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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程医生

1.

“程医生,我觉得我穿越了一半。”

“我觉得你还是该去看正经的精神科。”

“医生你听我说,我自从上周以来,每天都有一段时间像是处在另一个世界里…”

程医生挑眉瞥了一眼罗安,先前面无表情的他像是终于提了点兴致。

程医生说:“从头说起吧。”

罗安不敢置信地抬起头问:“你信我说的是真的了?”

程医生反问道:“为何不信?”

罗安欣喜若狂,辗转了无数医院的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病可能还有救。他开始努力地回想上周那些离奇经历的种种,准备完完本本地讲给程医生听。

2.

一周前。

刚洗完澡的罗安感到一阵困倦,披着浴巾缩到了沙发的角落。失眠了半年的他终于感受到阵阵困意,但是针扎般偏头痛还是刺醒了他。

罗安忍不住骂出声来,他从茶几上扣出几片止痛药就着温水一饮而下。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睡着了,又好像在做梦。他突然听见耳边的大风声,雨点哒哒地打在脸上一片冰凉。

罗安吓得浑身一激灵,他蹭地起身,发现自己竟然身在一辆马车上!

两捆高耸的草垛把他围在中央,他好不容易才看清马车正在崎岖的山路上飞驰,山间的林子里闪过无数令人胆寒的红光。

风雨交加,低沉的铅云似乎触手可及。罗安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呆滞地看着雨水在掌心积聚,反复确认这不是梦境。

不可能,这太真实了,真实到无可置疑。

远处传来几道轰隆隆的雷声,马车又开始一阵颠簸。他攥紧了车上的栏杆,看向自己肌肉紧绷的手臂:这跟他原本羸弱纤细的胳膊可不像是同一个。

整日坐在办公椅上的罗安没什么锻炼的机会,这结实的身板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的。

林间唤起一阵凄厉的尖哮,罗安吓得腿肚子一软差点瘫倒在草垛上。

草垛里夹着几封信。

他抽出散落的信笺,那上面不是真正的汉语,更不像是文言。但是不知为何在这幅身躯里他却能轻易看懂,甚至讲出来。

发信的时间正是“天佑三十七年”,落款是“大宏隐司长康凌”。字迹娟秀,墨色雅致。

大宏?罗安可不记得历史上有哪个朝代国号为“宏”的。

再看信的内容,大多都是向所谓“朝廷”汇报赫赫战果。今天剿了几波贼人,明天又杀了几帮悍匪,信的著者似乎无往不胜,屡建奇功。

许久,罗安才能接受现实,承认自己已经穿越到一个未知世界了。

他已经知晓了个大概:这朝代名为“大宏”,近乎于史上的明清,但又不全然相同。至于这个身体的前主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也还是一头雾水。

“天佑三十七年九月三日,遇叛军三百二十五人,杀敌五千两百人。”

读到这里罗安百思不得其解,怎么遇到了三百多个敌人,反而杀了五千多个?多出来的四千多名死者到底是什么?

分神的罗安手微微卸力,结果被一下子甩到车尾,头重重地磕了一下木栏。

他抱着后脑勺痛叫起来。

“安静,坐稳点。”

声音淡漠,语调懒散。说话的是一个穿着长裙的女孩,正在策马扬鞭。

女孩把缰绳盘了两圈到手腕上,回过身来说:“山下的骨狼多得很,翻下去可没人救你。”

罗安想起林子里的红光一阵惊惶,忙问道:“什么狼?这是什么地方?”

她声音淡漠道:“问霜峰,寒山城外的第一高峰…”

罗安自知语失,就算问了也不可能得到什么“嵩山”或者“武当山”之类的答案。

他打断道:“姑娘咱们这是要去哪?”

她突然把马车停下来,两匹精悍的纯色黑马发出低沉的嘶鸣。女孩约是桃李之年,穿着一袭白色花裙。那清秀的面庞正颦眉盯着罗安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坏了。

这身体的主人跟面前的女孩到底是什么关系?兄妹?情人?总不能是仇敌或者父女吧?

