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
“喝!”一个头发白了的女人也端起了酒杯碰了过来。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坐在一家江边棚子搭起的夜宵摊里,就着大雨吃着喝着。
“搞清楚了?”一个秃顶的胖老头问道。
“挂掉了。”老女人答道,咕噜咕噜的咽了一杯高度。
“被发现了啊?”
“是啊,我孙女的玩具熊呐!”老女人憋着嘴,又倒了杯酒。
“老大不小了,啥点事情啊,明天我给你再买个。”
“你说的!”老女人端着杯子指着旁边的老头。
“我说的!”秃顶的胖老头喝得脸都红了。
哈哈哈,几个人又干了一杯。
已经是凌晨两点了,要不是这雨,估计摆摊的也想回去了。这地方是贵森城的沿江地带,虽然是四类城市,但这会儿江边的人烟也算罕至。一排的还有好两家夜宵摊子,零零碎碎的就只剩想回家的老板和几桌不想回家的酒徒。棚子里面,下榻的桌子都是四方的木质折叠桌,凳子也都是二三十公分高的木质长板凳,很老很统一。
远处,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踩着单车朝这边骑了过来,大雨中叮铃叮铃地,割开的雨水,像一道流星划过。只见他靠边停下车子,走进了这个夜宵摊子,大雨淋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肩膀,他的胸锁乳突肌,嘀哩嘀哩,流过他的肚脐眼,流到他的沙滩短裤里;等到他带上眼镜,才发现原来此人正是在煤料厂救过阿亮的人,他莫不是踩单车从镇子到了城里?上百公里啊,他又甩了甩头发,那四六分马上又定型开来,随后往老头们这桌走来。
“解百纳回来了啊。”老女人算是清醒的一个。
“诶姐。”眼镜男坐了下来,名字很奇特。
“老板,再加个菜!”一个蓄着山羊白胡子老头开心地呼道,他朝着摊子前头,举着筷子摇了摇,“老板,猪鞭再来份!其他的小菜随便炒两个,吃了马上走”。
头子上的老板,应了声便开起了炉灶的火。
“哥姐几个喝多少啦?”解百纳推了推眼镜,这里就属他最年轻帅气,其余四个都老的满脸皱纹、头发灰白了,“几点过来的呢?”
“不多不多,西凤才刚开始哩!都等着你。”秃顶的胖老头笑眯眯地答道。
“怎么样了?”这个老女人叫西凤,银白的长长头发往后盘着、插了个木簪,梳了个少妇的模样,老是老了,但是端庄的五官看得出年轻时一定很漂亮,“他们找的是谁?”
“还不太明白,我跟踪着‘婉娘’后来遇到个姓尸的小家伙,他还是个学生,哪懂什么?我又想着会不会跟他家人有关,调查过,不过他父母已经身亡了,一次直升机事故,当时姓尸的小家伙得幸活了下来。”
“尸体的尸吗,嗯,跟‘婉娘’打起来了?”
“嗯,打起来了。”解百纳耸了耸肩,瞧他一身光膀子,一定是打起来了,“我在她身体里发现了一个‘炮’字的圆棋子,是‘棋’组织没错了。当时我还看到远处还有个人影在监视,可能自己行踪暴露了。我又在想,莫非他们的目的不是‘黄金城’?”
秃顶的胖老头脸更红了,不知道说的是不是他查到的消息有误。
瘦瘦的山羊胡子理了理自己的下巴,问道:“那姓尸的小家伙现在呢?”
“我留了个金刚橛给他,嘱咐他了,有事我能感应到。”解百纳把盘子里能扫的都吃了,连剩余的小米椒和豆豉渣子都没放过,“黑衣教那边呢?”
