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铁璃没有问过师父关于父亲的事情,大概是等的越久越不敢轻易开口,父亲的影子被她藏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安静温暖着。
直到那个娃娃亲冒失的闯过来找她,还没来得及和父亲的记忆关联,来不及缅怀幼年的温暖幻想与寄托,父亲交口称赞的老实聪慧男便给了她当头一棒,要求退掉这门父亲遗命的娃娃亲。十几年养成的温婉性格,她冷静的问为什么?玉树临风的男人理直气壮道我喜欢上了别人,我和你勉强在一起只能害了彼此,不如早点结束。
她咬着牙问你喜欢她什么?男人丢下一句喜欢她的一切扬长而去,她被打击的体无完肤。
她不是对男人伤心,也不是为这段夭折的姻缘难过,这个从未谋面只停留在想象中的男人在她心里一直是父亲描述的那个小孩,根本没有意识到在和她一起长大,出现在面前的男人勾不起她任何情愫,她的悲哀和失落只是因为没有完成父亲的遗愿,没给她任何机会就被判死刑的挫败感。
师父没有任何安慰,对她加入漕帮也没有任何异议,只告诉她一句话,是父亲临走前托人捎给她的:别惦记爹,好好活下去。
她怎么可能不惦记啊。
卢玄武嗫嚅道:“想哭就哭吧,哭出来才能好受些。”
铁娘子冷冷道:“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喂鱼。”
卢玄武嘻嘻一笑:“只要别打我,随便扔。”
铁娘子扭过头,看他的眼神让他毛骨悚然:“我不打你,最多把你捆起来再扔下去。”
卢玄武心里骂蛇蝎女人啊脸上悲痛莫名:“我哭成吗?”
宋铁璃不搭理他的装模作样,抬头看着天上一片火烧云,轻轻问道:“听你弟说你见过聂红拂?”
卢玄武下意识点点头,这个见色忘义的卢舆,看到漂亮女人嘴就把不住门,什么都往外掏,将来铁定是个过不去美人关的叛徒。
宋铁璃眼中燃起八卦之火:“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卢玄武伸食指掏了掏耳朵,想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总结,猛地冒出一句:“你问这个干什么?”
铁娘子气势汹汹的瞪他一眼:“你说还是不说?”
卢玄武一缩脖子,完全相信他要敢说个不字下一刻宋铁璃就能把他捆吧捆吧丢进江里。
卢玄武以他对女人的有限了解敏锐的预判到两个女人之间存在一种微妙的敌意,像个小男孩发现了被大人藏起的麻糖,笑眯眯道:“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这小木匠胆大包天,居然调戏起自己来,铁娘子突然妩媚的一笑,问道:“这样很好玩,是吗?”
脸色猛地一沉,迅雷般踢出一脚,卢玄武堪堪躲过这雷霆一击,得亏宋铁璃反常的笑容让他心生警惕提前防备,否则这会儿就该狂叫着一头扎进浑浊汹涌的江水,淹不死但也舒服不到哪儿去。
宋铁璃没有趁胜追击的意思,卢玄武也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道:“是个很厉害的漂亮女人。”
宋铁璃皱眉道:“就这?”
“啊!”
“没了?”
“没了。”
“滚吧!”
