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你快过来,娘亲和姐姐等你呢......”一个夫人牵着头上扎着两个揪揪的小女孩,站在小河边。他想跑过去,可无论怎么迈开腿,就是跑不过去,他想喊出声,可也不能。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他身后传了过来:“若云,你身子刚好就陪他俩出来玩儿,小心河水凉。”
“爹。”
男人穿着一身白色衣衫,阔步走到阎若云身边,回头冲着成翰喊道:“三郎你再不过来,姐姐和爹钓到大鱼,可没你的份儿。”
“娘亲!爹爹!”
河边起了雾,这些人的身影,渐渐被雾色淹没,他拼了命喊着,跑着,可他动不了,他在原地嚎啕大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的撕心裂肺。
成翰被梦中的事情吓醒,满脸泪痕。身边的小厮也吓坏了,赶忙给他家少爷递了块毛巾:“少爷,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刚才我一直叫你,你都醒不过来。”
“想是定亲宴的酒喝的有些多了吧,什么时辰了?”三郎擦了擦脸,起身穿起衣服来。
“少爷你可说呢,回来的时候已经烂醉如泥了,将军都有些不高兴了,您这样子让未来亲家看见多不好,还以为咱们少爷是个只会贪杯的酒懵子呢。”
“萨保,你最近不抢白我是不会说话了怎的?”成翰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冲着萨保的屁股踹了一脚。
“少爷您快些准备吧,咱们老祖宗要回来了,将军和咱们家老老少少都出门了去接了,我叫了你三次,你才醒过来。”
什么?!第二天了?!
祖母!祖母回来了。那,敬慈既然说祖母是到阎夫人牌位前上过香的,那是不是,祖母心结解开了?他母亲的牌位能拿回来了?他急忙穿上鞋,奔出门去。
身后的萨保喊着:“少爷,你还没吃早饭呢!”
母亲,你能回家了吗?儿子好久都没梦见过你了,三郎好想在你牌位前添香火,侍奉你。
宇文家的太夫人,是前代宇文家主君原配妻子,和老将军一辈子孕育了七个儿女,老将军也只有太夫人一个伴侣,从未纳过妾室。宇文家是草莽起家,没有根基,全靠老将军一身军功攒下的家业。三郎的父亲是老太太的第二个孩子,却是宇文家的嫡长子,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嫁到了尉迟家,生了尉迟迥,下面三弟弟是现任宇文家的主君袭爵晋国公,四弟弟没有功名,五妹妹的夫君死的早,一直在娘家帮老太太管家,六妹妹嫁到了贺兰家生了贺兰相,七妹妹大婚前夜自焚于宇文氏祠堂。
晋国太夫人好大的排场啊,去信个道教,回家这么大阵仗。街上的行人议论起来,成翰离老远就看见了半幅皇后的仪驾,载着他家老太太朝着将军府行过来,那是他祖父母为这个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得到的赏赐,是这个家的无上荣耀。
“酒醒了?”他三叔冷着脸,看都没看他一眼。昨天肯定是丢人了,不然,不会给他这样的脸色看的。
“醒了。”成翰站在他三叔身后,低眉顺目的,十分恭敬。生怕再惹他三叔不高兴。
三叔叹了口气,看了看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祖母特地从太清宫回来,是为了你的婚事,你这么大个人了,也该懂事了。”
“三郎知道了,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你总是嘴上说再也不会了,回头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你昨天醉成那个样子,白叫姓韩的看咱们家笑话。”
话说着,祖母的车驾就到了门口,宇文泰上前扶老太太下来:“娘,您一路舟车劳顿了,快快进府休息一下吧。”
太夫人穿着素雅,头上也没有佩戴金饰,可气势和派头却让人不能直视,老太太身高中等,却没有驼背,腰杆挺得直直的,环顾四周,看见了垂头丧气的成翰,走上前去握住三郎的手,呵呵笑道:“小三郎,看见祖母回来了,你怎么一脸的难过,是不想祖母回来看你吗?”
成翰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孙儿昨天又做了蠢事,此刻正反省呢。”
老太太转头看向宇文泰:“宏武,你一定又说成翰了!看把这孩子给吓得。”
“娘,这小子整日疯的都要无法无天了,您回来的正好,可管管他吧。”
老太太摸了摸成翰的脸蛋,心疼道:“我们小三郎都是个要成亲的大人了,以后让他媳妇说他,咱们都省省心。”
众人看老太太开他孙子玩笑,也都跟着乐了起来,一起簇拥着老太太进了将军府。
......
