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冬至静悄悄掀帘入内,轻轻问道:“公子,午饭想吃什么?”
叶思春想了想:“做个金丝缕肉羹,菜就来个水晶脍、鳝鱼炒鲎、香螺炸肚、咸豉爆肉、蜜浮酥捺花,这个不要太甜,肉要做的烂点,老东西年纪大了,牙不好。”
庞冬至静静听着,只是用心记下,并不插嘴。
叶思春想了下补充道:“你派人去醉瓶楼买上几坛最好的烧酒,还有止行居的五香青豆,听说梅家铺子的盐焗兔头、披切羊肉做的很是地道,路过马行街一并买上几斤,暂时就这些吧。”
庞冬至笑着提醒:“公子,就你们俩人,好像太多了。”
他陪了叶思春小二十年,知道这位不拘小节的公子生活其实并不奢靡,甚至低调的如普通百姓一般,在外面从不讲究排场。
叶思春叹口气:“太久没和老东西吃饭了,就想把他喜欢的一下都点上,这顿饭怎么也得吃到晚上才行,真吃不完就送乞儿好了。”
庞冬至没再多嘴,叶思春笑道:“你这一说我倒想起还要多请个人,行了,这个我自己去办,你下去准备吧。”
得益于马车代步,卢玄武两人来回路上节省了一个多时辰,在午时之前赶回村里,想到午时以后的熊熊烈日卢玄武就心有余悸,他被暴晒也就罢了,若冰肌雪肤的雁儿被晒得汗流浃背他不得心疼死。
想到这个,再看仍然在村口柳树下翘首以盼的父子,卢玄武坚硬如铁的小心脏多少被这爷俩的诚意给打动了一小下。
何雁奴先回了自家,离吃晌午饭还有些时间,卢玄武把雷氏父子让进家后,便蹲在雷祸面前仔细揣摩研究,在地上勾勾画画。
卢般在院里忙活别人订制的农具家具,他现在年纪大了,就在家里做些零散小活,程氏一天到晚不是在厨房柴米油盐就是在卧房穿针引线。
织布机放在后院卢舒儿房里,这是她每天的必修课,听到前院的动静,坐不住的小丫头偷偷溜到前厅,好奇的打量两位生客。
雷楚囚的黥面让她有点胆怯,虽然一脸和善她却不敢多看,眼睛骨碌碌只在卢玄武和阿祸身上转悠,看到少年残缺的手臂和大腿,卢舒儿掩面轻呼,发现自己的失礼后,脸色羞红,装作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走到卢玄武跟前一起蹲下,默默看着他在地上写写画画。
卢玄武使劲抓了抓头,显然遇到了难题,愁眉苦脸。卢舒儿看他满头汗水顺着鼻子下颌往下滴,体贴的掏出手帕帮他擦汗,卢玄武呆呆盯着地上浑然不觉。
雷楚囚大概是四人里边最紧张的那个,眼睛盯着卢玄武的表情七上八下,卢玄武展眉他就微笑,卢玄武皱眉他就担惊受怕,心情起起落落。
卢玄武突然抬头吩咐道:“舒儿,你去爹的木箱里把鲁班尺拿过来。”
卢舒儿答应一声跑出去,很快手中端着一把曲尺跑回来,少年阿祸看着一阵风似的卢舒儿,好奇的打量她手中一尺多长的曲尺,不知道拿来做什么?