这也定然不好乱说,要是说错了,谁知道这丫头是什么脾气?

罗安表情僵硬地看着她,只能强挤出一个笑容。虽然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习俗,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应该是恒星级的法则。

果然,女孩瞥了他一眼,重新开始御马在山路盘旋。

罗安那口长气还没舒完,她突然用力丢过来一根像是铁棍一般的器物,狠狠地磕到罗安的脑门上。

“疼疼疼…”吃痛的罗安的看着手里的器物,那不是一根铁棍,更像是一把铸铁的长弓。

罗安问:“这什么东西?”

女孩说:“你没见过?你都用过三五次了。”

那也是之前的我用过,现在的我那里见过这玩意。

罗安硬着头皮点点头。他问:“给我这个要干什么?”

女孩说:“我要御马,没工夫管下面那些人。一会这些人带着骨狼追上来,你帮我把局面打扫干净。”

看样子是想让我用射箭帮你护驾了,罗安心中嘀咕,我哪里学过这个啊。

“就是那马车上的臭婆娘!给我追!”

一阵杀声从山下传来,粗犷的叫骂声震天动地。暴雨之中一纵穿着兽皮的大汉举着灼亮的火把从林子里跑出来,白森森的狼群正在他们身后发出刺耳的嚎叫。

罗安总算知道所谓骨狼是什么了,那狼都瘦骨如柴,又毛色雪白。乍眼望去,还真像一团骸骨。

人和狼已经都是狂躁的凶兽,他们咆哮着向山腰跑来,像是逆行而上的灰白山洪。

罗安一看这阵势当即慌了神,别说张弓搭箭了,连说话都开始结巴。

“哪来的这么多人?我我我…”

女孩像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一边默不作声地扬鞭,一边说着:“弓不在你手里么,这点杂兵怕什么?”

弓?这一把弓能打漫山遍野的敌人?你到底是招惹了什么怪物才能让这么多亡命之徒要来索命?

罗安在大雨里只看得见杀气腾腾,在车里四下摸来摸去,也没有发现哪怕一根箭。

“箭…给我一根箭也成啊,这破玩意儿咋用啊?”

罗安一手捏在弓身上,感觉掌心一阵刺痛。暗红的纹路在铸铁上发亮,像是纤细的血管狂野生长。他甚至能感觉到雨点打在弓身上:这东西已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了。

他咬牙切齿地等着那阵刺痛褪去,掌心传来一阵酥麻的暖意。罗安微微拉弦,感觉自己的骨节都在嘎嘣作响。

罗安发现自己的右臂正在明显地消瘦下去,一根黑红的箭矢不知何时已经在弓上成型。

这世界太邪性了,都他妈是些什么鬼东西!

他一箭下去,白色的兽海里泛起一股猩红的血雾。

3.

“然后呢?”

程医生看着陷入发呆的罗安问。

罗安猛地眨眼回过神来说:“然后,然后我就回来了。”

程医生问:“回来了?”

罗安点点头说:“没错,就是突然回到了…嗯…现代。仿佛大梦初醒,又好像久病初愈。身体很累很乏,也提不起精神。”

程医生恍然间像是了然了什么。他兴奋地说:“所以你才说你穿越了一半,也就是说你的意识会交替在这两个世界里,对么?”

罗安第一次看到程医生如此激动,一改之前冷若冰霜的面容。

他实在是穷尽了办法,用光了手段,才会低声下气来求这位程医生。在脑科学领域里,他因治疗手段激进,为人桀骜不驯而臭名昭著。

没有医院愿意聘请的他现在开了这一家私人诊所,生意惨淡,门可罗雀。而到现在罗安觉得,程医生对他来说,或许是唯一靠谱的选择。

罗安点头道:“没错。不过当时的我显然还意识不到这一点…”

程医生说:“那你有没有观察过…当你的意识还在异世界的时刻,你在现代的身体,到底是昏厥过去,还是住着某个灵魂?”