“如念你快一些,每次都等你这么久。”李真在韩府后门等得有些不耐烦,不过看见如念牵着马笑盈盈的朝着他走过来,什么情绪都扫光了。
“你不是不知道,我爹看我看得可紧了,我求了他好久,还是骗他说和你去西郊大营看管军务,他才放我出来。红枣糖糕你给我带了吗?”说完便盯着李真手里的牛皮纸包。
李真刮了她鼻子一下:“没带,小馋猫。”
“那你手里的是什么?我上次不是说了,只要红枣糖糕吗?”听见李真没带自己最爱吃的,念念有点不开心。他俩这样偷偷出来玩儿已经很多次了,互相也都知道自己和对方的心意,只是有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其实如念心里有一件事情压了她很久,她虽然被父亲捧在手心里面宠爱,但是她其实是庶女,可李真是李家嫡长子,将来要继承李家的,她不敢想后面会发生什么,只是想趁当下珍惜和李真在一起的时候。
“我手里的是猪食,你想不想吃?”边说便把纸包打开。
看见热乎乎的红枣糖糕,韩如念不再皱眉,抢过去咬了一大口。
“你慢点,没人跟你抢。你没吃早饭呀?看你吃东西那样,像只猪似的。”李真宠溺的摸了摸念念的后脑勺,叮嘱着:“你慢点。”
如念每次吃红枣糖糕都要蹭一脸,这是她从小到大最爱吃的,因为知道李真给她带好吃的,早饭特地没吃就出来了。
“有这美味,我当然不能吃早饭啦。”之后将糖糕递给李真:“来一口,可好吃了。”
“我才不吃呢,太甜了,齁得嗓子疼。”
李真和如念二人在马球场玩儿了半日,来到后山一片油菜花田,让马儿在田里闲溜,他俩就找了个小坡席地而坐。
如念拍了拍李真的肩膀说道:“手下败将,你今天又输了我三球!”如念喝了口水在坡上躺了下去:“你说,这次输给我点儿什么宝贝呀?”
俩人从小打闹到达,每次打马球如念都要李家一件宝贝做彩头,李真这么多年输给了她不少,可李家家大业大,祖上是汉时飞将军李广,输她的东西不过是李家财产的九牛一毛而已。
李真看见如念的得意劲儿就觉得好笑,每次都是他让的,还真以为自己马球独步天下呀?
“八岁的时候我输你的第一场,你抢了我母亲给我绣的梅花荷包,十岁的时候输了你一把佩剑,还有前两天输了你一枚玉章,反正这么多年林林总总的我李家的宝贝差不多都输给你了,不该给你的你也抢走了,现在是没什么可以输给你的了。”
“切。”如念不削道:“你个大老爷们八九岁孩提时的事情都记着,真没意思。你要是舍不得你家宝贝,那就还和之前一样,给我买一个月红枣糖糕。”
李真突然凑过去,将如念压在身下,给如念吓了一跳,慌忙想推开他,却被李真抓住手腕:“念念,我突然想起来,我家还有一个最最宝贝的东西,如果你想要,马上送给你。”
如念头一次和李真离得这么近,心跳的厉害,赶忙推开他坐起来:“给...给就给嘛,离我这么近干嘛?登...登徒子,你都跟宇文护学坏了。”
“你就不问问我想给你什么?”
“你家祠堂有把弓,是你先祖李广将军曾在西域射过猛虎的神器,是你家最最最最宝贝的东西,你要给我那个吗?”
李真摇了摇头:“你想的到挺美,飞将军的伏虎银弓在我家祠堂供在丹书铁券之上,不到初一十五连我想见一下都难,你还想要这个?你还想要什么?我家房子你要不要?”
“那你想给我什么呀?”
“我...我说的是另一件宝贝。”
李真眼神闪烁了一下,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可想了想宇文护和他说的话,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就是我呀!你要是嫁给我,想要什么宝贝没有,到时候我继任主君,你就是主母,什么不是你的,连伏虎弓你想用都可以。”
李真突如其来的求婚让韩如念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这呆子说什么呢?要...要...要娶我?
如念吓得蹦了起来,跑到田里去找马,李真跟在她身后问道:“你到底要不要嫁给我啊?”
“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嫁给你啊?!”韩如念将身子背过去,不愿意看李真,她知道自己的心思也知道李真的,可她不敢迈出那一步,她从不敢想,有一天,和她从小打到大的青梅竹马在一起结为夫妇,她骨子里的自卑和倔强不敢也不允许她低头正视自己的卑微。
李真本想得到如念肯定的答复之后就去求他父母,然后娶这个从小喜欢到大的姑娘,可这丫头居然这时候变卦,急得李真直跺脚:“不是吧,如念你不喜欢我为什么愿意跟我出来玩?”