“挂了一个娃娃。”西凤看来是一直在用傀儡监视着另一个组织的,“他们有新行动。我觉得有必要去金桂镇再打一转。”。
这时候,上菜的来了,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姑娘,她还特意的给这桌抹了抹桌子,清了下酒瓶和垃圾。她躬着腰子,一枚拇指大的白青玉佩从她饱满的胸脯滑落了出来,她又赶紧塞了进去。
“诶唷,刚才还嚷嚷着跟你老爸要回家了,酒也不上了,这会儿这么乖了。”另一个带着大大的方框老花镜的糟老头嘟喃着,又推了推眼镜,使劲儿盯着这个小妹妹。
“哼!”大姑娘捞了下耳旁的卷卷的鬓角。
老花镜看着羞答答的小妹妹,起了兴致:“怕不是看上我家解百纳了吧。”
“呸,你们几个老鬼,天天来天天喝!”说完,大姑娘气急败坏地扭头跑了,这个没有围裙的背面,丰腴的臀部一左一右。
“什么老鬼哦,你以为我们家解百纳年轻啊,他都……”
“诶,别说了,无中生有的事,”解百纳举了个杯子,“来,哥姐几个一起再走一个,再叫两个菜吧,现在排挡、夜宵摊已经不多啦,还能多吃几个炒菜,过几年上面普及下来了,都得喝营养液咯。来,干了,哥姐几个多喝点。”
哈哈。
呼呼的十几架飞车党开足了马力从沿江路飞驰而过,他们从那架停靠在路边的单车身边划过,在积水的路面上、像流星雨一样。车上的年轻男女尖叫着、在雨中好不快活,解百纳余光看着,然后把酒吞过喉咙,吞到了心中,变了,时代变了;或者是物是人非,那个单车现在已经是一个人了。
此时闪电在远处的高楼大厦炸亮了、炸开了花。
*
关南州,官定城。
这里是轩国的最南方,刚好与关西州相隔,是一个面朝大海的州,原本经济建设在国内都是数一数二的,但由于近十几年的海平面上升,关南州的沿海城市陆陆续续沉没了不少,损失的产业、加上人口大量的往内陆迁移,造成的秩序失衡和经济混乱,让这里陷入了疲惫不堪的状态。
州里的官定城,评的是三类,几年下来,这里已经人满为患了。
一辆执勤的黑色MAU大通警车行驶在空荡荡的橙黄隧道,已经凌晨4点了。
隧道外面,又别有一番洞天。黑黑的夜色下,毛毛雨打在车窗上泛起一层雾,刮雨器自动地弹起;窗外,两旁稀稀落落的人依偎在天桥下,卷缩在某个屋檐下的,夜游的,刚下班的,他们其中清醒的,忐忑地眼神望着这辆车子。
“今天任务完成,时间也不算晚啦,大家辛苦啦。”
“不辛苦。”后座坐着好些个穿着整齐的警察,一个警察又开口道:“蒋哥,我在前面路口下吧,我去医院。”
“哦干嘛,不舒服吗?”
“没有,晚上有个队的兄弟出了点事,去看看。”这警察的声音变了些调子,实在没忍住,揉了揉眼睛、一条泪珠跳了出来,叹了口气,“呼。”
“好的。”那个叫蒋哥的看了看后视镜,往一条匝道驶了进去。
“大家回去注意安全,到家了在群里报个信,做个好梦。”
“诶。”
黑色的大警车沿途陆续送着车上的警员,按道理是要回所里统一解散的,但是今晚又是辛苦到这个点,队长示意把大家就近送回去。
“做个好梦!”
“诶,队长、蒋哥慢点。”
一个扎着马尾的女警下了车,她背着手、往这条巷子进来,过了两个路口,她还保持着警察的步姿,挺挺的,又四处望着,琳琅满目的招牌,是在怀念着什么。她来到一家柯记馄饨店,一家不大的店,这个点了里面还有几个人客人,她看了看,选了个孤僻的、坐在了摆出在人行道上的小桌子,有个棚子挡雨,“来个二两半饺半面,吴姐呢?”