罗安踌躇了片刻说:“我想…应该住着‘他’吧。”

程医生问:“莫非是…”

罗安笃定地说:“对,应该就是那个我从没见过,却跟我一样苦命的兄弟。”

他紧接着刚刚的故事开始讲起。

4.

罗安重新在自己的屋中醒来时,躺在自家的大门口。屋里面被翻得一片狼藉,大开的水龙头还在止不住地向满溢的盥洗池注水。

他连忙把水龙头拧死,再环顾这屋内,活像是遭了贼。

身体的疲乏感告诉他,这可没有什么贼。应该是刚刚失去意识的自己干了这一切。

那份真实的经历让他放弃了认为这是“幻觉”或者“梦魇”的判断,他确信自己的意识一定是到达了另一个未知世界。

他开始疯狂地搜寻资料,还有所有不着边际的流言。在焦躁中时间很快的流逝,而一切还是没有任何头绪。这种意识的跳跃不知何时还会重新发生,他可不想再去体验那个鬼地方哪怕一秒。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确定在自己失去意识的时候,那个占据自己身体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处于某种无规律的狂躁本能,还是某个来自遥远异界的灵魂?到底怎么才能跟他沟通呢?

等一下…如果在大宏的自己能够阅读当地的文字,这具身体里假设真会到来一个灵魂,一定可以看懂汉语!

罗安找到了一条出路,他连忙写下一份字条。

“我是这幅身体的主人罗安,请”

他的字还没来得及写完。

5.

罗安看向自己满是茧子的手指,明白了现在的处境。

又穿了。

从位置上来看,先前坐的马车没有跑太远,停在了不远处的一颗巨木下面。地上的车辙还是新的,应该停下没有太久。

向山路的另一侧远眺,人和狼的尸骨已经辨别不出,堆叠在一起,俨然是经历过一场惨烈的大战。阵阵血腥让罗安一阵干呕,他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帮我一把。”靠在树旁的女孩倒吸着冷气说。

他跑了过去,看见女孩白皙的右臂上平添了一道触目精心的刀口。而浑身看下去,自己的身体竟然只有几处轻微的皮肉伤。

罗安一阵不忍,感觉双手抖了起来,他半跪在女孩面前问:“你说,什么忙我都帮。”

女孩指了指自己的后背说:“我背后缚着一个铜匣,你帮我把它打开,我现在使不上力气。”

罗安绕道女孩背后,只穿着一件束胸的女孩身形越发显得娇弱。她背后果然有着一个极薄的铜匣,但是细细看去,罗安却不禁吓呆了。

这铜匣根本不是什么用布带缚着的,而是以一种凶狠的方式长进了女孩后背的肌肤里,正与其血脉相连。要是就这样把它打开,岂不是相当于开膛破肚之痛?

罗安头皮一阵麻,这世界怎么什么都如此残忍?

女孩说:“快点…那些骨狼和荒民被虽然你几箭吓退了大半,但是撑不过两个时辰。要是到时我还是这个状态,你我都活不过今晚了。”

罗安渗出冷汗来,他颤巍巍地把着那铜匣问:“要怎么弄?”

女孩因痛而声音低微地说:“不应该啊…嘶…就算你没见过这东西,也总该听说过用法吧。两指搭在中央,然后用力向左右分开。”

罗安心中苦笑,这早已超过他能理解的范畴了。

他咬紧牙关依话照办,只用轻轻发力,铜匣就“叮”地一声脆响打开。四根琴弦一样的东西在背后绷紧,从幽蓝变成血红。

刀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女孩已经开始穿衣了,那件花裙被重新套回身上。

女孩瞥着看得出神的罗安说:“还看什么?赶路了。”

那气色看上去比罗安还好上三分,哪里像是伤筋动骨的模样。

罗安说:“哦。”

又过了须臾,女孩转过身举起一封信问:“还有啊…你刚才在信上写的这些是什么意思?什么‘神魂游荡’,‘无间神灵’的,到底说的是什么?”

