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眼神也是一愣,随即沉声问道:“为什么?”
“我认识一个龙虎山的方士,我想,他可能会有办法救活我的五个兄弟。”
众人顿时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姜魁。只听钟离昧大声说道:“姜兄弟!你居然会信那些江湖骗子?人死岂能复生?”
姜魁还是摇头,这件事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总不能说自己就是从长平的死人坑里爬出来的吧。
项羽深深地看着姜魁一言不发,沉默了良久才问道:“你决定了?”
姜魁默然无语,只是点了点头。
“那好,你去吧。”项羽语出惊人。
姜魁也没料到项羽跟如此轻易放自己离去,不由得抬起头来看向项羽,只见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怒火,只有一丝惋惜和惆怅。
项羽再次拍了拍姜魁的肩膀,用一种奇怪的语气缓缓说道:“只要是你觉得对的,你就去做吧,不要为任何人或任何事情而改变!”
姜魁不禁热泪盈眶,一种遇到知音的激动油然而生。
沉默了一会儿,姜魁将腰中的湛卢解下,双手捧到项羽的面前,刚要开口说话,项羽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挥手说道:“这把剑我给了你就是你的了,不要再还给我了。”
姜魁默默无语,只有再次将湛卢系在腰间。
“什么时候走?”
“现在,我怕时间长了尸体会坏掉。”
项羽点点头,说道:“我送你!”
姜魁随即走出帐外。
他找了一辆马车装上姜靖等人的尸体,随后牵着拉车的马走到营门口才止住脚步。回身一拱手对众人说道:“姜魁就此告辞!诸位多多保重!”
众人都觉得甚是可惜,这近半年的相处,大家都喜欢上了这个勇猛彪悍却没有任何架子的年轻人,更是对于项羽的放行而感到疑惑和不满,但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强作笑容和姜魁告辞,或许等姜魁发现那个什么龙虎山的方士是个大骗子之后,还会返回军营也说不定。
项羽牵过乌骓,转头对众将说道:“我陪姜兄弟往前走走,你们先回去吧!”
众将散去。
月光下,辽阔的旷野中,宁静地走着两个人,姜魁牵着拉马车的马,项羽则牵着乌骓。
蓦地,项羽怅然一叹,说道:“不知道这仗还要打到什么时候,难道天下太平就这么难吗?”
这话似乎也说到了姜魁的心中,他神色有些复杂,缓缓地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刘邦一定不会善罢甘休,霸王和刘邦之间必要有一方彻底失败,这样天下才会太平。”
项羽沉默着没有说话。
姜魁目光有些闪烁,略微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霸王,有些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讲,今晚没有什么霸王,你可以叫我大哥。”项羽一笑道。
姜魁看了看项羽诚挚的双眼,不由得有些感动,平静了一下心情,尽量委婉地说道:“项大哥当初在关中力压群雄,但却为何又大封诸侯?我认为,一个统一的天下才能让百姓们过上安定的生活,如果项大哥当时开国建朝,说不定如今已是四海升平。”
“我从没有想过做皇帝。”项羽苦笑了一声,迎着寒凉地晚风,淡淡呼了口气,幽幽地说,“曾经我羡慕过秦始皇的赫赫威仪,后来我渐渐明白,治理一个国家绝不是那么简单,我并不适合做一国之君,而且我也不喜欢那种尔虞我诈的生活,在我看来,我最好的归宿就是战死沙场。”
项羽神色颇有些无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初我举兵反秦,只是想让苦于暴政的百姓有一条活路,并没想过雄霸天下,所以灭秦之后,我还是想让天下回到过去的局面,虽然我知道这不妥,但我毕竟是楚将之后,叔父待我如己出,我不能不完成他的遗愿。”
姜魁知道项羽口中的叔父就是项梁,一个立志复国的大楚遗族,姜魁也有些明白了项羽身上承担的东西,很多时候,项羽并不能像刘邦那样的毫无顾忌,有时候项羽也别无选择。
项羽英武的面庞上惆怅一闪即逝,或许他不想再提这些沉重的话语,随即便转而轻松地问道:“姜兄弟,可有心上人?”
