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是不会令人失望的,见到王守仁的时候,其盘膝坐于塌上,房内七十二盏长明灯摇曳不定却顽强的亮着。睁开眼的王守仁,目中似有神光掠出,让江隐生出其已然痊愈的错觉。
艰难的问:“几何?”
答:“亩产五石。”
“甚好,甚好……”
灯灭了,房内陷入了黑暗,神光隐去时,江隐微微一颤,彻骨的寒冷忽的袭来,冻的他霎时间手脚冰凉,久久不能动弹。
台州总兵许时茂走进来,交给了江隐两封信,一封是给江隐的,一封是给朝廷的,看过给自己的信后,江隐将给朝廷的信修改了几处后重新誊抄,在许时茂的注视下盖上了王守仁的印,而后交给了许时茂,让他将此信和王守仁的死讯一同上报朝廷。
许时茂虽然照做了,可对江隐的态度并不怎么客气,离开时尚还嘟囔着:“怎么是个孩子,胡闹嘛。”
说谁胡闹呢?自然说的是王守仁,听到这话的江隐立刻怒气滋生,可他知道此时此地必须要忍,这些**或许会惧怕王守仁却绝对不会怕他。所以,他只能忍气吞声,只能等,等另一个人来。
从王守仁给自己的信中江隐得知,此次的倭乱确实为数年来声势最大的一次,且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倭乱与往年的那些散兵游勇土匪行径大相径庭,明显是有组织有预谋的,现王守仁已经经过前面的几场战斗完成了战略布局,收尾的工作也已然在给江隐的信中交待好,但因为江隐年纪太少威望甚薄之故,这个收尾的工作江隐是做不了的,所以江隐只能在这里等王守仁举荐的那个叫余光继的人到来。
王圣人自然是算无遗策的,按照他的布局,此次的倭乱在两个月内必然能够肃清,但问题是他已然故去,所以他已然左右不了局势,于是乎变故发生。
让朝廷遣将的奏报早在三日前便已经发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算算日子,最迟明日余光继便应该到了,可江隐足足等了三日,余光继没到,张氏、王正亿、冯泰等人却已经日夜兼程赶到了台州接灵。
江隐本想着等余光继到来后将王守仁在信中交待的事情向其交待清楚后便立刻护送王守仁的尸骨回余姚的,可眼下张氏等人都到了,余光继却偏偏没到。如此一来,江隐顿时急了,有心不去管这些糟心事,又思及王守仁的一片拳拳之心,不得已只能让张氏先接灵回去,自己则在台州继续等。
这么一等,又是等了三天,还是没等到余光继,却等来了新任浙江总督范经,江隐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却还是念及王守仁的交待,所以便去拜见这位范经大人,却不料这位范经大人日理万机,初至台州便投入了废寝忘食的工作之中,以至于江隐多次求见都吃了闭门羹。不得已,江隐只能去找台州总兵许时茂,总要把王守仁留下的灭敌之策讲清楚,范经虽不见自己,但总得见许时茂吧,由许时茂转达,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许时茂见了江隐,也听了江隐的一番话,可看他那态度,会不会如实转达给范经就不好说了。江隐无奈,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自己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爱咋咋的吧。
一气之下,江隐当即打马出了台州城,直接回到了余姚,开始准备王守仁的葬礼。
对王守仁的葬礼江隐看的极重,所有的东西都是用最好的,毫不吝啬钱财,出葬当日,余姚县十室九空,送葬者遥遥数里而络绎不绝,一代圣人在万民的悲痛中入土为安。
张氏悲伤过度,生了场大病,江隐的四位师兄又都是些潜心做学问的人,指望他们去把王守仁风光大葬显然是不现实的,于是乎,一应大小事务具皆由江隐承担,是以数日奔波下来,江隐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异常的疲惫。
本想着安葬王守仁后可以歇息一段时间,却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噩耗忽的传来,台州城竟然失陷了,且据县衙传来的消息得知,此时正有一伙为数众多的倭寇正向余姚县涌来,摆明了是要找王守仁报仇的,王守仁虽然已经故去,但王守仁的家人还在。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江隐顿觉一阵天旋地转,一时间云里雾里,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离开台州之前,江隐已然将王守仁的后手尽皆告知了台州总兵许时茂,在江隐想来,其就算没有转告总督范经,王守仁生前奠定的胜局也是很明显的,只要不是超出极限的傻子,都是能够取胜的,无非是多些战损而已,可眼下呢,台州竟然失陷了,这仗到底是他娘的怎么打的。
江隐心中有千万个疑惑费解和愤怒,可当务之急是如何御敌。
王守仁曾告诉江隐,御敌之时,为将者首先要做到的是自己的镇静,百分之百的镇静,唯有心如止水,方能印照出波澜中的破绽。
县衙中,面对所有人的恐慌,江隐站在大师兄也是余姚县丞钱红德的身后,深深的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首先想到的是来犯倭寇的人数。王守仁赴任之处,台州报称来犯倭寇数万人,而根据王守仁的亲自验证,来犯之敌尚还不足万人。而这万人在王守仁前期的围剿下已经遭受了重创,现如今剩下的最多六千人。这六千人必然不敢大张旗鼓的深入浙江腹地,其必然会用他们的老办法,小股部队突袭,抢完杀完就跑,如此一来,所谓的为数众多只是个笑话,江隐断定来犯的倭寇绝不会超过五百人,很有可能只是一股一两百人的小部队。
再者,倭寇冒险深入的目的,这一点更好判断,其目的是杀害王守仁和其家人,一次达到威慑人心的目的,这样的事情倭寇经常做,自然也无须怀疑他们别有用心。
以余姚县的实力能应对多少倭寇呢,江隐扫了眼已经面如土色的知县大人,无奈的将余姚县的战斗力归于零,那么,能否指望聚集在台州的官兵追过来歼灭来敌呢,江隐也不报什么希望。
真正的难题出现了,不是难于敌人太强,而是难于己方太弱。于是,只要能够这个并不大的强弱差距,那么问题便可以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