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星亿送洪西雯到公汽车站之后，回到面馆的时候，之前坐的座位已经有了新的客人。她不好意思进去占位子，于是选择在外面等。
天气逐渐入秋，寒风一股股的吹来。程星亿向手心哈了口气，向面馆里望去。
沈约穿梭在餐桌之间，仔细看的话还可以看到他的头上有一层薄汗。
夜晚逐渐到来，进来的客人大多是一家人一起来的。程星亿看着他们欢乐的场景，又看了一眼忙碌的沈约，不禁想起一句话，幸福的家庭大体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一阵冷风吹来，程星亿打了个喷嚏，突然有些心疼。
等了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沈约终于结束工作了。
程星亿一看表，吼，都七点半了！
看到沈约出来，她立马迎了上去，站在他的面前。
沈约正低着头向前走，路被一双鞋子挡住了，只得停下来。他抬起头看到程星亿，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隐隐有些不耐烦，但也没直接走，而是站在原地等着程星亿开口。
他出来前换下了围裙，身上套着一件纯白色卫衣，尽管衣服很软绵，但配上他的气质竟也增添了分肃杀之气。
被盯的发怵的程星亿向后退了一小步。
程星亿在心里默默地想，咋这么吓人？
“嘿嘿。”她讪笑了两声，然后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绕是平静如沈约，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如果你是为了今天我推你的事在这堵我，那我跟你说声抱歉。”
这是程星亿第一次听他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和小孩子刚牙牙学语一样，断断续续的，还有点含糊不清。
沈约承认今天确实反应过激，昨天晚上因为那个记者说到母亲，一整晚没有睡好觉。今天精神状态又变差了，暴虐的情绪又回来了。
程星亿听到沈约的话，一口老血积郁在心中。她看上去很像是那种会为了一句道歉而等整整两个小时的人吗？
“堵你？我哪有啊？！我跟你讲，你们这些小孩子就是喜欢用词不当，一看就是语文没有学好，上课不认真听讲。”程星亿反击。
沈约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示意她看地面。
意识到自己挡在沈约前面，程星亿尴尬的向后退一步，而沈约没有看她直接向前走去。
哼，什么脾气？在原地愤愤的跺了跺脚，程星亿摆出微笑，追了上去。
“你是叫沈约吧？”
沈约倪了她一眼。
程星亿在心里安慰自己眼神回应也算是回应了，接着说道：“今天的事是我太突然了，我也没想到你反应会那么大。”
程星亿觉得自己的话气里有埋怨沈约的味道，忙摇摇手解释，“我不是怪你的意思。”
“嗯。”男孩用简洁清冷的回答表示自己知道了。
程星亿听到他的回答，突然有点开心，见现在氛围还好，接着说：“你还记得前天晚上你帮过一个女生吗？那个女生就是我。谢谢你那天晚上帮我，所以我也想报答你。”
沈约侧过头看向程星亿，一脸平静，“嗯？你想报恩？”
听到报恩这个词，程星亿莫名觉得羞耻，忙开口解释道：“不是的啦，就是帮你忙这样的。哎呀，也算是报恩吧，但是，没有报恩那么正式。”
生怕越抹越黑，程星亿索性摊开讲，“其实我叫程星亿，也就是昨天给你打电话的那个记者。”
沈约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头看着她。原本还算平静的神情，现在晦涩如深，山雨欲来。
程星亿看着突然变了脸色的沈约，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已经没有回去的道理，于是硬着头皮说，“我是真的很想帮你，还有你的妈妈。”
“别说了。”沈约突然开口，声音嘶哑。
直觉告诉程星亿这次不讲清楚，以后就没机会了。
“我是真的为你妈妈不值。虽然这样说很不好，但我觉得沈清关死有余辜，你的妈妈不应该被处死刑。”
程星亿的语速很快，声音还有丝丝颤抖。说完她仔细观察沈约的表情，却发现沈约恢复了平静，脸上还是那副处事不惊的样子。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昏黄的路灯照在沈约身上，加上那件纯白卫衣，使沈约看上去多了一丝温柔。
他在晚上总会给人错觉，一种他很温顺的错觉。
可这种错觉很快就被破灭，沈约“呵”发出一声嗤笑，声音不大，在夜晚却十分清晰。
他对程星亿微不可查的摇了头，转身就要走。
程星亿见他要走，情急之下就又想去抓他的手臂，正想开口，沈约一个反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肩膀有传来一阵刺痛感，让她忍不住痛呼：“疼！”
这声疼带着鼻音，悠扬绵长，竟然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沈约情急之下，用力过猛，听到程星亿喊疼，连忙松了手。
程星亿在家里撒娇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倒是沈约心里麻了一下。
他脸上闪过一分不自然，“抱歉。”
手上有一种黏腻的触觉，他低头一看发现竟然是血。
沈约皱眉，应该是第一次在餐馆里撞的时候碰到钉子了，然后又被他按出血了。
“你背后有血。”
程星亿下意识的用包包捂住屁股，脸通红的。她今天下午都没时间换大创可贴，“你别看我！”
沈约看着程星亿无厘头的动作愣住了，随后懊悔的皱了皱眉，有些刻意的移开了视线。
他的嘴唇抿得更紧了，用手握拳挡住嘴，“咳，我不是说那个。”
程星亿看着局促的沈约，恨不得就地消失，“不，不是这个啊。哈哈，哈哈。”
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就像是加了漫画分镜里的粉红滤镜。
橘黄色的灯光下，程星亿眼尖的看到了沈约的耳朵变红了，脸上也有一丝可疑的红晕。
还会害羞，到底也只是个孩子。
“是你的肩膀出血了。”
程星亿回头一看，挺小的一个伤口。可能是因为沈约的力气太大了，血出的有点儿多。
程星亿啧了一声，摆摆手，“我道是什么呢？就流了一点血，没多大事儿。”
沈约倒宁愿她埋怨自己，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创可贴。
“抱歉。”
程星亿接过创可贴，有点感动。这孩子本质不坏，还是懂得道歉的。
“那我先走了。”
“别别别！”程星亿叫住他。
这孩子怎么总是想着要走啊？我他妈难道是豺狼猛兽吗？她忍不住在心里爆了粗口。
“我胳膊现在可疼了！”
听着程星亿语气里的委屈，沈约无奈的说：“那就算扯平了。我帮你的事，你不用还回来了。”
“那怎么能行？”程星亿下意识反驳。
“那你说怎么办？”沈约转过身，站的很直。他比程星亿高半个头，低着头看她，带着压迫感。
“肯定是，就，想帮助你和你妈妈啊。”程星亿发现自己在沈约面前脑子就很容易短路，明明平时那么能说会道，但今天这都第几次说话不利索了。
“呵。”男孩又是一声嗤笑，转身要走，“你别拦我了，宿舍门禁时间要到了。”
这年头，想帮助别人都这么难的吗？
程星亿不甘心的对着他的背影喊：“你考虑一下嘛，社会舆论的力量很强大的，我真的很想帮助你和你妈妈！你难道就甘愿自己的妈妈就这样被判死刑？！”
男孩的背影在灯光下被拉得很长，脚步不带停顿的往前方走去。
哎，这人，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
程星亿噘着嘴，打车回了家。
沈约低着头走在路上。
人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算被他人的故事感动，也不过须臾。
须臾，一会儿的时间。这个记者，她的须臾又是多久呢？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摇了摇头，眸色暗了暗。
不能想，他在心里这样命令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