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前线打得热闹,身为斥候的姜魁却也并未闲着。
姜魁奉赵括将令巡查长壁至长子一线,果然出了问题。
姜魁将长壁到长子这段路分作六段,部下三千骑兵分成六队,每队五百人,每队负责一段区域,相隔很近,有任何响动以举烟火为号就可立即相互支援。
姜魁认为秦军若是有动作,最大的可能应该是绕到进攻长壁的赵军主力后方,和长壁上的守军来个前后夹击,所以光狼城和长壁通往长壁后方的道路是他们重点巡察的区域,由他本人亲自带队。
在巡查途中,姜魁正低着头琢磨秦军可能的作战策略,前方不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响起,将他从沉思中惊醒。倏然抬头,只见尘土飞扬中,一骑如飞,正从前方疾驰而来。
姜魁远远地就认出是自己的部下王二愣子。
王二愣子本名王裕,只是因为有时脑子不大好使,容易短路,又加上身体粗壮,看起来更是愣头愣脑,所以大家都亲切地称他二愣子。
“报、报!前方五里外有一队秦军,人数,人数大约有两千!”
果然来了!姜魁暗想,两千的人马,应该是秦军的先头部队。
“大哥!要不要干他一票!”说话的是姜魁亲卫中的莫逾,这小子以前混过江湖,后来参军当了姜魁的手下,但贼性难改。当初他老爹给他起名的时候,希望他老老实实地做人,莫去做逾越道德底线的事情,谁想他长大后杀人放火,不知做了多少逾越道德底线的事儿。
“大哥,有两千秦狗呢,咱才五百弟兄。”王二愣子呆呆地说。
“怎么?你怕了?”莫逾斜眼瞅了一下王二愣子,歪了歪嘴说道。
“狗才害怕呢!大哥说干就干他娘的!”王二愣子受不了这个刺激,立马鼓着青筋、粗着脖子吼道。
“送上门的礼不能不收,”姜魁看到王二愣子又受欺负,适时地开口说道,“当然也不能来硬的,咱们给他个小小的埋伏还是可以的。”
他随即转身,对身边的两个亲卫章仁和萧雄说道:“你们两个马上向大帅回报,说长壁后方二十里处,发现两千秦兵,估计是秦军先头部队。”
“得令!”说罢二人调转马头,打马疾行而去。
“全体随我到前方树林埋伏!”姜魁高声下达了命令。
“得令!”众人轰然应道。
“停!”费子兴举起手中的佩剑蓦地低喝一声,身后的两千秦军步兵随即缓缓停下了脚步。
费子兴环视周围,顿时心头一沉,这处树林似乎不太简单,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但空山寂寂,飞鸟惊林,莫非林中埋有伏兵?嗯,众多高大而又枝叶茂密的树木,再加上大片大片的灌木丛,埋伏几百人一点不成问题。
见如此地形,自从带兵后,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费子兴当然不会冒冒失失地闯进去。更何况,费子兴深知此次带兵深入敌后的危险性,自然更要加倍谨慎。
“六子,带两百人前方探路,要小心。”
“嗯!”被叫做六子的秦兵点头应了一声,随即带着两百名秦兵呈扇形向树林深处搜索前进。
“大哥,怎么办?”王二愣子猫着腰轻声向身旁的姜魁问道。
姜魁皱皱眉,暗想这秦将还挺小心。姜魁只稍微想了一下,便对二愣子低声说道:“传令逾子,叫他带两百人尽快解决眼前的秦兵,你和韩章带剩下的人跟着我去斩杀那领头的秦将,大家一齐动手!”
六子一边走着一边不时地用长戈“哗啦哗啦”地拨向旁边的灌木丛。突然,长戈似乎被什么东西勾住了拽不回来,六子心中顿时叫声:“不好!”刚想张嘴大叫,长戈那头就猛地一股大力传来,猝不及防之下,六子被硬生生地扯了过去,就听一声令人倒牙的扑刺声,一个血红色的剑头从六子背后透体而出!
六子旁边的一名秦兵惊惧得刚想大叫,突然从灌木丛下面伸出一双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那秦兵猝不及防,猛地被拽倒在地,莫愈顿时犹如早已潜伏多时的野兽扑向猎物一般,呼的一声从灌木丛中一跃而出,闪电般跨到秦兵的身上,同时手中的铁剑用力扎下,又是扑刺一声,一道热腾腾的鲜血溅了莫逾一身。莫逾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脸,狰狞着又扑向另一个目标。
就在莫逾他们动手的同时,三百支弩箭毫无征兆地射向以费子兴为中心、方圆十数米的范围之内。费子兴身经百战,听到恶风狂袭,迅速抽剑出鞘挥舞起来,同时怒喝一声:“迎敌!”
费子兴剑舞如风,射向他的弩箭无一奏效,但他身边的亲卫就不是都有这么好的功夫了,顿时就有近百人中箭倒地。
弩箭射向费子兴的同时,秦兵周围的灌木丛中、大树上瞬间跳出三百名赵兵,饿虎扑羊般向秦兵冲去。
姜魁一马当先,身形急速展开,就如同一支急矢射向费子兴的左侧,目标非常明显,擒贼擒王!
