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一晃，压着书本的手明显换了一个主人。坐在旁边的徐婧把手里的果皮丢进了塑料袋，掰开一半桔子递了过来。夏雪芸放好书签合上了书本，抻了一张餐巾纸，垫在手中接了过去。
不同于此前镜头中嘈杂的车厢环境，这是一辆崭新的城际列车。清一色柔软舒适的座椅上，旅客们却寥寥无几。二女的周围，前前后后几乎都空着。一对儿闺蜜惬意的边吃边聊。
“这趟列车真稳啊！要不然，像你这样看书，晃得根本看不下去。”
“是呀，速度也快。上学期咱们来回坐的普通快车，得两个多小时吧？而这种‘动车’只要一个半小时，节省了不少时间。”
“就停三站，当然快了！你看这趟车，乘务员都是年轻的女性，长得还都挺漂亮的。乘客也基本上都是商务人士，车上还有咖啡呢，所以票价也贵了一倍。嘻嘻，要不是叔叔给咱俩订的票，我自己是不敢坐这种车。”
“没关系，以后咱们就坐这趟车吧。不用等放假，平时周末也可以经常回去。只不过…”
“只不过你回去了，家里也没人是吧？那你来我家住呗，或者我上你家陪你去…对了，以后叔叔常驻英国了，那你们将来是不是要移民呀？”
“呵呵，哪有那么简单！不过，爸爸倒是让我考虑一下去留学的事儿…”
“啊？不会吧！我可是为了跟你在一个城市上大学，才…你要是去英国留学，说走就走，岂不是坑了我？”
“我不是还没答应么，过几年再说吧。就算去留学，我也是打算念完本科，直接过去读研。”
“上完本科？那还差不多…噢不对！那样的话，我也得自己在TJ市待一年啊？我们这破专业居然要上五年…要不然，你读完研究生再走吧？”
夏雪芸笑了笑，一边擦着手，一边说道
“瞧你说的，难不成你以后跟我一起过日子？要不要‘二女共事一夫’啊？”
“咯咯，那也不错呀！能被你看上的，条件还会差么？就怕人家看不上我，嘻嘻…”
“呸，越说越没正形了。”
徐婧把嘴里的桔子咽了下去，也学着对方优雅的擦了擦嘴，说道
“唉好吧，那咱们换个话题。你一上车就看书，也不理我。就这么一个多小时都不放松一下么？看的什么书啊，给我讲讲？”
“你没兴趣的，是介绍中国古代气候变迁的书。”
“哦，又是历史，还是什么气候。研究古代气候有什么用？都过去的事儿了，还需要天气预报不成？嘻嘻，你们这专业学得可真杂。”
“不是我们专业的书，这是我从图书馆借的。其实，很多历史走向、都是跟气候变迁相关的。这本书里就提到，正是由于小冰川气候的影响，才导致历史上的几次游牧民族南侵。各种人为因素只是一个方面，根本原因还是生存环境的压力造成的。”
“嗯，好像也有道理。那你大过年的，又去图书馆、还跑去国博，就为了这个？我打好几次电话你都不在家！一本书有这么重要吗？”
“呃，还去了其他地方…其实我借这本书，原本是想查查新石器时代，东北地区的气候资料。可惜…”
“啊？新石器时代？那还是原始社会吧？不得上万年前？你查那个干什么？”
“没那么远，七八千年前吧…”
对于最后一个问题，夏雪芸抿着嘴唇犹豫了一下，然后试探着问对方
“徐婧，我问你个事儿。”
“什么呀？你说。”
“嗯…如果跟你说，龙…就是那个十二生肖里的龙，它其实就是蚕的化身，你相信么？”
“什么？你说，龙其实就是蚕？哪个蚕？‘春蚕到死丝方尽’的那个蚕？”
“你小声点！”
夏雪芸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嘴唇，认真的点了点头。徐婧忽闪着大眼睛，压低了声音质疑到
“不可能！蚕那么小，才多大一点儿？怎么可能是龙？”
“你怎么知道龙很大？这世上有谁见过真正的龙么？还是任何古籍里提到过龙的大小？”
“啊？难道不是么？好像有个什么报纸上，有个龙骨的照片啥的，很大的样子。一般说起来，不也是‘巨龙、巨龙’啥的么？”