姜魁微愣,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谁能看上我啊?”
“你可别骗我,姜兄弟你仪表堂堂,又膂力过人,怎会没有姑娘青睐?我可不信。”项羽粗犷的脸上闪过一丝促狭,如果让别人看到他此时的表情,必然会掉落一地的眼珠子。
姜魁无奈地想到,我还年纪轻轻?按实际年龄算,我都快八十了,你还得叫我声爷爷。
为免尴尬,姜魁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话题道:“这么说,项大哥已经有心上人了?”
项羽忽然一脸的神往,只是傻笑着。
姜魁一看项羽这副德行,八成是有相好的了,于是促狭地说道:“看样子是有了?能让项大哥看上的,想必是绝世佳人了。”
项羽不禁连连点头,好似小鸡啄米一样:“虞姬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那种美……反正千言万语难以形容其万一。”
“哦?”姜魁不禁有些好奇,倒是想见见这个让项羽推崇备至的虞姬,看看她和夏佳宁相比,谁更美一些。
想到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不由得姜魁心中一窒,夏佳宁,你还好么?不知怎的,姜魁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一种前所未有的奇特感觉在心间缓缓流淌,似酥还麻。
就这样说说笑笑地行了几里,项羽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对姜魁说道:“一直以来,我没有什么朋友,只有乌骓马和霸王枪时刻随我左右,但是自从和你在溪头村一场大战,我觉得你可以做我的朋友!”
姜魁不禁一愣,然后便微笑起来:“做霸王的朋友,我很荣幸!”
项羽笑了一笑,当胸给了姜魁一拳,然后转身利落地跨上乌骓,一拉缰绳,对姜魁朗声说道:“朋友,我回去了,谢谢你帮助我打赢彭城之战,否则我没这么容易取得胜利!”
姜魁笑了笑,心里不禁起了一些搞怪的念头,随即朗声回道:“朋友,没什么客气的,我只是报恩罢了。”
项羽当下一愣,“此话怎讲?”
姜魁笑得很是神秘,“我与秦军有血海深仇,当初你一口气坑杀了二十多万秦卒,算是帮我报了大仇,自然对我有恩。”
“哈哈哈……当初我坑杀二十万秦卒,大家都说我是为大局考虑,以免留下祸害,其实我只是为了泄愤!我们楚人和秦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想当年春秋五霸之首的楚庄王在位时,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那时的楚国是什么气势!后来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的楚国又是什么景象!可是这一切都被谁毁于一旦?秦国!楚兵连败,怀王囚死,也是归功秦国!那白起用兵如神,手段毒辣,三下五除二就攻下我们楚国郢都,还是秦国!后来楚国被逼得迁都于寿春那个小地方,白起还烧毁楚人宗庙,掘坟鞭尸,都是秦国干的!这莫大的耻辱,三岁小儿都感到羞愧难当,每每想到这些事情,我的心都会为此颤抖,为此流血,为此痛苦,为此愤怒!哈哈哈……我那时一口气坑了20多万秦人,当真是爽快至极!”
姜魁笑着没有说话,这才是项羽,豪气冲天,爱恨分明,还略有些憨直的项羽。
“我走了!后悔有期!”项羽双眼闪着阵阵光芒,坚定地说道:“我还会继续战斗下去,直到扫平这乱世为止!”
说罢,他毅然决然地拨转马头飞奔而去。
姜魁看着项羽逐渐远去的背影,那漂荡的披风就像一片云朵,载着项羽一路扬尘,似乎在向那轮大大的月亮奔去,只留下乌骓的阵阵马蹄声,在苍凉的大地上回响。
姜魁不禁心生万丈豪情,胸中涌起一股雄壮,忍不住仰天一声长啸,“大丈夫当如此!”