卢玄武把雷祸完好的左腿放平,用鲁班尺量了每个部位的长短尺寸,站起身对雷楚囚道:“想了半天还是不行,膝盖的关节太复杂,我想不出能代替的办法。只能先照严老伯那个法子做个试试,不行再说。”
雷楚囚点点头,感激道:“那就辛苦卢师傅了。”
头回听到有人用这个老气横秋的称呼喊二哥,卢舒儿脸上憋着笑,嘟着小嘴的样子极为娇憨,少年阿祸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卢玄武看了眼行动不便的少年,问道:“你们住在哪里?我做好以后给你送过去。”
雷楚囚有求于人怎敢麻烦人家送货,忙道:“我住的远,就不麻烦卢师傅了,大概几天好我过来等就行。”
卢玄武能不跑路当然更好,于是道:“也好,万一我想到别的法子可能还要在阿祸的身上试试,那就两天以后您再过来一趟吧。”
雷楚囚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恭声道:“这是在下一点心意,算在工钱之外,请卢师傅务必收下。”
卢玄武忙拒绝道:“千万别,我还担心做不好让你和阿祸不满意呢,要不等活儿做出来再说吧。”
雷楚囚坚持递到他手上:“卢师傅能有这份心在下已经感激不尽,您若不收下我睡觉也不安心。”
卢玄武明白对方的意思,对自己来说,做得成做不成都无关紧要,但对眼前少年来说却是影响一辈子的大事,若坚持不收对方心里会更加忐忑,但收了这份礼自己就必然会多尽些心,对方才感到安心。
卢玄武接过锦囊,触手圆润,象是珠宝之类,对方如此郑重恐怕价值不菲,看时辰已近晌午饭,便道:“雷先生不嫌弃的话,就留下来吃个便饭吧。舒儿,你去跟娘说一声,多做两人的饭菜。”
卢舒儿点头出去,险些跟迎面走来的男人撞上,连忙闪身避开,瞪圆了眼睛惊讶万分,眼前站着一位披头散发,胡子刮的精光的怪人。
雷楚囚本就是生性豪爽之人,留下吃饭还能增加双方亲近之意,看了眼儿子见他没有反对,笑道:“那就打扰了。”
门外响起慵懒的声音:“介不介意我也打扰一顿?”
听到是叶思春的声音,卢玄武忙迎到门口,和正在瞪着叶思春的卢舒儿一样惊讶:“你怎么来了?”
叶思春懒洋洋笑道:“来请你吃饭哪,咱师兄弟头回见面,做师兄的总要表示一下吧。喂!小丫头,看够了没?哥哥是不是长的很美?”
卢舒儿脸一红,跟着翻个白眼,吐个舌头再做个鬼脸,转身奔向厨房,惹得叶思春哈哈大笑。
卢玄武也对舒儿的顽皮感到好笑,乐道:“这是舍妹舒儿,从小就调皮,师兄别介意。”
叶思春笑的很欢畅:“真实不扭捏,挺好!走吧,我们去师父那里。”
卢玄武歉意道:“师兄有请,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不过我这正好有客人,要不就留下来在我家一起吃吧。”
雷楚囚半抱着儿子站在卢玄武身后,闻声走到前面施礼道:“在下雷楚囚,这是小儿阿祸。”
叶思春点了下头,眼睛扫过少年,在雷楚囚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却并不答话,转头道:“本来也无不可,不过我的饭菜都已准备停当,你就不用再添砖加瓦,让他们一块儿吃,咱兄弟陪师父去。”
雷楚囚对眼前男人的倨傲付之一笑,早年的锋芒毕露随着北行大牢的十二年牢狱磨砺殆尽,见卢玄武面有难色,客气道:“既然如此,那就改日再打扰卢师傅,如果不嫌冒昧,就由我做东在醉瓶楼相请诸位。”
卢玄武歉意的点点头,老瞎子孤僻惯了,八岁以前对自己都冷言寡语,有时还恶言相向,叶师兄应该是知道老瞎子的脾气,才没有邀请其他人。
雷楚囚说完不再犹豫,向两人施了一礼,抱起阿祸放入门口的竹筐,背起来大步流星走出门外。
卢舒儿在厨房看见雷楚囚背着箩筐走过,出来问道:“还要做多两人吗?”
卢玄武摇摇头,补充了一句:“另外别做我的饭了,告诉娘我去瞎子爷那里吃饭。”
卢舒儿翘起下唇,“噢”了一声。
老瞎子的屋里地方小,桌子只能摆在院子里,正午太阳毒辣,细心的庞冬至在院中的槐树下用竹子和芦苇席搭了个凉棚。
老瞎子悠哉的坐在竹椅上扇着蒲扇,听听外边动静,没有脚步声,鼻子嗅着桌上的美味佳肴,香的他口水泛滥,眼不见手仍疾的捞起一块水晶脍塞进嘴里,一脸满足的悄悄咀嚼。
吃完之后侧耳倾听,还是没有动静,龇着豁嘴一笑,轻车熟路的捞起一块水晶脍,正要丢嘴里,院外响起怒斥:“老瞎子,趁我们不在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