“我之前还跟成翰哥哥,贺兰哥哥出来玩儿呢,谁规定我跟你玩儿就要喜欢你?”如念皱着眉头,一次又一次说着伤两个人心的话,可她还是嘴硬不肯承认。
“宇文护都要娶你姐了,你惦记他干嘛?”李真把如念的身子转过来,瞪着眼质问道:“韩如念,你给我句准话,我要娶你,你想不想嫁给我?我是认真的,比真金还真!”
“你!你...你...你抢亲啊,跟女孩子求婚哪有你这个态度的!”
“可你说的不是实话!念念,我要你嫁给我,你愿是不愿?”
看着李真急得满头汗了,如念也不忍心再嘴硬下去,之嘟囔了一句:“我配不上你。”
“什么?!”李真听见如念这么说,悬着的心落了一大半:“如念你瞎说什么呢?”
“你家先祖是飞将军李广,七世祖是西凉开国皇帝,你高祖父为了天下一统将西凉国土和国印给了咱们太祖,禅位之后便一直在陇西郡做太守,直到你父亲帮助大将军剿灭尔朱荣,成了大魏朝的八大上柱国,从汉武帝时荣耀到了今天!可我是谁啊?我韩家祖上是贩夫走卒,就是个卖盐的。我爹有今时今日不过是因为娶了长公主。我要是长公主生的也就罢了,可我偏偏是从我小娘肚子里生出来的,我是庶女,没家世没地位,我配不上你,做不了你家媳妇,也不想进大家大宅,和三姑六婆勾心斗角。”
李真听如念说完,心里面就有谱了,他忍着自己的笑意,一板一眼地说:“既然你说你不想嫁给我,那我家祖上这么多事儿你怎么如数家珍的?还想过对付我家一大家子的人?”
“我哪有?”韩如念有些口是心非,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小:“我就是不喜欢你,才不要嫁给你做李家儿媳妇呢。”
李真甚少看见如念这样的神色和表情,她之前一直都是高傲的,说话时神采飞扬声音也大的震耳朵,她这样子看来是真的在乎他的家世和身份。
“如念,我不在意这些的,什么嫡庶,什么富贵,我根本都不在意,我喜欢你,想娶你做我的妻子,就这么简单,你不要想太复杂,什么三姑六婆,什么你家祖上我家祖上的,这些你都不用考虑,你只说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李真扶着念念的肩膀,恳切地说着,可如念一直躲避着他的眼神,让他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你爹,你娘.......”
“你不要想那么多!”李真打断她:“你只说,愿意还是不愿意,其他的事情,有我呢。”
“太...太突然了,你让我想想。”
如念牵起马就往回走,头也不回。李真就一直跟在她身后皱着眉,又急又气,可又不敢逼得太紧了,怕把人吓跑,本以为这事十拿九稳,只要和如念说好,父母那里他去解决,可这丫头不上道啊,他又怕宇文护三叔准备让如念和宇文毓成亲,这可如何是好。
二人各怀心事回到马球场,遇见跑来传话的李家小厮朴宁,他一路小跑过来,到了他家二公子身边耳语着:“二哥儿你赶快回去吧,三哥儿出事儿了!”
李真示意朴宁跟他走到边上,朴宁顺了口气继续说道:“三哥儿去凤栖阁被将军在街上逮了个正着,刚开了祠堂,将军要打死三哥儿呢!夫人让我出来寻你,事儿办完了赶紧回去,将军这次气得不轻。”
李真本就皱着的眉头都要拧成麻花了,他正为了韩如念的事儿着急上火呢,如今他三弟又撞进来,本想等他爹娘高兴的时候提和如念的亲事,这丧门偏这时候闯祸,气的李真当场就要晕过去了。
“他时常去凤栖阁,爹娘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得这次父亲要打死他?”
朴宁皱着眉,难以启齿,但还是憋出了一句:“有个舞姬说她怀了咱们三哥儿的孩子,还当街管将军叫父亲。”
“不要脸!”李真一贯是斯文好脾气的人,甚少说一些不雅之词,这次他脱口而出这三个字,是知道,这件事触了他爹的逆鳞了。
他父亲一直因为李明泽从小身体不好,便从来没有把李家的将来托付给他的意思,也就疏于管束和教育,但是明泽越来越不像话,流连烟花场所也就罢了,之前还偷家里钱出去赌博,因为被抓住之后当场犯了羊角风他爹才没真正揍他,不然他早就该挨揍了。
李真走到如念身边,心怀歉意:“抱歉,本来说好今天陪你打马球之后去校场射箭的,但是......”
没等李真说完,如念便打断他:“没事儿的,你家有事儿就先走吧,我自己能回去的。”
李真叹了口气,看了朴宁一眼:“朴宁,你送二姑娘回韩家。”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的。”
李真走近如念轻声说着:“听话,让朴宁送你回去,别叫我担心。至于我今天说的事情,你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给我个答复......”
“我等你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