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上伺候的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大姐挨完十个板子之后，由众人换着搀扶，一路走走停停，从上午走到下午，才走回了林子深处她们负责开垦的那块田地。
一到地方，她们就手忙脚乱把大姐摊平了放在通铺上休息。十个板子听起来不多，但这是冷硬的冬日，而大姐穿得又不是很厚。
挨过那十个板子，她已经不能行走，其实连动一动腿都会牵扯伤处。只是她举重若轻，从不表露，咬着牙也要露出笑脸。
直到趴在了床上，众人给她上药酒了，她才忍不住哼唧几声。十月看了，心下自然觉得有愧。大姐的板子，根本是为了她挨的。
上完药酒，大姐借口说这几天天气不错，仓库里的一些腊味要拿出来晒了。昨天耽搁了一天，光留下庆在这儿，别给那疯婆子搞了破坏？于是连忙派遣一种女奴去忙活这些事情。该检查的检查，该拿出来晾晒的晾晒。
众人得了命令，赶紧去干活了。十月故意走慢了半步，别人都出去了，她悄悄退了回来。
大姐看着她，脸上更露笑意。
“今天的事情……多谢。”十月道。
“不客气不客气！”大姐开心得要起身来，但是刚一动唤，牵扯得后背一阵阵疼。
十月赶紧过来：“你别起来了，养好了再说吧。”
“行、行。不过，你坐我旁边来。我说话好省些力气。”
大姐也是鼓起勇气提出这么个条件。倘若在平时，十月是肯定不会答应的。但现在不同了，她欠了大姐的情，再者，坐过去也不会有什么。
于是她坐到了大姐的旁边。大姐更是心满意足的。她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既没有凑近一些，更没有伸手去捏十月的手。她只是趴在自己两只手背上，心满意足地吸了口气，又长长的吐出来。
“你跟那贵客有仇吧？你被贬为女奴，是不是她害的？”
十月不吭声，大姐就笑：“行了，不过没关系，现在你都这样了，她应该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了吧？我挨了打，怎么说也算是她出了这口气，你放心吧。”
十月心里既感动又惭愧。看意思，当大姐知道对方要害十月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帮她领受这次的麻烦了。
“那东西真的是蜜雪金芽吗？”十月回想起早晨的事情来，问。
“那当然，茶叶的事情我绝不会走眼！嘿嘿，苦丁香是什么咱是不清楚，但我当过茶博士，茶叶的种类我不说知道一千，也有几百了。那东西就是蜜雪金芽，吃到肚子里什么事情也不会有的！”
“虽说没事，你一吃，只是惹得庄主更不高兴。”
“嗨，都那情景了，他攒着心思要害你，还在乎他高兴不高兴。你放心吧，正因为那东西我认得，不过是茶叶而已，我才会大胆地吞肚子里。而且，当时我不吃也不行啊。看那意思，他们手里头是没有现成的苦丁香，但说不定已经派人去外头郎中手里买了！要是留着那把茶叶在，他们回头把苦丁香跟茶叶一掉包，那你没罪也是有罪了。而我把茶叶都吃掉了，又没事，众目睽睽，他们也不能从枕头里找出什么东西来了，就不好掉包继续栽赃你。”
原来大姐的心思转得如此之快，想得如此之周全。从前十月可真是小瞧她了。
“谢谢……大姐。”十月轻声道。
“嘿嘿，十月啊，”大姐动情了，叹了一口气：“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今天的事情不管放到什么时候，只要事情出在你的身上，我一定要护你周全的。总之还是那句，我打一开始就喜欢你了。我对你，可是真心的。”
十月听了没声儿。但心里总归是感动和歉疚相混杂。虽然她不可能回应大姐的这种感情，但这时候，她也没好意思一口驳斥。
否则，她要是应声让对方误判了，那可麻烦。自己在这地方还不知道要继续当多久的奴隶多久，大姐要是不死心缠上了自己，只会是个麻烦。
见十月没吭声，大姐心里也怕。她怕又闹得十月不高兴，于是连忙说：“嘿嘿，这是我的真心罢了。没关系的，我的真心又不值钱。”
听她这么说，十月心里更是黯然。只好连忙岔开话题：“大姐，你说你从前是在茶馆里当茶博士的，是哪里的茶博士，又怎么变成了奴隶？”
毕竟十月也喜欢逛茶楼，这算是一个共同话题。
大姐一听，又来了精神：“我是在名州城里一个茶楼当的茶博士。嘿嘿，我当茶博士纯粹是因为没饭吃了。虽然长得粗犷，但到底是个女人，别的卖力气的活儿争不过男人，茶博士就是唯一我能干的了。不过就算干这个，也老招人欺负。有一个客人总占我便宜，从后面抱我，然后说不知道是女人。要么就是喝口茶，说味儿不对，让我也就那被子喝一口。总之烦的要死。有一次他把我惹急了，扯了我的腰带。我气不过，下次给他添茶的时候搅了点儿耗子药进去，他就一命呜呼了。”
“然后你就被贬为奴了？”
大姐点头：“判我的官儿是个好人，因为死的那家伙名声本来就不好，又因为有我掌柜的给我作证，还有其他人作证，那人总是欺负我，所以我就被判免死，但得终身为奴。”
原来是这番遭际。十月听了心中满是唏嘘。大姐嘴唇动了动，像是有点担心十月忌惮她是个杀人犯，又赶紧说：“唉，那事儿之后我也后悔，我一个女人家，怎么能那么冲动？我太冲动了，白白害了一条人命。我后悔。十月，你别害怕我，我不是那种坏人的。我没事可不会去害人。”
十月点点头，眼神看着窗外的远处，幽幽道：“你没有害人，你救了人。你不杀那人，那人不但会继续欺负你，兴许还会去欺负更多人。你救人还要担罪，这才是不公。有时候，与其受那屈抑，还真不如痛痛快快当一回杀人犯才好。”
大姐听得愣住。而十月的手指，把自己的衣角绞得发皱。
十月留大姐独自在通铺休息，众人去忙，她就来厨房里烧柴火。
灶膛冷了一天，她现在烧起来，晚上做饭方便。还能多烧点儿水，众人也好洗个热水澡。
烟囱里一点一点有了烟，灶膛里一点一点见了火光。十月一根一根往里头扔着柴火，心里面翻腾的却是昨晚的事。
与其受那屈抑，还真不如痛痛快快当一回杀人犯才好。
她甚至有些后悔，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苦丁香，或者耗子药，可以加在那盆鱼汤里。
那样一来，至少也可以杀掉昨晚主位上的两人……不，不行。害死自己爹娘的，可不仅那两人。
十月抛弃了这样的心思，为自己这不受理智控制的恨意感到心烦。她不是这样的人的，她需要更加周密的计划，更加长远的耐心，以及更好的手腕。
她满腹心思的时候，没注意到厨房有人悄悄推门进来。
直到这人走到身后，她才恍然回神。
“听说，你们在庄上还挺热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