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轻轻替连老掖好被角,摇头叹了口气:“左长老伤势过重,五脏俱损,又被毒药侵染多日,喂下的药也毫无作用。只怕是不妙啊!”
白墨心中一沉,连老是父亲自小的同伴,父亲一直尊其为兄长,且连老、曲老二人为了父亲和白地宫,整日呕心沥血,还终身未娶,这份恩情不可谓不重。如果连老有个什么不测,自己如何对得起父亲!白墨只觉得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风慕离扶着他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转头轻声问道:“黄老,您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
黄药再次摇头:“左长老内伤极为严重,本源受损,又遭毒气攻心,侵染五脏六腑。喂下的药左长老自身无法吸收,并且,以左长老现在的伤势,也经不起外力催化。我也是无计可施啊!”
听到黄药的话,风慕离看了看白墨。
白墨眉头紧锁,捧着暖炉坐在圆凳上沉默不语,连老此次凶多吉少,一股悲怆猛然从心底迸发,干涩的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暖炉摔落在地。风慕离赶紧稳住身子咳到发颤的白墨,紧张地问道:“白墨你怎么样?”
黄药也快速来到白墨身边,执起他的手替他诊脉,好一会儿,黄药皱眉神情严肃地嘱咐道:“你切莫再乱了心神,以免夕阳红再次毒发。”说着伸手拾起地上的暖炉,左右看了看,见炉口并未摔开,便将暖炉再次塞到白墨怀里。
夕阳红最忌身心俱疲,所以心神不宁容易促进毒发。白墨这两日才刚刚平复好体内的夕阳红,最是禁不住毒发之时。
风慕离看着毫无血色的白墨,心中一阵焦虑,要是师父在就好了,白墨定然无需这般伤神。一群少年,初出茅庐便历劫生死,再如何心智成熟,不可一世,也不免心中凄楚黯然。何况他们眼下最强的依仗还生死垂危。
当时的他们何其年少,尽管白墨体质欠佳,但他们至少衣食无忧,较之寻常少年郎们优越太多。他们天资聪颖,钟爱阵法便沉浸其中,痴迷武道便废寝忘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却照样弈搏群雄。
少年人正当意气风发之时,多少难免有些傲睨一世。不是没想过成长路途上会遇上这样那样的困境,只是没想过头一次遇上的困境竟然是这般毁天灭地的模样,连个磨砺的阶段都没有。用生命换来的历练往往让人印象更为深刻,也许年少荆棘丛生要比势如破竹的平步青云要有意义的多,比成年之后再遇波折要恢复得快得多吧!
但世事无常,有些少年郎挫折之后一蹶不振,而有些少年郎历劫之后一飞冲天。
于是多年以后,聪慧温和的白墨成为了江湖上神秘的天下第一公子叶安。
潇洒不羁的邪魅少年风慕离成为了屹立江湖之颠百余年不倒的天下第一楼之主。
孤傲死板的正人君子左萧成为了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天下第一高手。
而心系苍生,温润如玉的离木靳,那个一定会是位仁君的离木靳与他那身体孱弱的弟弟离木轩已离世多年。
那人前端庄,人后温良的康王妃东方琳儿已是燕昭当朝皇后,也是燕昭新皇后宫里唯一的女人。
那同样孤傲寡言的少年将军东方澈,早已不再孤傲却依旧寡言,现如今,他的克妻之名与他镇国大将军之名同样响彻燕昭内外。
而那冰雪聪颖,天真烂漫的燕昭第一公主离木琉璃也早已褪去一身喜爱的凤尾裙,背负起兄长们尚未完成的伟大宏愿,举步艰难地行走在燕昭最顶端,成为了燕昭的新皇离木轩。
这都是后话。
当年连老还是没能挺过那一关,连老死后,白墨等人扶棺归去。与叶之楠等人会合之后,便一路赶回昆阳。却不知,叶家早已血流成河,整个叶府被焚烧殆尽,除了叶之楠兄妹与白墨,叶家上下连同门仆家丁共一百十四人无一人生还,尸骨未寒。
回归的少年们人还未至昆阳城,叶家惨遇却从头至尾听了好几个版本。若不是黄药与白墨竭力安抚叶家兄妹,只怕他二人早已发狂只身冲回叶家。
刚至昆阳,白墨等人就被早已蹲守在城门附近的夜英引到一处隐蔽的小院里。夜英将近日里叶家所发生的事逐一告诉众人,并说自己小时候受过叶家恩惠,如今叶家遭劫,是该回来报恩的时候了。当然这番说辞真假不论,就说此后夜英对白墨言听计从的模样来看就漏洞百出,受叶家恩惠却忠心与白墨,怎么看都是一副表错了忠心的样子。那样子倒不如说是受恩与白家才对,可这世上也没几人知道白胜天将妻儿暗养在叶家。不过,当时的众人根本没有心思细究夜英究竟是何人,又有何目的。
夜英告诉他们,四日前深夜,叶家满门被屠。来人明显有备而来,将叶家所有退路全部封死,一百来人无一生还。等有人发现时,大火已将整个叶府扑天盖住,叶府太大,大火足足烧了三日,直至昨日晌午方才彻底熄灭。至于有没有人救火已经不重要了,整个大宅里毫无呼救之音,而且有能力救火之人也并非那么想要救叶家。
当晚,白墨留下黄药看顾叶诗诗,三人带着叶之楠偷偷潜入叶府,在叶家地陵密室里找到了墨千安和叶家主母早已凉透了的尸身。两个衣襟带血的女子相互依靠着坐在墙边,身下凌乱地铺着三四个团垫。身旁整齐地叠放着一摞布料。拆开来看才知道那两人留下的书信,是用黑色炭火之类的东西写上的。
叶家除了深埋地底的地陵,诺大的一座叶府尽数化为焦炭。也许没人认为会有人家将自家祖坟安置在老宅之下,这才让叶家地陵幸免遇难吧。
而后经过半年的探查推敲,他们猜测是烟谷与七圣门联手所致。而且他们还猜测,有另一股隐秘的势力在暗中相助他们,只是那些人太过隐秘,实在无法查到到底是哪方势力。
故事说完了,风慕离径自给自己倒了杯白水喝完。放下手中的杯子,风慕离嘴角微扬:“此消息有些过大,不知白宫主可给得起价。哦,忘记与白宫主说了,方才闯阵的酬劳可不够这个消息的一半。”
白焚天看着风慕离慢悠悠地又为自己倒水,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放到风慕离面前。
风慕离放下茶杯,看着推到自己眼前的一沓银票,有些惊讶地问道:“风某若是没记错,这些银票是今晨白宫主刚在我一览楼换的吧?”