一名费子兴的亲兵连忙上前阻拦,却被姜魁抢上前来,一剑劈死。
费子兴看在眼里不由得心中一震,高手!他丝毫不敢怠慢,双腿夹紧马腹,手中的长剑对着狂奔而来的姜魁迎头劈下。
姜魁如同头顶长眼,那剑尖刚要触及头皮,只见他的身体瞬间下沉,左膝点地,扭腰向后转身,躲过了费子兴的雷霆一剑。接着右手紧握剑柄,借转身之力一个完美的半圆划过,费子兴跨下坐骑的两条前腿同时齐膝而断!
随着马儿一声悲鸣,费子兴一头向前栽去,好在他的反应够快,顺势在地上一滚就要站起身来,但姜魁岂能让他如意?只见姜魁猛地飞身跃起,身剑合一朝费子兴电射般刺了过去!
费子兴的身体还未完全站直,就眼看着姜魁的剑尖即将刺穿自己的喉咙,大惊之下他仰身向后倒去。如果重放当时的慢镜头的话,就可以看见姜魁的剑锋,缓缓地划开了正在慢慢后仰中的费子兴鼻尖上的一滴冷汗!
费子兴刚躲过这险些致命的一剑,右脚便立即含恨而出,直踹姜魁的小腹!好个姜魁,愣是凭其过人的腰力,身体在半空中硬生生的一个侧翻,躲过了这阴狠的一脚。
姜魁持剑站定,费子兴也已经摆出了战斗姿势,双方冷眼看着对方,高手的威胁令两个人都全神戒备,既紧张又有些兴奋。
姜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发现莫逾那边的声音逐渐变小,知道莫逾手上的两百名秦兵快要收拾完了,马上就能过来支援。再看自己这边,两百个兄弟结成若干小阵,正在苦苦支撑,毕竟人数过于悬殊。幸好这里地势不宽,秦兵人多的优势一时倒也不太明显,但韩章、二愣子都已经负伤,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必须速战速决!
姜魁打定主意,首先要尽快解决掉眼前的这名秦军将领,但奈何这名秦将应变奇速,自己接连杀招都没能奏效。
而此时费子兴的心中也不禁打鼓,自己随秦国兵锋东征西讨,作战无数,却从没遇到过如此棘手的人物。下手果绝狠辣如同猛兽,稍有不慎就会毙命,若不是自己对敌经验丰富,恐怕早已了账。看着对面这人狭长的双眼中所暴射出的凌然杀气,更是犹如实质,令人不寒而栗。
突然,姜魁的双眼寒光暴涨,右脚猛地一蹬地,身体猛然化作一道黑影,夹杂着一缕璀璨的剑光疾速射向费子兴!
费子兴看这一剑气势惊人,似乎就算是一座山,对方也要将它一分两半,当然不敢硬挡,连忙向左后侧急退两步,右手紧握剑柄,左手手掌撑住剑身,向那急刺而来的剑尖撞去。岂知姜魁用剑早已收发自如,看似来势汹汹的一招居然是虚招!
费子兴的剑身刚要撞偏姜魁的剑尖,姜魁故技重施,电光火石间弯腰、转身、反手、挥剑!动作一气呵成。眼看自己的双腿就要步坐骑的后尘,费子兴猛地原地跳起,在半空中挺剑刺向姜魁头顶的章门穴!
姜魁似乎早已料到对方会有如此动作,迅速双手握住剑把将剑尖朝上,用力顶了上去!
叮的一声脆响,费子兴手中的青铜剑被姜魁的铁剑由下至上顶了个正着,虽然费子兴有高度优势,但姜魁却是双手持剑,费子兴只感到剑身上一股巨力传来,顿时虎口一麻,长剑差点脱手,姜魁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趁费子兴还未落地又空门打开,双手一分,一剑刺进了他的心脏!
费子兴缓缓地低头看了看,刺入心脏的长剑上正滴着自己的鲜血,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费子兴抬头惨然笑道:“好剑法……好算计……”
“你也不错。”姜魁看着费子兴的眼睛说道。
“将军难免阵上亡,我费子兴……早有准备了……死在你手里倒也不冤。”
“那你闭眼吧。”说完姜魁手一用力,刺啦一声就将剑抽了出来,一股鲜血激射到姜魁的脸上,姜魁却连眼都不眨一下。
费子兴仰首向天缓缓地倒下了,看着天上的浮云不知想到了什么;胸膛剧烈的起伏中,他转眼盯住姜魁,带着一种狂热的眼神略带诡异地说道:“就算你再强……这场战争……你们赢不了,有他在……秦国必胜……”
姜魁听言不禁一愣,眼前这人并不简单,身手很是高明,不像个秦军普通的低级将领,秦军中被他如此尊崇的人会是谁呢?王龁?王陵?还是王贲?
