬赏布告,全程搜查。至于那些同僚是在帮忙寻找还是幸灾乐祸,想到终日面对的一张张熟悉面孔,裴元虎甚至能猜到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晕过去那一晚青年到底把他拉到了什么地方至今不知,一晚上足够出京城找个荒山野岭藏匿下来,此事既然早有预谋,自然一切都计划妥当。
看着兄妹俩每天和他同睡同吃,裴元虎又有点怀疑自己是否中毒,若真中了毒这对兄妹就不怕被自己传染吗?妹妹看不到还好说,哥哥明明看到自己的诡异变化还能无动于衷?
裴元虎思前想后得出两个结论:这个青年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所以才会不慌。再者就是从他反应来看,自己可能不是中毒。
第一个结论裴元虎几乎能肯定,青年对他默默的观察让裴元虎对第二个结论不是很确定。
目前困扰裴元虎最大的问题是,青年把他囚禁在这里不勒索不逼问不迫害,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