“你说的‘营口坠龙’事件吧？都已经证明是作伪了，用鲸鱼骨造假的。说归说，古籍里也提到过龙，但是并没有描述龙的大小…嗯，也可能是我还没查到…”
“好吧，反正你看的书多，你说没有就没有吧。不过，我还是不能相信。这是谁跟你说的？还是你自己想到的？”
“怎么说呢？今年不是龙年么…放假前，有一回坐公共汽车，我看到广场上有个龙的塑像，就想到了一个问题…”
“你想到龙其实就是蚕？”
夏雪芸蹙着眉摇摇头，目光瞧向远处，慢慢说了起来
“不是，那个时候我突然想到，‘龙究竟是什么呢’？如果它不是真实存在的生物，古人为什么要创作出龙这个形象呢？就算它是古人一时性起随便创造出来的，就像凤凰、麒麟、大鹏、饕餮之类的一样，为什么龙能够进入十二生肖？
十二生肖的十二种动物里，只有龙是并非真实存在的。其他动物都是古人日常生产生活中，能够接触到、而且比较常见的。龙为什么这么特殊？”
“唉呀，这不是明摆着的么！龙是华夏的象征啊，是中华民族的图腾！”
夏雪芸收回目光，盯着闺蜜认真的问道
“那为什么龙成了华夏的象征呢？中华民族的图腾为什么是龙，而不是凤凰、麒麟、大鹏这些瑞兽？”
“这个…噢，是不是跟皇帝有关？龙一直都是皇权的象征嘛。”
“…呵呵，你说得对。龙是皇权的象征，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
夏雪芸盯着闺蜜看了几秒，然后突然一笑，赞许的点头说到。通过对方的神情和语气，徐婧知道自己说错了，而且习惯性的知道对方还会有下文。她兴奋的又剥开一个桔子，同样一人一半，并且努力扮演起‘捧哏’的角色来。
“后来呢？”
“后来…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原始村落。从他们的磨制石器和刀耕火种的生产方式来看，应该是新石器时代。村子里由女性说了算，但是家庭单位已经出现，应该是由母系氏族向父系过渡的阶段。
一开始，他们还穿着兽皮和草裙，但是已经有了图腾崇拜，而且还喜欢玉石。用玉石雕琢图腾崇拜的形象，是一件很神圣的工作，比制陶更重要。
虽然没有日期和年月的概念，但是每到一定的季节，村民们都要集体进行特定的工作。例如春天挖坑播种，夏天除草压尖，秋天收获采集，冬天伐木储薪。另外，还要一起去采集特定的野草，用来搓绳子、织衣服、铺房顶、编席子等等。
有一天，在森林里采集野草的时候。有个男孩在草丛里捡到一个蚕茧，却被另外一个男孩抢了过去。那时，还没有人认识蚕这种生物，当然也不认识蚕茧，都以为是鸟蛋之类的。于是，两个男孩开始抢了起来…”
讲到这里，夏雪芸默不出声的笑了起来，而旁边的徐婧已经开始吃起了零食。她见对方停顿了一下，便把手里的零食袋开口扯大了一些，递了过去。夏雪芸伸手推了回来，笑容更盛的继续说道
“那个抢别人东西的男孩，把蚕茧放进嘴里嚼了几口，紧接着又吐了出来。不成想，蚕丝卡在了牙齿上，扯出了长长的丝线…从此，这个村子就发现了蚕丝的秘密。又过去了好多年，慢慢掌握了养蚕缫丝的技术。”
“唉？不对呀！我记得看过一本书，上面说养蚕是黄帝的老婆发明的啊…”
“是嫘祖，她还被称为‘先蚕娘娘’。那是一个传说，说她生病了，侍女们到处摘果子煮给她吃，然后就从树上摘到了蚕茧，呵呵…”
“对呀，难道不是这样的么？你笑什么呀？”
“请问蚕茧是在什么树上？”
“嗯…桑树哇。蚕吃桑叶的嘛，当然应该生长在桑树上啦！这个我知道，哈哈。”
“噢？那么再请问，桑树有多高？”
“有多高？这个我不知道，大概有高有矮吧，矮的几米高？”
夏雪芸拿出杯子喝了一口水，摇着头说道