费子兴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气息渐弱,弥留之际,他的眼神却变得格外的安详,望着远方喃喃道:“我儿无忌……我儿无……”声音渐弱,直至戛然而止。
姜魁听得清楚,不由得微叹口气,这世界上又有一个孩子失去父亲了,悲哀的神色在姜魁眸中一闪而过,但紧接着他便马上厉声吼道:“秦将已亡,尔等速速投降!”
听得姜魁的大吼,离得较近的几名秦兵立刻发现了费子兴的尸体,顿时惊恐成一片:“费将军死了……费将军死了!”
秦军顿时乱成一团。
莫逾这时也赶了过来,这股生力军的加入立即改变了局势,虽然赵军的力量并没有增强太多,但却更加引起了秦军的恐慌,他们不知道到底还埋伏着多少赵军。于是一部分秦兵拼死抢回了费子兴的尸体,跟着其他四处溃散的秦军开始往来路逃去。
看着秦军渐渐逃远,姜魁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如果秦军真的要死拼硬打,自己和这些兄弟们还不知道能回去几个呢。
姜魁命手下打扫战场,自己却在与费子兴大战的地方发呆,与他一战,总有些地方让姜魁感觉十分怪异,但却又说不出来是什么原因,这种感觉让姜魁如鲠在喉。
姜魁不经意间瞥到了费子兴丢在地上的长剑,他的尸身被亲卫舍命抢走,但长剑却扔在了战场上。
姜魁随手拾起了长剑,感觉分量不轻,再看那剑刃,寒光闪闪,显然是一把好剑。忽然,姜魁微微一愣,发现这居然是一把铁剑,要知道秦国的主要兵器是青铜剑,用铁剑的人可不多。再仔细看去,长剑的挡柄之上,一个特殊的标志霎时进入了姜魁的眼帘,他的瞳孔冷不丁地放大,心中蓦地惊呼一声,铁鹰锐士!
长壁战场。
赵括在接到姜魁的回报后,马上意识到,姜魁遇到的秦军肯定是来抄自己的后路,好和长壁的守军来个前后夹击。如果秦军的意图真的实现,这几十万赵军可能就要全部交代在这里了。
但赵括料定这股秦军人数不会太多,于是他叫来元让,让他率领两万精锐步卒前去支援姜魁,万万不能让秦军将后路切断。
元让刚集结完部队准备出发,姜魁的一名部属又赶来回禀赵括:“禀大帅,秦军先头部队的两千人,被斥候千骑长姜魁率部击溃,秦军撤了。”
“秦军撤了?”赵括不禁大感意外。
“是的!秦军先头部队被击溃后,并未见大股秦军出现!”
“知道了,传令姜魁,严加防范,不可疏忽!”
“得令!”
赵括皱了皱眉,随即派人又把元让叫了来。
“大帅有何吩咐?”对于再次将自己招了回来有些疑惑的元让依然拱手施礼道。
“秦军撤了。”赵括面无表情地回道。
“撤了?”元让略微一惊,脱口问道,“秦军怎会如此轻易退兵?”
赵括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如本帅所料不差,应该是秦军并不知道,击溃他们先头部队的只是一队斥候,而是认为我军早有准备,派大军在长壁后方埋伏,于是不敢进军。”
元让想了一下,应该只有这种可能,便问道:“那末将还要不要去支援姜魁?”
“去吧,还是小心为好,何况在这长壁,大部队无法展开,你这两万人留在此处亦无什么用处,而且保不准秦军是否还会再来攻打我军后路,还是去吧。”
“得令!”赵括所言正合元让心思,最近受阻长壁,元让早已心中忐忑不安,由他亲自坐镇后方,他才放心。
元让走后,赵括再次指挥长壁攻坚战。但是直到日已偏西,仍是无甚进展,赵括只能下令暂且休兵。霎时,无奈而凄凉的鸣金声回响在长壁上空,又是一个白天过去了。
时间飞逝,五天的时间就在赵括拼死督战和极度焦躁中度过了,现在已经是第五天的黄昏。夕阳半挂山头,血色的余晖映红了赵括的半张脸,就连赵括的眼珠子都是血红色的。
经过六昼五夜的血战,此时的长壁已经是满目疮痍,鲜血、死尸和残破的旌旗,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悲壮而又凄凉。
赵括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不禁暗想,一将功成万骨枯,古人诚不欺我,这个地方以后该会有多少冤魂厉鬼在恸哭长嘶?赵括心中原先对名将称号的无比渴望,此时此刻似乎都淡了不少。赵括在心里对自己说,还有一个时辰,还有一个时辰天就黑了,这一切也该结束了。想到这里,他的身心似乎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但是,一切真的会如他所愿吗?
太阳落下去了,月亮已经可以朦胧地看到了。
这一天的结束对于赵括来说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一方面不甘心此次计划被阻于这长壁之前,未尽全功。另一方面,赵括又希望这场残酷的战争快点结束,毕竟每时每刻看到成堆的死人并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