罗安接过信纸,那信的背面用指甲一笔一画,像是毕恭毕敬地刻下几排大字。

在下本一介匹夫,诚惶诚恐而得贵人青睐,为大宏百姓赴汤蹈火。望无间神灵宽恕在下杀孽,免受神魂游荡之苦。

隐司卫祝天成

敬禀

罗安顿时心中豁然,这幅身体的原主人应该叫祝天成,似乎把现代世界当成神灵的居所了。还以为自己杀孽太重,受到了某种罪责,才会导致意识跳跃。

这样一看,自己的字条根本就没什么作用。因为祝天成和自己的思维方式迥然不同,就算能读懂汉字也不能理解他的意思,或许反而会以为是哪个大罗金仙在戏弄他,搞不好…

罗安连忙收下信纸说:“没事没事,随便写写。”

女孩狐疑地问:“‘随便写写’…,是什么意思?你当年不是把私塾先生的牙都打掉了,还跟娘亲吵着要习武么?什么时候也有这书生气了?”

罗安面无表情。

看来能让这“祝天成”识字写字已经实属不易,本不应该过多苛求。

他思忖了片刻说:“赶路吧。”

女孩和他重新坐上马车,泥泞的山路上有被碾过的血痕。雨势渐渐平息,云翳略微散去,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没那么浓重了。

罗安终于得到片刻空暇,把剩下的信读完。书信都在这个叫“隐司”的军事组织和朝廷的往来,里面除了刚刚看过的那些累累战果,还有一件不相干的“小事”。

天佑三十六年元月,隐司秘密地在一个闹饥荒的乡镇收了三名新兵。剩下两个人的名字都被墨汁涂抹掉,单单剩下一个“祝天成”。

也就是说,“自己”是在去年的元月才加入到隐司之中。但是剩下的两个人到底怎么了?面前的女孩又是什么身份呢?

书信的落款都是“隐司长康凌”,罗安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起名习惯。在这样一个地界,女孩名字都叫“柴大彪”之类的诨名都有可能。她要是带着这样的书信,莫非她就是康凌,也即“隐司长”本人?

还是说隐司只是一个组织象征,其实她真名叫“长康凌”?

还是说…她只是持有这些信,跟自己一样,只是个普通的隐司卫?

这他妈我哪里猜得到。

罗安只好壮起胆子,试探着说:“康凌?”

女孩说:“你叫他的名字干嘛?总不会是想他吧。我记得你上个月还埋怨过俸禄太少,差点被他一腿劈倒。”

嗯,起码确认了女孩名字不是康凌,隐司长另有其人。

罗安顺藤摸瓜,接着说:“咱们是要去找他么?”

女孩突然笑了一声说:“我说你今天怎么如此奇怪。谁要去找他啊,只有他找咱们的份。黑伞的第一手线索可是在我手里,哪里轮得到他的功劳。”

黑伞…是什么东西?信里可没半个字提到这玩意。

身后传来了震耳的号子声,肌肉结实的男人们赤膊上身,露出古铜色的肌肤。六匹赤色的高大战马拖着极其巨大的马车狂奔而来,车上载着一个两人高的瓦罐。男人们一边咆哮一边拍打着瓦罐,像是某种邪异的祭祀。

罗安眉头紧缩地看着身后的马车,如触须一般的幽蓝色细丝油光发亮,正从瓦罐里满溢出来。

“这是啥东西!”罗安惊呼道。

女孩又把弓丢了过来说:“不过拿了一件东西就这番穷追不舍,此等毅力一般人还真没有。”

马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甩起尘土,滚滚烟尘包笼了半个山头。罗安浑身发抖的攥着长弓,心里只想着什么时候能回到可以安逸享受的人类社会。

还是家里暖和。

6.

程医生问:“那种生死关头,你信任那个奇怪的女孩么?“

罗安说:“坦白的说,我没什么其他可以信任的东西,只能觉得她是最靠谱的。”

程医生点点头说:“这时的你一定比任何时候都想回来吧。”

罗安苦笑了一下说:“有两次我产生过那种极度渴望回家的想法。这算是第一次,后来还有一次。”

程医生说:“如愿了么?”