“……”
谢九川看着史贵萧瑟的背影,紫色文衫空荡荡的披在瘦小躯干上,紫衫上的黑色獬豸兽纹张扬跋扈。谁能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矮汉子是大魏朝最让百官谈虎色变的人物,正六品刺闻卫都知,掌帝聆司水字房的一百多号刺闻卫,负责监察百官及京中万姓,遇机要密函可直接面圣,是当今陛下的耳目心腹。
宋铁璃没想到一向爱惜羽毛的谢九川会替无亲无故的小木匠打辩白,还是对着比他高出五六级的天子门下走狗,若被帝聆司的人盯上就没好日子过了,笑道:“九爷转性了?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谢九川笑的很坦然:“举手之劳而已,再说我讲的不偏不倚都是真话,史贵这人还算通情达理,比以前那个活阎罗阎烽火强了百倍,他的精力主要在那几个化外人身上,对卢家小哥属于例行公事。”
宋铁璃感慨道:“这世道做到举手之劳的能有几个,但凡加点油添点醋,史贵动动嘴皮,那小滑头就得进刺闻司冰狱提前过冬了。”
谢九川诧异道:“刺闻司和冰狱你都晓得,看来这两年没白和官人眉来眼去。”
帝聆司成立于太宗杨寄莲做太子之时,那时新朝刚立人心不稳,官员中饱私囊贪赃枉法的问题很严重,百姓苦不堪言,甚或有些朝臣与外敌勾结,脚踩两只船,杨寄莲在高祖授意下成立秘密组织青莲社,专为皇帝秘密收集情报,监视百官,后来权限职责不断扩大,到武宗杨橦登基,改青莲社为正式衙门帝聆司,下辖刺闻司及凌阴司,刺闻司下设金木水火土五房,凌阴司下设窨冰房及冰井务两房,每房一个都知使,七房共七个都知,十四个押班,各管前行五人,后行四人,每行下有六到八名逻卒,皆骑六色驳马,马佩豹纹鞯,身披画兽紫文衫,腰悬紫金雁翎刀。
宋铁璃脸一红,翻个白眼道:“有你这么当长辈的吗?小心我跟大师兄告你的状。”
说起净道,谢九川哈哈大笑:“好像我记得某个丫头很怕她大师兄的,是不是?”
宋铁璃愤愤道:“你们两个是一丘之貉,我还是躲远点的好。”
此时正坐在饭桌上与家人欢聚一堂的卢玄武,打死不会想到就在刚才谢九川的好心让他躲过一劫,直到谢九川在刺闻司冰狱中和他调侃方才知道,那时两人说起往昔恍如梦中。
作为一家之主的卢般饭桌上从不说话,儿子女儿徒弟的嬉笑不过分他都能忍受,作为家母的程秀芝凡事都听丈夫的,总是脸带笑意看着大家。
卢舒儿作为家里独女自然是掌上明珠,如果说这家里卢般没有打过骂过还百般呵护的,除了卢舒儿再无例外。卢家大郎从小就是惹祸精,成亲之前高居挨揍榜头名,其次便是一肚子坏水的卢舆,在老爹炯炯的眼神下从未侥幸存活,卢玄武算最懂事的,奈何每次要帮一个弟弟一个师弟擦屁股挡刀,挨打不可幸免。至于刘咬,被老爹送到卢般门下便放话这小子皮厚,打少了都不行。
卢舒儿是几位哥哥的掌中宝,从小又乖巧玲珑,偶尔犯个错比如养的兔子啃了老娘晾在院里的萝卜,鸽子偷吃邻居家的花生,或自己偷老爹的烧酒给二哥喝,不是被哥哥们把罪名揽到头上就是被老爹宠溺的瞪一眼作罢。
刘咬自打父亲带着姐夫出门,就不愿意呆在只有母亲姐姐的冷清小院,美貌温柔的娘俩本就宠着他,由得他整日吃喝拉撒都厮混在卢家院子。
刘咬喜欢卢舒儿路人皆知,吃着饭盯着卢舒儿还不够,总想撩拨两下,一会儿舒儿帮我夹块豆腐呗我够不着,一会儿舒儿你要多吃点肉不然怎么长个。
卢舒儿对刘咬敬谢不敏也是有目共睹,不拒绝不接受,笑的含蓄而不失礼貌,温柔而不失分寸。卢舆对刘咬的打击则是不遗余力,刘咬献殷勤卢舆就百般阻挠,刘咬撒娇卖嗲卢舆就以牙还牙,刘咬跟卢舒儿要豆腐卢舆就亲切的主动帮忙,还把豆腐堆的跟小山一样温柔道不够我再给你夹。
无肉不欢的刘咬看着满碗豆腐欲哭无泪,卢舆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不敢当着老爹放肆,就夸张的张大嘴巴,刘咬恼羞成怒,筷子一抖豆腐飞起,外焦里嫩的煎豆腐堵了卢舆满嘴。
卢般瞥了眼斗的不亦乐乎的两人,依旧不苟言笑,卢舒儿和母亲掩嘴偷笑,果然是一对母女花,动作整齐划一。
卢玄武今天挨了一顿暴揍,饭桌上强打精神支撑着。不知道是不是咀嚼的过程牵动内伤,胸口发闷连声咳嗽,鼻子里有股腥热气息窜出,丢下馒头筷子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