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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傀儡

兰阇自去了,前面旋即传来交谈的声音。他的来访令十月心烦意乱。虽然知道两人间的那段巧合迟早要衍生出一些事故来,只是她没想到会这样突兀,叫她猝不及防。

前院宾主尽欢,说话声一阵阵传入后院来。看来李远对自己点的这个学生十分满意,足足聊了一个时辰才结束。听见前头声音渐悄,然后是送客出门。十月悬着的心方稍稍放下。低头一看手心,都已经捏出了一手的汗。

只是十月的心刚放下,又不得不悬起来。

李远来了后院。

送走了客人,又来找女儿。十月心里多少有点儿数。毕竟张氏这些日子时不时就在李远耳边敲边鼓。无非是这家的姑娘定了婚,那家的女儿已经嫁出了门。虽然是朝中文士的夫人,但张氏到底是传统的女子,身为女子,才知道对于女儿何事最为重要。

李远来了,十月强自镇定,装作无事人一般。她对窗而坐,窗外是雪白一壁,墙角下立着几块岩石,点缀着一些低矮翠绿的植物,制造出小小盆景的质感。轩窗之下是一方木桌,上面一束花草,花草旁是书籍、纸笔。

她虽然没有正经念过多少圣人之言,但书香人家,这些读书写字的习惯总是少不了的。

李远进来,见自己闺阁中的女儿在看书,脸上忍不住浮起几丝微笑。十月见他来,放了手中书卷,问:“爹爹来了。前面来了客人?”

“是,是爹爹跟你说过的那个士子。所有阅卷人里面只有我点了他的卷子。现在说来,我是他的老师啦!”

李远言语之间颇多骄傲。十月内心却越来越凉。

“恭喜爹爹新收爱徒。”

“嘿嘿,算是吧。为人敏而有才、直而恭顺,看着的确顺眼。这样的好苗子,仅仅只是当学生都觉得可惜。要是能招进家里来可就更好了。”

十月别开脸:“爹爹这话何意?”

“还能何意。”李远笑起来,“我虽在朝中做官,却是个清流言官,并不喜欢掺和朝政,与权贵们结亲一事,更是想都未想。爹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从一开始啊我就打算,将来必要在后进士子里择一贤婿。”

果然是这层意思。十月心里虽然有所准备,听到这里却还是又惊又怕。她跟兰阇的事情可是太复杂了,现在巴不得撇干净所有关系才好,岂能再进一步……

于是,她板起脸来:“爹爹就这样嫌弃女儿了?巴不得女儿现在就出嫁么?”

李远被这话问得一噎:“姑娘,爹爹怎么会……看你这话说得。”

“既然如此,爹爹怎么这么着急要跟我说亲?何况此士子才成爹爹你的学生,来京师一共才几个日子,爹爹就这般放心了?”

“诶,当然不是。具体为人如何需要慢慢查考。只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事所必然。早点存着这份心总没错。你娘说得对,婚嫁乃终身大事,对女子尤甚。我俩为你父母,自然要为你计长远。这便是女子一生最大的长远了。”

十月心头黯然:“既然是我的终身大事,那难道不要问问女儿自己的意见么?”

李远听了这话,掠过那层反对的意思不理会,反而眼前一亮:“怎么,难不成是姑娘你自己有了中意的?”

这完全是会错了意。不过李远能有这么一想也不奇怪。十月算是比较野的姑娘了,平日里京师到处听书也没人能够管束,要是她在外面能遇到中意的男子,也非不可能。

然而实际又不是这么回事。一道红晕在十月脸上飞速浮现。中意的男子?十月只觉荒唐。不过……不过“中意”二字搅得她耳热的时候,心头眼前,却又忽然飘起一个影子来。这影子隔着屏风,隔着校场,留给她一个高大英俊的剪影,玉树临风。

十月像是被什么动物狠狠叮了一下,她赶紧收起这个念头。

“爹爹取笑女儿了。”十月的脸瞬间又如冰霜一样冰冷,“只是女儿喜欢胡乱读书,小说里那些负心、那些薄幸,叫女儿有些忌惮罢了。爹爹说自己的学生好,那决定女儿婚事的,到底是因为爹爹喜欢他呢?还是要女儿自己喜欢?”

李远被这话说得有些讪讪。他清醒过来,发觉自己是有些昏头了。兰阇虽然好,但交往毕竟还浅。从前那些颇具英姿的士子们后来情状愈下的的确也不少。谁知道兰阇将来又会如何呢?

他连忙道:“是,姑娘说得是。”

***

五日后,京师东城良序坊悦和茶馆内。

十月来的时候,兰阇已经在了。他已经除授官职,不过现在朝廷仍在大胜胡部的喜悦里面,前前后后受降、祭天等等搞了好几天。兰阇除授的地方也是翰林院,本来也不是很忙,他今天到得便早。

悦和茶馆一共三层,算是比较气派的茶馆了。三层是雅间,门一关便是个独立的天地。一层是开放式的,人人都挤在一起,口渴喝茶的、打尖的、听书的,人多眼杂。这两处都不方便,兰阇便选了二层。

他的选择倒合十月的意思。二层人比一楼少,又不是三层那种封闭的世界。一个一个独坐,有蒲团、有案几,彼此还有薄薄帘幕相隔,保证了一定的隐私和舒适。兰阇订了两个座位。他也是个爱听书看戏的,来到这里非常自在。当然他没自在一会儿,十月就来了。

十月一来,兰阇立即端坐。十月在隔壁的帘账里坐下,茶博士给上了茶。前头正在表演说书,配着傀儡戏。正说到精彩的地方,精致的木偶在傀儡师的手中上下翻飞,惹得周围一片叫好。

趁着叫好声,十月压低了声音问兰阇:“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兰阇赶紧点头:“翰林李远独女,李十月。”

“是,我是李远的女儿。而李远又是本次春闱的命题人之一。你说巧合不巧合?奇怪不奇怪?”