白焚天淡淡说道:“正是。”
风慕离不禁一阵无语,这银票怕是还没捂热吧!你也真是舍得,方才闯阵时还为一件衣袍犹豫不决,眼下倒是大方无度。这姑娘,到底是抠还是不抠啊,真是……
看着眼前的银票,风慕离偷偷瞥了白墨一眼,心想,自己到底到该不该收呢?
白墨始终垂眸不语,这让风慕离不好拿捏啊!收还是不收,收多少?见白墨不说话,风慕离只好主动让他开口了。于是,他轻咳一声正准备开口时,那边一直沉默的白墨却突然开口了,清雅的声音传来:“白宫主竟然如此有诚意。那风楼主何不成人之美?”
突然被打断,风慕离正一脸郁闷,却听到白墨让他正大光明地收下这笔巨款。这怎么看都有点趁火打劫的味道。再看了眼白焚天,只见她面不改色的模样,丝毫没有半分肉痛之色,风慕离不解,明明之前连一身衣裳都不愿意赔的人,怎么突然就冤大头了起来?
不过,既然双方都你情我愿,他有何不收之理!大大方方地拿起了桌上的银票,再慢条斯理地揽入衣兜里。风慕离真诚地端起待客的笑颜:“多谢白宫主惠顾,还有什么我一览楼做得到的,白宫主尽管开口。”你只要有钱,一览楼随时恭迎。
收了钱,风慕离便开心了,连带着方才对白焚天的那点不满也消散了许多,一手支撑着自己的俊颜,一边问道:“白宫主,风某冒昧问一下,方才的钧石阵,白宫主是怎么破的?”
白焚天道:“阵法越是强大便越是复杂,但同时也很简单。只要细细分辨,就能感知到其中成千上百个的小阵法,而每个小阵法都有其独立的小阵眼。越是小的阵法,其阵眼也越好操控,只要稍微掌控好阵眼,便能破阵。但操控小阵眼的时间十分短暂,所以在钧石阵里,虽然我们没有走错方向,但还是不停地被巨石攻击,这是钧石阵的主阵眼在自主护阵。”
风慕离沉吟着点了点头,她看似说的轻巧,但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不停地找出下一个小阵眼还是非常困难的,如果她不是精通阵法,那么便是从小便与阵法打交道,对阵法无比熟悉。想着她从小就在师父亲自布满阵法的雾云山上长大,不禁释怀。风慕离自小也与阵法打交道,但他是习阵用阵之人,当然不会用此等方法来破阵,一般人哪能在阵中琢磨小阵。她这种方法估计都没多少人知道。
风慕离摸了把自己光洁漂亮的下巴,若有所思地问道:“那长生阵呢?”
对于这个风慕离明里暗里问过多次的问题,白焚天并没有正面回答过,她知道风慕离想问什么,但是她不是来解读阵法的,她是为了白墨才揭榜的,所以,面对风慕离再次发问,白焚天答道:“强攻。长生阵以压迫力和幻阵为主,在此阵中很难准确的找到小阵眼,因为幻影阵完善了突破小阵眼这一缺陷,所以只能强攻。”
风慕离对于她的回答明显不是很满意,闯钧石阵也跟强攻差不多!风慕离不死心,于是追问道:“那白宫主又是如何知晓风某并未入幻境的?”听到风慕离的话,白墨与夜英皆是神色微动。
白焚天淡淡地说道:“在阵中,我从后方推风楼主时,风楼主却纹丝未动。”一般入了幻境的人是没有意识的,一个没有意识的人被推动理应毫无知觉地顺从才对,而风慕离却纹丝未动。
白焚天不再理会风慕离,她转眼看向安然坐在对面的白墨,问道:“墨儿,师娘可还安好?”
白墨端着药杯的手几不可见地一顿,很快便恢复如常。淡然地说道:“逝者已逝,何必再提!”
白焚天并不知道墨千安已然不在人世,想起竹林里孤独的老头,那老爷子若是知晓了,可能不会太好过吧。沉默了一会儿,白焚天再次开口道:“连老可是你们送回白地宫的?”
听到连老的名字,风慕离一愣。白墨淡淡地说道:“我等并未将连老送回白地宫。白宫主何以有此一问?”
白焚天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好似询问连老只是例行公事,她说道:“白地宫收到的消息是说连老外出回归时被烟谷追杀,不幸遭其毒手,身首异处,送回来的只有其头颅。”
白墨等人并不知道白地宫竟然会有此等消息,他们只是疑惑,为何叶家与连老都杳无音讯,而白地宫却毫无作为。他们也猜测过白地宫可能是出了问题,可惜他们却和白地宫取不到任何联系,但白地宫在江湖上的动向却并未有何异常。暗卫没了,平常几个与白地宫通信的暗庄都换了人,白墨也不敢贸然与之联系,不过,白墨这一决定显然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