罗安摇摇头说:“显然这个过程不是我能控制的。看起来,也不像是‘他’能控制的。我在那个世界还担心一点,就是凭我的本事在大宏生活如此艰难,那祝天成是如何作为罗安活着的呢?”

程医生说:“现代世界起码没有实质上的危险,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罗安说:“没错,关键在于如何让祝天成理解这一点,就是‘没有危险’这一点。”

程医生说:“障碍就是你们两人极大的思维鸿沟,显然不是磨平了语言差异之后就可以弥补的。而且,你们无法进行任何即时的交流。”

罗安说:“的确,那时还不行。”

看着程医生若有所思的神色,罗安说:“程医生,我猜你感兴趣的部分,还在后面呢。”

7.

罗安的呼吸终于缓缓平复。

他消瘦的右臂已经攥不紧弓了,用左手发出一箭之后,那把长弓也像是偃旗息鼓,暗如死灰。缕缕白沙从弓身上洒落下来,像是被风化又碾碎的骸骨。

这一箭虽然没有重创来敌,但是足以让他们在山路上延误三五刻,女孩架着马车扬长而去。

山路的尽头是一处密林,林前左右两间木屋升起炊烟袅袅。那些杀意满腔的壮汉远远一眺,看见这两间木屋突然刹住了脚步,爆呵几声退了回去。

密林间只有一处幽森森的小径,蜿蜒到目不可及的白雾深处。来到这里,罗安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涌上脑海,记忆像大潮把他浸透。

他一阵偏头痛,感觉猛然间想起了很多东西。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正在和他的意识产生某种微妙的融合。

罗安看向面前的女孩,不知为何能叫出她的名字。

“阿瑾?”

女孩茫然地回头问:“怎么了?”

现在他突然获知了女孩的名字,但是阿瑾身上的谜团还是太多了。此行的目的,黑伞的真相,女孩的身份…

而且这些东西,身体的原主人也未必清楚。

罗安捂着额头说:“那帮人怎么不追了?”

阿瑾说:“追累了。”

罗安说:“我觉得不是。”

阿瑾说:“从这里往前一百二十里,都是青商的地界。没人愿意惹这天下第一商会,那纯粹是自讨苦吃。”

她低垂着眼帘瞥了一眼罗安说:“我还以为你早就清楚这些的。”

罗安肯定不清楚,但是可以顺着台阶下。

罗安说:“既然青商这么不好惹,那咱们是要等着那帮人走远了,再绕路走么?”

阿瑾说:“不是。我们要从这过去。”

说完,她拔下头顶淡紫色的发簪,用簪子尾割断了腰身以下的裙摆。雪白的肌肤吹弹可破,修长的玉腿暴露在山岚里。

罗安掩面转过身,他心突突地跳着,预想着那女孩接下来香艳的色诱。

阿瑾说:“你干什么?”

罗安不说话。

阿瑾一指头戳在他胛骨之间,罗安痛地转过身来,看着阿瑾手中用裙布裹着一个银筒。

银筒散发着幽蓝色的微光,正与阿瑾背后的琴弦、大汉铜罐中的触须颜色无二。罗安隐隐能感觉到到其中的关联,却又捉摸不透。

阿瑾说:“拿着这个,青商就会给你我放行。但在这之前,有一件一直瞒着你的事,要先告诉你。”

罗安深吸一口气,猛地点头说:“你说…”

8.

程医生露出一点玩味的微笑说:“这就是天不遂人愿吧,当你想听点东西的时候,反而没法待在那个世界了。”

罗安自嘲地笑笑说:“正是,就像某种无形的阻碍,一直间接地不想让我好过一般。”

程医生说:“听到这我更好奇那个祝天成的处境,他在现代,大概也诸事不顺?”

罗安说:“医生如果想听,也是可以的。”

程医生颦眉问:“什么意思?”

罗安清了清嗓子说:“他今天已经来了,就在这间办公室里。”

9.