“我妈厨房呢,姐还认识我不?”一个大男孩走了过来擦桌子。
“哈哈,”女警指着点了点,“啊,你是那个什么来着?我想想,啊……”
“我小双!”
“小双!”哈哈,他俩几乎同时说出口。
“再煮个荷包蛋吧!”
“诶!”
女警脱掉了警帽,放下了头发,头皮扎了一天有点扯着不太舒服,她下眼睑的外侧,有一颗泪痣,高挺的鼻子,那只发亮的殷桃嘴唇,“布灵布灵”的;她自从上次剪短了头发到现在,已经三年了。她拿着手机在漫无目的的刷着资讯和新闻。
大男孩静静地把馄饨面放在了桌子上,“好久不见了啊姐。”
“是呢,好久不见。”女警抬头看着这小毛头,几年不见,长变了样,“都这么高了啊。”
“我这算高啊,姐,冬哥呢?”
没等女警开口,门口的老板娘嚷着叫大男孩快回来端东西,待到大男孩走回去,又被老板娘揪着耳朵,前者诶呀诶呀地叫着。
女警一手勺子、一手筷子,低头开始吃了起来,时而慢慢咀嚼着,发着呆。
“姐啊,你的荷包蛋,弟弟我之前出去读书了,几年没回来。有些事不懂,希望姐姐一天比一天漂亮,要开心哩!”他又哆哆哆地跑回了厨房。
她两眼盯着馄饨店的招牌放空,微笑着,继续吃着馄饨,“来支冰镇了的‘仙茅药酒’吧!”
她像在吸口服液,瓶子没离过手,瓶嘴没离过嘴。
突然,一个人往这边跑过,溅起的雨水哗啦哗啦,穿着是个男人模样,光头。
女警放下手中的酒,拿起手中的手机打开地图,咦?刚经过的这家伙没有定位吗,在三类城,可是明确规定了要装上SM身份卡才能进城的,凡是装了卡的都会在官方地图上显示实时定位,这家伙有问题!她放下手中的筷子,荷包蛋也只吃了一半,她匆忙结了账,跟吴姐打了个招呼,便沿着声音尾随而去。
她转了几个弯,来到一个名叫“断袖分桃”的地下小酒吧门口。
直觉告诉她,应该是这里了。
女警往路面下走了十几个台阶,推开门,一个小隔间,看样式有点老旧的东方特色,门口的识别器滴滴滴地让行了。走了几步,她撩开厚厚的落地布帘,里面不算嘈杂、但是相当惊艳,五光十色的,那吧里各处的小台子上,几个帅气的、肌肉饱满的男人穿着辣裤在钢管边起舞,跟随着激情四射的音乐节奏、激情地“动次打次”的摇摆着;看得她也是一阵咋舌,还有身上挂着铁链的,绑着麻绳的龟甲缚,吊着的,她咽了个口水,晕死,一群基佬,还有穿环戴钉的。
她戴上警帽,觉得激光灯射得眼花,她又压低了点帽檐。
一个平胸的、长发的、浓妆艳抹的男人在远处看到了她,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他穿得一身玫瑰色的丝绸睡衣,露出的大长腿套着双黑色超薄丝袜,银粉的细跟鞋;又长又厚的五彩指甲还镶着钻,夹着支烟,送到红彤彤的嘴里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绕过他的两只大大的耳坠。
“来这儿的女人少有,特别是穿着警服的腐女,喝一杯?”他走过来跟女警打了个招呼,宽宽的肩膀、刮得干净却透着青蓝的脸颊,看来是半路出道的,他见女警没理她,又上前了一步横在她面前,“你在找人?”
女警四处望着,她在找那个光头、却总会被一些异样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你们进门的都备案了吗?”
“必须的啊。”这男人扭捏起来的样子,吐了一口烟,比女人更女人。
“我刚看到有个没身份的,一个光头,往这边跑了进来,对吧?”
“怎么会,真不可思议!”他手舞足蹈的,“从来没有过。”
女警转过头正眼看着这男人,除了平胸,好像自己也没有那点比得过他,太骚了,“你们老板是谁?”