忽然,空旷的原野那头传来了一声粗狂的大吼,“记住!要是我战死了,你要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烈日炎炎,如今已是盛夏。
楚地平原上已然一派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景象。官道两侧良田井然,农夫农妇往来不绝。秦末动乱刚刚结束没多久,村舍重建,鸡犬相闻,楚国诸县便已渐渐恢复往日的气象。善良淳朴的百姓皆目不识丁,更不知何为大义,他们唯一的要求便是在辛苦的劳作一年之后,能够留足糊口存粮,仅此而已。
笔直的官道上,路过的行人都纷纷侧目看着一辆马车,只见马车上堆放着五副棺木,一个身穿紧身布衣的男子正赶着马车向前走去。他就是告别项羽独自踏上旅程的姜魁。
姜魁离开下邑,一路向南,翻越了易盘山和活耳山,跨过泗水河,直走了一个多月,才来到龙虎山下的长生镇。
姜魁走进一家酒肆,将马车安顿好后,他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然后要了几样小菜和一壶酒,自顾自地吃喝起来。
按理说,姜魁身为一具僵尸,不需要吃任何食物,只需要吸人精血便可存活,但是他是一具变了异的僵尸,很多僵尸的特征都不复存在,连血都不需要吸食,多少修真之人梦寐以求的辟谷境界,姜魁轻松地就达到了。可惜姜魁一点也没有做半仙的觉悟,他喜欢像正常人一样吃喝,只有这样,才会觉得自己还活着。更妙的是,姜魁吃下去的食物会全部被体内那股莫名的能量消化得干干净净。
没过多久,身旁的桌子上来了两个人,一个青衫紫冠,另一个穿着金黄色的外套,披一件白色大氅,浑身上下都是光鲜得体的锦袍绸裘,看来非富即贵,但一身掩饰不住的俗气揭示了他商人的身份无疑。
只听那穿金黄外套的商人大咧咧地对小二说道:“好酒好菜尽管上来!”
小二知道来大款了,立马屁颠屁颠地去叫菜。
金黄外套对青衫人说道:“好久没见兄台,今天一定不醉不归!”
那青衫人呵呵笑着说:“确实好久没见了,不知现在李兄在哪里发财,看样子一定是腰缠万贯了吧?”
“哪里哪里,”被称作李兄的人笑着挥挥手说道:“这天下兵荒马乱的,能发什么财?我就是到处走走,哪有生意就胡乱做些,勉强糊口而已。”
青衫人哈哈大笑说:“灵宝轩的李明李大掌柜要是只能勉强糊口的话,这天下人岂不都要饿死了?”
李明只是笑着不语,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忽然,李明略作神秘地对青衫人小声说道:“刘兄乃墨家行会的六大掌令之一,消息灵通,你觉得这天下最终将会是谁的?”
青衫人捻着微须笑着对李明说道:“李兄乃是巨贾,商人的嗅觉可是异常灵敏的,我不信李兄会心中没数。”青衫人顿了一顿,看着李明促狭地说道:“李兄前一段时间不是将楚地的几家大分号都迁到河北了吗?”
李明顿时有些尴尬,摸摸鼻子说道:“唉呀,被刘兄看穿了,嘿嘿,莫非刘兄也不看好项羽?”
旁边的姜魁一听到项羽顿时一激灵,耳朵立时竖了起来。其实凭借姜魁非人的耳力,就算那两人声音再小,他也是听得清的。
只听那姓刘的青衫人沉稳地说道:“这点我不说李兄也清楚,虽然项羽刚取得彭城大捷,以三万精骑千里奔袭,几乎全歼刘邦的56万大军,项羽的战术水平天下第一,可论到战略水平他就比刘邦等人差远了。项羽目光短浅,大局观严重不足,虽然优点很明显,但缺点同样很明显,这种人最容易被打败。目前,刘邦退守荥阳和成皋,项羽久攻不下,这样旷日持久,第一个倒下的肯定是项羽。”
李明有些好奇地问道:“刘兄为何如此肯定?”