“祝天成,年二十七。生于天佑十年,苑州柳叶城花溪镇,为家中长子。”

在去年的元月,祝天成单膝跪下,毕恭毕敬地向阿瑾用这段话自报家门。

他加入隐司原本的目的可不是什么“为大宏百姓赴汤蹈火”,而是花溪镇时逢大旱:他不过是想讨口饭吃。跟着军队有朝一日战死沙场总好过就地饿死,好歹也能搏个好名声。

但跟天下其他的饭一样,隐司这口饭也半点都不好讨。军纪严苛也罢,更是要频频出入某些奇诡的险境,悬在生死一线。

但是隐司到底干的是什么事,杀得又是什么人,祝天成从未曾过问,而且也不敢过问。他只记得阿瑾曾经轻描淡写的说过:“隐司是朝廷手下的一条猎犬,是给大宏朝这件破褂子打补丁的裁缝。”

还是不必深究了,毕竟…

毕竟他只想讨口饭吃。

就算是讨饭,他却讨的很用心。他冲的比谁都前,杀声比谁都响,只为了有朝一日能被提拔上位,多赚点俸禄。

有了银子,祝天成一直以来的夙愿才能实现。

但七日前,他发现这饭算是讨不成了。因为他突然从马车上昏了过去,等到醒来时,发现不单毕生刻苦修习的武学顷刻散尽,而且还来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地界。

“这是何地?”

什么时候自己的胳膊变得这么纤弱了?

祝天成感觉还在朦朦胧胧间,他拨开面前的杂物,看着四下一阵恍惚。

他感觉嗓子一阵干渴,看着那水晶杯中的水,却不知当喝不当喝。

“这境地莫不是神明居所,如果这是神眷圣水,让自己随意喝了,岂不是‘大不敬’?”

这样想着的祝天成摇摇晃晃地在屋中乱逛起来,他的手指拂过书架,记忆如同流瀑将他贯穿。

“可以看懂。”他自语道。

无数的文字在他的脑海深处重新组合成型,织成一张细密的大网。那些方块字烙印进他的脑海,正与他的灵魂严丝合缝。

但即便能逐渐看懂汉字,祝天成也无法理解书架上这些书名的意义。譬如《史记》、《算法导论》和《颈椎病康复指南》。

他不能再耽搁时间了:遥想到阿瑾还在问霜峰正与荒民浴血厮杀,祝天成忍不住心中一颤,开始跪地祈祷,希望求得神明宽恕。

10.

程医生听了刚刚的故事终于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先前的罗安深深地埋下头,过了须臾,一个神色更加坚毅凝练的人抬起头来,露出淡淡地微笑。

祝天成说:“程先生,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程医生深深地吸气说:“现在是真正地有趣起来了。我见过很多有脑部疾病的患者,发病之时和寻常判若两人,就像是一个身体里住了两个灵魂。但像你们这样明显到这种地步的,还真是第一次。”

祝天成笑了笑说:“明显,先生指的是?”

程医生说:“就是指你们的气质悬殊之大令人咋舌…明明是在一个身体里,却让我感觉前后见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祝天成说:“我是听说先生希望听听我的故事,这才特意赶来的。”

程医生饶有兴致的问:“赶来…?”

祝天成说:“正是。我的汉语学的不甚精当,所言如有疏漏,还望先生海涵。”

11.

如果世上有无间神灵,或许果真听到了祝天成虔诚地祷告。

他在恍惚间神魂重新飘荡回大宏寒山城外的问霜峰,那里山岚清冷,大雨滂沱。

荒民们正在山下一涌而上,祝天成看向自己右手:这明显是已经用黑弓射过一箭的惨状。

但是这一箭究竟是谁发出来的?自己去往神地的时辰里,莫非有人在代行自己的肉身?

“阿瑾,是我刚刚射了一箭么?”

阿瑾轻笑着反问道:“不然呢?”