“这儿只有管事的,就是我。”
“那我觉得你应该认真回答我的问题。”女警整了整警帽,示意自己的身份。
“没身份的真没有,不过你要说光头?倒是有几个。”妖艳的男人拖着手,靠着木质吧台,往舞池中间吐了口烟,“往这边来,真不喝一杯吗?”
女警没有理他,示意他老实点。
妖艳的男人带着她转了转,路上跟几个老熟客打了个招呼,领着她往舞池穿了过去。看来男人跟男人是很客气的,哪怕台子上的跳得再热情,也没有谁跳上来抱着腿就舔的;但是女警还是生怕别人拍她屁股,一直背着手,却始终没等来谁人拍她,她就稀里糊涂地跟着前面这男人,进到了一条巷子。
这里安静了不少,长长的巷子很有东方的韵文,很暗很深,一路走着、木地板吱吱的响,两头各有青铜灯竖着,路两侧是一间间双双跳舞的小隔间,木门敞开,昏暗的光线可以看到,他们有的后颈上插着数据线,有的带着VR在尽情的摇摆,纯阳赤裸的画面,如干柴烈火一般。
“听过十二月神吗?”妖艳的男人回过头,继续走着。
“我不信鬼怪。”女警拍了拍脸前的烟。
“诶小妹妹,”面前的这男人,走起路来左摇右摆很有模特的张力,“十二月神可不是鬼怪咯,小妹妹,你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吗?”
“什么意思?”
“我是说人类。你去过东海的尽头吗?在东海的尽头,有一颗巨大巨大的扶桑树,它结了十二个果实,它们化作天上的十二个月亮……”妖艳男人又回过头,两人并排了,他那双画着浓浓的黑紫色眼影的眼睛,紧紧的贴着女警的脸颊。
“地球是圆的,往东海过去那边是安夕国,并且天上只有一个月亮。”
“小妹妹,你真幽默。”
“我觉得幽默的是你。”
“知道吗,”男人又开始手舞足蹈,“从原古至今,一年一年,东海扶桑树的十二个果实纷纷成熟,它们一个个掉在了海里,噗!像花一样,它们换作世间万物,化作人类,化作兽,化作妖魔鬼怪,化作房子,化作汽车,化作‘噼里啪啦’?它们化作所有,化作男人化作女人,化作你,也化作我们。”
“咳咳咳,我们,还是你们?”女警被烟呛得咳嗽,把这个她认为越来越像神棍的家伙推开了一把。
“现在,现在天上就剩最后一个果实了,瞧,它还依然每晚在天上飘着,嗖、嗖,嗖,每日每夜,它没掉下来,可是脚下的世界正在发生剧烈的变化!?”
“生命本来就周而复始。”
“是啊,生命周而复始!你看,那颗化作人类的果实!它落地生根!又开花结果!它的核!又将孕育了谁……”
“什么意思?”
“它孕育了我们。”
“你们人妖?”
“哈哈,小妹妹,我每天不厌其烦的跟每一个过往的客人说同样的故事,你知道为什么。”
两人走到了巷子的尽头,这里有一道门,门扇上画着几个恶鬼在往石磨里投人。
“因为总有些人,喜欢乐此不疲地,传、播、迷、信。”女警没好气的说道。
“因为总有一个,是对的……”
突然,女警感觉头渐渐重了起来,四周都在摇晃,这扇古怪的门被拉得又大又长,扭曲着,变形了,身边的这家伙也变形了,头好痛,好晕啊……那个妖艳的男人又搭着她肩膀,朝她脸上吐了一口烟,她感到更加头晕目眩了。
身子剧烈的发麻,心都空了,她感觉自己被吸进了那扇门。
全身又痛又无力……
啊!————
她突然惊醒来,竟然发现躺在自家床上,清静的世界,呼呼、呼,她大口的踹着气。
呼,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