“错了！桑树在没有人为干预的情况下，一般能生长到十几米高。而且，蚕可不止有桑蚕一种。中国古代特有的两种蚕，还有一种叫柞蚕，是生长在柞树上的。而柞树属于高大的落叶乔木，能长到几十米高。你见到的那些几米高的，不是经过了人工修剪，就是生长了没几年的幼苗。”
“啊？那么高啊！怪不得…你看蚕这个字，就是‘天虫’啊。原来它们最初生活在那么高的树上。”
“那是简体字从小篆和其他繁体字继承来的，也许有些道理吧。反正在远古时期，并没有人为的植树造林一说。树木几乎都是成片生长，偶然扩散的。
就算有飞禽走兽吞了果实，偶然传到遥远的地方，生长出一两颗桑树或者柞树，也不会顺便携带着蚕卵，在其他地方继续共生共存的。所以蚕这种生物，最初一定是生活在十几米高度的树上…”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古人发现了蚕，学会了养蚕之后，才把桑树和那个什么树，种到其他地方的，对不对？是为了养蚕才种的树，也是为了采集树叶更方便，才把桑树人为控制在几米高度的，是吧？”
“是啊。你们历史书上不是也学过么？文成公主和亲于吐蕃，才把蚕种和桑苗传到了西域。其实，中国大地上所有的桑树和柞树，都是养蚕带去的，它们最初都来自于同一个地方。”
“哦，这样的话，那传说就是错的咯？”
夏雪芸歪着头想了想之后，才回答说
“传说，也不一定就是错了。每个传说的背后，都会有一个合理的事实基础…”
“嘿嘿，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一句话来…‘事出反常必有妖’，哈哈！说不定这其中有什么阴谋！”
“咯咯，阴谋倒不至于。也许是古人想掩盖一些事实吧…”
“那事实究竟是怎么样的呢？难道就是像你梦到的那样，一个小孩偶然捡到了，然后咬了一口，就发现了蚕丝的奥秘？如果事实真是这样，又有什么好掩盖的呢？”
“徐婧，假如有一天，你发明了一项新技术，要不要去申请个专利啊？”
“嗯？干嘛突然问这个？当然要啊，知识产权么！”
“对呀，你也知道去申请专利，保护知识产权。因为这项新技术别人不会，只有你会。如果别人想用，就要跟你谈技术转让。你同意了才可以，对不对？”
“对呀，我还得收钱呢，白给他我可不干！唉？你扯到这儿来干嘛？噢，你是说…”
看到对方似懂非懂的样子，夏雪芸点着头解释说
“是啊，现代社会有法律来保护专利，在遥远的古代可没有这么一说。想要保护自己独特的技术不被他人模仿，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保密，尽一切方式来保密！所以，你懂了吧？”
“嗯嗯，我明白了。我知道丝绸在古代是很值钱的，那么养蚕和纺织技术一定也很值钱，所以他们不告诉别人。那个嫘祖是偷偷学了去，为了掩盖她的行径，才编出这么个谎言，慢慢变成了传说。哼，以为我们现代人都是傻子么？”
听到闺蜜这番话，夏雪芸被逗得花枝乱颤。她扶着对方的香肩，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你呀…逗死我了…从传说来看…嫘祖可不像这样的人…别再纠结这个传说了好么？”
“噢也对。说了半天，这跟你说的‘龙就是蚕’有什么关系？”
“呵呵，当然有关系啦。你说，蚕没被发现之前叫什么？我是说，古人没有发现蚕丝的奥秘之前，如果看到了蚕这种生物，该怎么称呼它？”
“不是叫蚕么？唉，等等！…哦，你先喝你的水，让我想想啊…蚕，应该是一种虫子吧？长得像毛毛虫一样，是不是就叫‘虫’啊？”
夏雪芸正含着一口水，见对方这么快就想到了，赞许的竖起了拇指。她擦了擦嘴角，继续说道
“没错。在我的梦中，那个原始村落里的人，最初就是这么叫的。然而好多年过去了，我们…他们掌握了养蚕的技术，甚至织出了精美的丝绸。蚕，已经成为了他们新的崇拜对象。