雪白的骨狼露出锋利的獠牙扑了上来,祝天成回缓过来,知道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他又攥起黑弓,准备把来敌打扫干净。

但是刚刚的画面还在祝天成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些文字和光影像是烙进他的神魂深处,与他合而为一。

他感觉头一阵刺痛,手下一个不稳,赤色的飞箭离弦而发。那道寒光呼啸着擦过阿瑾的右臂,溅起一团血花。

远处雷声阵阵。

“阿瑾!”祝天成疯狂地呼喊着,看着面前的女孩从车上翻倒下去。

被黑弓所贯穿的伤口霎时间开始溃烂发黑,墨色顺着静脉扩散。祝天成知道这箭伤的阴毒。他当机立断抽出自己的佩刀,沿着箭伤整个剜去的阿瑾右臂的一侧。

咬着嘴唇的女孩脸色惨白,当即痛晕了过去。

用衣服简单包扎了一下之后,惊慌无措的祝天成跪倒在山路上,用指甲在信纸上刻下一排大字。

他跑到阿瑾的面前,单膝跪地,用额头贴向泥土,身体恍若凝固成一尊铁像。

这姿势是大宏最高等级的礼节,意为“大歉”。

等他抬起头来,头顶上正传来暧昧的暖光。

“完了…”祝天成目光呆滞地看着那发亮的东西,感觉双目一阵不舒服。

灯管。

一个词语在祝天成心底里浮现出来,即便他从来不应该听闻过这东西。

遭了…自己竟然在这种时候又来到这处玄境,阿瑾还被自己一箭误伤,性命垂危。心急如焚的祝天成一阵燥热,看着刚刚被他弄乱的“玄境”的杂物更加心烦意乱。

整整过了半个时辰,祝天成才注意到一张字条。

“我是这幅身体的主人罗安,请”

请什么?

身体的主人…是什么意思?

莫非玄境的肉身如马车一般,租之即用,到期即换?自己是这肉身之主的宾客,特意被请来游历一番?

祝天成心中一团乱麻,他站起身来反复绕着那字条看却不敢拿起来,生怕里面藏了什么机关法阵。

绕了二十又七圈,不绕了。

累了。

就算急着想回到大宏,可急也不是个办法。与其在这里乱转,不如找一找这处玄境的出口。

祝天成在屋里绕了三五趟,突然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这跟大宏的敲门声迥然不同…但是祝天成还是听出来是在敲门。他全然不知道怎么开这个模样古怪的大门,只能急的脸红脖子粗去拔那个用意不明的铁棍。

祝天成气急败坏,一脚踢到门上说:“愚钝!”

门外的来客显然被吓了一跳,轻咳一声说:“罗先生,这里有您的快递。如果您现在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帮您…”

祝天成听得云里雾里,只得低声问道:“敢问是哪位仙人?”

门外人说:“是什么网名么?我是送快递的…”

祝天成心安了。他喊道:“不是仙人便好。兄台,过来帮我把门打开。”

门外人显然是愣了一下说:“先生…您喝酒了吗?”

祝天成说:“我生性不好饮酒。你过来,帮我弄开这铸铁玄门。你我二人里应外合,应该能以力破巧。”

门外人说:“您可以转一下门把,应该就…“

门把?说的难道是这个横着的铁棍么?祝天成狐疑地扭动了一下,大门果然应声打开。

祝天成看着门外的来客,神情显得异常激动,浑身都在发颤。他扑通一声半跪下来,毕恭毕敬地说道:“这位仁兄,我有一要事相问!”

12.

程医生这次是真的笑出声来说:“我是该叫你祝先生,还是祝公子呢?”

祝天成微笑着说:“先生何必揶揄鄙人至此。我不过是一介粗人,叫我‘天成’便是。”

程医生说:“天成,你跟那个叫‘阿瑾’的女孩,关系很熟络么?”

祝天成说:“我二人相识不过一年有余,谈何熟络。只是她待我不薄,我又从不愿亏欠他人的。”

程医生说:“那罗安没准认为你们两个是恋人关系,说不定又要徒增许多误会。”

祝天成说:“这还都算‘小误会’。我在现代的‘大误’几乎让我颜面扫地…而罗安在大宏的‘大误’,差点把他自己害死。”

程医生说:“他误会了什么?”

祝天成说:“身份,好多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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