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看着窗外飘落的枯叶，不停地叹着气。
“太妃娘娘，请问，你是想要替谁造一个梦呢？”
“为我自己。”
今天府里来了好多从京城来的人，远远看着，乌压压的一片。
为首的公公是个小胖脸，他说话的时候五官紧皱着，我连他的眼睛都看不太见。
我看着他的模样，觉得很是好笑，可是听到他说皇后娘娘时日不多了的时候，我却笑不出来了，连他后面说了什么我都没听清。我只记得我恍恍惚惚地便同祖母坐上了进京的马车。
想来，我已经七八年没有见过姑姑了，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小的时候。我记得她很喜欢穿黄衣衫，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很是好看。
她是个极好、极讨人喜欢的人。当我们还在京城的时候，姑姑每次回来，家中就会多几分欢乐。离开了京城之后，一旦姑姑有家书寄来，大家总是抢着看上面写了什么。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爹爹，在提到姑姑的趣事时也会呵呵地笑两声。
“当初我就不应该让小妹进宫，现在，现在——”
每每听到他们这么说的时候，我就很不理解。姑姑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常伴君侧，享尽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的。每当我这么说的时候，、爹爹总是要瞪我一眼，说我是小孩子见识。
昭昭，你不要以为当上了皇后就是在享福了。
你的姑姑啊，是在替全家人受罪。
帝王家，最是无情。
我问娘亲为什么会这么说，她总是抹着眼泪说，你以后就懂了。
后来我从其他人那里得知，姑姑只是空有个皇后娘娘的名号，管理后宫的大权早就不在她手上了。或许，有的人就是这样，表面风光，心底里却不知道有多少苦楚。
许是路途遥远，太过无聊，祖母主动同我聊起了姑姑。
你姑姑从小就不是个安静的主儿，整天上蹿下跳的，像个成精的猴子。
其他女子喜欢的，你姑姑样样都不喜欢，就只喜欢骑马和写诗。
她欣赏苏轼的诗歌，想着自己日后定能成为一代诗文大家，可是写出来的诗往往不尽人意。偶尔有一两篇写得特别好的诗，她便要求府中的人必须背下她写的诗，还振振有词地说这叫传承经典。
每次她闯祸了，你祖父要打她的时候，她便嚷嚷着要去官府告你祖父，气得你祖父满花园地追着她跑。有时候罚她抄写经书，她的确交了一大叠纸上去，不过抄的全是她的“传世名作”。
“那我爹呢？她和我爹是怎样的。”
你爹啊，可是不少被你姑姑欺负。
得知你爹生病了不能吃荤的东西，你姑姑专门买了一大袋酱肘子当着你爹的面啃，边啃边称赞酱肘子的美味。
祖母笑着笑着便沉默了。
或许是亲人间都有心灵感应吧。
我们刚到驿站休息没有多久，祖母便同我说她心口闷得很，感觉要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其实，我也是如此，一大早便从梦中惊醒了，但为了让祖母宽心，我只好安慰她说，是她多想了。
等我们匆匆赶到京城时，皇后娘娘已经咽气了。
说来也是晦气，当我们在宫门外下了马车之后，我便瞧见一只黄鹂鸟躺在宫门里面。看样子，刚死没有多久。
弯弯见了祖母之后，哽咽着叫她“夫人”。
“皇后娘娘，她，她死之前，嘴里还不停地唤娘。”
圣德七年，皇后薨，谥号荣熙。
许是太过悲伤，陛下接连几天都没有上早朝。
我问弯弯，陛下是不是特别喜欢皇后娘娘，不然为何皇后娘娘薨了之后，他会这样。
弯弯是姑姑的贴身丫鬟，从小和姑姑一起长大，我也是认得她的。
她说，君心难测。
娘娘那么通透的人，还是错付了衷肠。
那位少年借她伞的时候，她便喜欢上了他。后来匆匆回到府，才发现老爷让她见的人，便是那位少年。
在听了少爷吐槽小姐的诗作后，王爷非但没有嘲笑她，反而夸赞了她的诗作，向她提出了修改的意见。修改后的那诗篇，小姐一直保留着。
得知小姐喜欢骑马，王爷还特地将自己骑的那匹马送给了小姐。
后来，陛下下旨，赐婚她们二人。
结婚的前一天，小姐特别激动，一整晚没睡，拉着我说了一宿的话。小姐说，若是王爷对她不好，她便休了他，两人和离；若是王爷对她好，她便一生一世守在他身边。
我至今都记得小姐穿大红嫁衣那天，远远看着，恍若神人。
她看向王爷的时候，眼里就像闪着星星一样。
刚刚嫁给王爷的时候，两人还是很恩爱，有时候王爷还会替小姐画眉。
没过多久，小姐便怀上了孩子，王爷和小姐都特别高兴。明明肚子里的孩子才三四个月，他们还是置办了不少小孩子的东西。那时候小姐有多高兴，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的时候就有多痛苦。
王爷一直安慰她，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这件事情没过多久，徐鸢便怀孕了，生下了大皇子。后来徐鸢又怀了孩子，但没有多久便流产了。王爷认为这是小姐的手笔，便生气地甩了她一耳光。小姐也不示弱，当场就甩了回去。大抵是因为这件事，王爷便不再来小姐房里了。小姐开始以为只要过一段时间就好了，王爷就会发现是他自己错了，可是王爷一直没来。
本来小姐决定先去找王爷示好的，她还特地煮了一碗粥送去。她是满怀期待去的，可当她回来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失了神，眼睛里都没有了光。
她用很平淡的语气同我讲了她听到事情，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般。
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后来王爷来看过她，我本以为小姐会质问王爷一番，可是她什么也没有问。但我听到她唤王爷为“王爷”的时候，我就知道，她的心早就死了。
先帝驾崩地太突然，朝中大臣一律拥立王爷为新皇。
在册封大典之前，陛下来找了小姐。我不知道小姐同陛下说了什么，只看到没过多久，陛下便怒气冲冲地走了。
陛下登基，特地册封了徐鸢为徐贵妃。
徐贵妃仗着自己的父亲在战场上立了大功，自己又深得陛下宠爱，便开始在宫中嚣张跋扈起来。开始的时候，娘娘还是会敲打敲打徐贵妃一番，后来娘娘因为这些事情被陛下说的多了，她也不爱管了。只有一次，徐贵妃诬陷淑妃通奸，娘娘实在看不惯她的做派，便下令杖责她。陛下知道之后，二话不说地责骂娘娘，还让淑妃和娘娘给贵妃道歉，娘娘不肯，陛下便罚她禁足。
后来相府里出了事，少夫人跑到宫中来告诉娘娘说，有人诬陷老爷和少爷贪污枉法，如今陛下正欲处死他们。少夫人让娘娘去求求陛下，放他们一条生路。娘娘听了之后，当晚就去了，两人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第二天陛下便赦免了老爷和少爷，但也夺了娘娘掌管后宫的凤印，给了徐贵妃。
徐贵妃得到了那枚凤印之后，越发无法无天，常常明里暗里欺负娘娘。
陛下怎么可能不知道徐贵妃的所为呢，他总是对这些事情置若罔闻，对娘娘不管不顾。
娘娘生病的时候，陛下也没有来看过娘娘一眼。
临死之前，娘娘也没有再见过陛下一眼。
世间没有比陛下更狠心的人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