他们能用蚕丝跟其他村子交换很多资源，像粮食、牲畜、陶器、玉石之类的，收获远远大于成本。而且，丝织品本身就是精美的奢侈品，比兽皮和麻草靓丽舒适千百倍。
所以，他们必须守护这个秘密！因此，不仅为了祭祀崇拜而雕琢的玉器形象，需要做出一些改变和艺术加工，以免被外人认出来。就连它们的名字，也必须重新换一个，不能再叫‘虫’了。”
徐婧听得甚至忘了吃东西。她吃惊的瞪起眼睛，兴奋的接口说道
“所以就改名叫‘龙’了，是不是？我，我都开始相信你说的了，太有道理了！要是换成我，我也会这么做！这样的话，只要不被外人看见，在外面随便怎么说，也不会有人知道‘龙其实就是一种虫子’！
龙…虫…这俩音还真接近！‘蚕吐丝’…‘龙吞云吐雾’？云彩一样的树叶，白雾一样的蚕丝…天呐，你这个梦太神奇了！要真是这样的话，你赶紧写一篇论文呀，一发表肯定震动全国！”
“呵呵，没那么简单的。我说是就是么？就凭一个梦和几句推理？这还远远不够！其实，我是有打算写一篇论文的，所以才到处查资料啊。可惜，现在只有几个不太有说服力的证据，而且比较主观…”
“噢？都是什么呀？除了刚才说的，难道你还有其他的证明？”
“嗯，还有一些。年后我特意去了国家博物馆，花了两天时间，果然让我找到了梦中见过的玉雕。当时差点哭了…”
“什么什么？你在见到实物之前就先梦到了，然后就真的找到了什么玉雕？太神奇了吧？这是小说才敢写的情节啊！换成我也会惊喜的哭出来！”
夏雪芸微不可查的摇摇头，没有告诉对方其实并非惊喜，而是自己当时睹物思人，又代入了梦中那个少女的心情。当时，自己扶着展品的玻璃罩，哭得像个孩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又继续说道
“有了玉雕的照片还是不够。因为，当初就是为了避免让外人轻易认出来，他才借用野马和野猪的特点，分别创作了这两个形象。跟各自对应的蚕，只有几分神似而已，并不能有力的证明。
不过，这两种玉雕的‘龙元素’，却被现代人认了出来，分别叫做‘玉龙’和‘玉猪龙’。呵呵，真是好笑。当初可没有这么分，都是叫作龙…”
“这还不够么？那你还差什么证明？”
夏雪芸收回思绪、认真琢磨了一番，回答说
“最有力的证明当然就是文字！然而，如果真有文字记载的话，也就不用我去证明什么了。现有的先秦古籍里，与龙相关的记载和描述，应该还有我没查到的内容。不过查找起来很费时间…嗯，最好是有新的考古发现…”
“很费时间吗？要不要我帮你？我让一些同学也帮你一起查，人多力量大么！”
“呵呵，你呀，先帮我保密就算是帮我了！你没听过‘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么？”
“嗯？那是什么意思？啊！你是说，在你论文发表之前先不要声张，以免被别人捷足先登？不会吧，能有人那么不要脸么？”
“只是低调和慎重一些而已。你想想看，刚才听我说起时，自己是什么心情和反应？丝毫不信吧？所以，暂时没必要到处宣扬。不解释可能被嘲笑，解释起来又费时间，还不一定解释的清，何苦呢！
这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研究，我当你是好姐妹才跟你说一说，也相信你不会再跟其他人提起了，对吗？”
徐晴听了这番话，开心的挑了挑眉毛，笑着抿起嘴唇，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然后，两个女孩才一起笑出了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