兰阇的脸垂了下去,嗯了一声:“是很巧合。是很奇怪。”

“但是,再巧合的事情也只是巧合。”十月道,“你可不要想多了。”

“当然,当然。”兰阇的脸色有几分紧张,“那天从你府上回来后,我就想过了。这不是巧合是什么呢?我住那间破庙也是凑巧,你到破庙避雨也是凑巧。甚至‘同人于郊’这四个字从你口中所出,也是凑巧。我们非亲非故,我与李远恩师之前也只是陌路之人,那么多士子里面,为什么偏偏要帮我?这要不是凑巧,还能是什么?”

见他已经想明,十月的心稍稍放下。士子里不少那种迂腐执拗的,十月怕就怕那种,觉得自己受到额外的恩惠,是对大道的违反、对他人的不同,耿着脖子要去主动投案,那可就要害死她了。

但兰阇显然并非此辈。他确有才学,脑子也算活络,自己能想明白事。这就让麻烦少了不少。

十月饮了一口香茗。前面的傀儡戏换了一场,是出老戏,却也引人入胜。众人的心思都在戏上头,没人会注意到窃窃私语的这边。

十月又轻声对兰阇道:“你胆子可大,居然直接把事情写在了考卷里?”

“哈,”兰阇轻轻一笑,声音里颇有几分无奈和怆然:“那天你留下‘同人于郊’四字之后,我通宵作文一篇,自觉良好。可我在考场上看到这个题目时,震惊恐惧集于一心,原本那文章也不敢再用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这究竟是自己的幸运还是不幸。幸运是因为我苦读多年,居然在这最后关头有了这么好的机会。不幸则是因为我一向以圣人之言自律。抡才大典里占了这样的便宜,实在惭愧。当时我是有些自暴自弃的,想着既然心里过不去,那不如直接在试卷里交代好了。我以为,可谁知恩师他……”

“谁知你恩师他也喜欢志怪小说,偏偏就吃这一套。”

兰阇有些愕然。隔着两道帘幕十月看了看他,淡漠一笑:“我喜欢这些,其实也是从我父亲那继承而来。”

兰阇听了,嘴角微勾,表情却是有些犯苦:“人人都想遇贵人,谁承想我偏偏在这上面遇到了。”

十月说:“遇到便遇到了。志怪小说,野趣罢了。要紧的还是经纶世务。现在你入朝为官,也是国之栋梁。朝廷里后生不少,但我父亲难得有像对你这么关照。政事是男人的事,没有我置喙的地方,不过你的卷子既然是我父亲点的,今后举止恐怕多少要牵扯到我父亲一些。朝廷不是个安宁的地方,你且多加小心。”

这番话是在提醒兰阇从政的艰险,兰阇听了十分感激。连忙点头:“是,这些天来我也没敢闲着,四处探听一些朝局之事。你别说,茶馆我连日来可是下了不少家。没想到街头巷议,居然也良有裨益。”

“什么朝局?”

“就是首辅大人明正与礼亲王具体的派系和人马。”

首辅与礼亲王,是朝中角力的两个派系,双方门生都不少,遍及朝堂。十月毕竟是李远之女,这些事情也都有所听说。但结党之事实非光彩,而且还容易引起皇帝方案,所以平日李远私下也颇多抨击。

现在兰阇轻飘飘把这事儿说了出来,就让十月颇为不喜。何况十月先前为了春闱试题的事情,对明悄多少有些迎合的意思。兰阇此言如同说中她的心事,叫她忍不住皱眉。

“你才刚来不多久,就准备投人门下了?”

这话问得不甚客气,兰阇连忙说没有没有。“我这不过是自保罢了。也是无奈。”他压低了声音:“现下朝政有些混乱,一年来好几个议题因为两边争执,久无定论,我们这些新来的更是不好说话。毕竟要是一不小心说错,被某一派认为是另一派的,那岂不是很冤。”

十月没想到朝政已经切割到这种地步了。问:“这么严重么?朝廷里面就没个能秉公说话的人?”

“也不是没有。老师就是那样的,不过现在翰林是言官,不去要害部门就没有实权。两派斗争只要不违背朝廷纲纪、公序良俗,言官们就无说话的余地……”

“那其他的实权的衙门呢?六部那么多官儿呢!统统都切割成两派了?”

兰阇一阵苦笑。来京师之前他对朝中局势有所耳闻,但来了之后才发现党争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他一个新来的居于其中,还没迈步,就觉已然泥足。

“是啊,或许里面也有无门无派的。但提出朝政建议,左不过就是两种观点。你的观点总会有一派人支持。那谁又知道,你是不是某个派系里的一员呢?别看朝廷里那么多人,可其实说出来的话往往只有正反两种。”兰阇盯着场中的傀儡戏,眼睛渐渐眯起:“那一次上朝,皇上照例没有出来,就由首辅大人在内阁主持。不管哪一个议题,官员们都会发表意见,热热闹闹的。可看着那一个个的官员们,你知道我什么感觉?就感觉他们的手、脚甚至嘴巴,都不属于他们,他们的身上有一道道看不见的丝线。丝线往哪边,他们就往哪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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