青衫人喝了口酒,缓慢而坚定地说道:“因为刘邦早就在战略上赢了项羽。”
李明有些不解地问道:“何为战略?又何为战术?”
青衫人微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当下缓缓道来,“战术就是指在单场战役上将领的指挥手段,这点无人能出项羽之右。项羽在巨鹿之战以3万破30万,彭城大战又以前后共五万精骑大破刘邦56万大军,可见他在战术上的惊人天赋!
战略则是在整个大局下制定的现在和今后作战的整体策略,相比而言,战略比战术更为重要,就好比一盘棋,你的对手早在最初就制定好了整盘棋的策略走向,你虽然能凭借一些局部优势吃掉对方的一些棋子,但是一旦对手的整体战略目标实现,你就必输无疑。在这一点上刘邦就做得很好,他先是迅速平定关中,建立起一个稳固的后方,然后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荥阳和成皋一线固守,然后命令韩信在齐地大肆征兵,攻打彭城之战后背叛刘邦的魏王豹和赵王歇,只要韩信平定了北方的魏王、赵王、代王和燕王,项羽的背面就再也没有任何屏障,项羽就要面临西面、北面和东北面的三线作战。刘邦固守荥阳和成皋,关中的援兵和粮草瞬息可至,而项羽的后院却四处起火,就算他能取得几个战术上的胜利,但依然改变不了战略上的劣势,所以,项羽已然输了。”
姜魁听言心里霍然心惊!
青衫人所说的确实很对,项羽虽然攻势很猛,但供给不济,荥阳和成皋距离项羽的大后方尤其是江东太过遥远,粮草运输就是致命的问题,一旦刘邦派人绕道项羽的后路,切断项羽的粮道,楚军就算再英勇善战也是死路一条!
姜魁此时突然意识到,一个真正的将军光能行军打仗还远远不够,必须具有足够的大局意识和战略思想,否则再强大的军队也会落败!姜魁不禁又想到,项羽绝对是一个将才,但却不是一个帅才。
姜魁心里猛然担忧起来,这样看来,如果项羽再不打破战略上的被动局面,楚汉战争项羽很可能要输!
姜魁此时恨不得立即飞到荥阳,找项羽好好谈谈。但转念一想,龙虎山就在眼前,凭借项羽的勇猛,楚军应该不会败得太快,自己找到阎回再去帮助项羽也应该来得及。
姜魁念及此处,再也吃不下去了,起身付钱就要离开。
突然,青衫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位壮士听完就要走吗?一声谢谢也没有,我岂不是白费这么多口水?”
姜魁身子猛然顿住,缓缓地回过头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青衫人说道:“阁下何出此言?”
青衫人嘿嘿一笑,站起身来对姜魁一拱手,说道:“在下墨门掌令刘子强,敢问壮士尊姓大名?”
姜魁一拱手说道:“在下姜魁。”
刘子强脸色微微一惊:“可是西楚霸王麾下的左将军小霸王姜魁?”
姜魁愣了愣,说道:“正是,阁下认得我?”
刘子强呵呵一笑:“将军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名声大震了吧?将军在彭城战场上一招击杀汉将夏侯婴,又斩杀了汉将灌婴,刘邦恨你入骨,扬言谁要是能斩下的人头,就可被封万户侯,赏千金!”
姜魁淡然一笑:“没想到我的这颗人头这么值钱,两位莫非心动了?”
李明在一旁连连说道:“唉呀,这个玩笑可开不得,会死人的,虽然刘邦重金悬赏于你,那也得有本事拿才行,我自忖没有夏侯婴和灌婴一根指头的武力,还是趁早断了这个念想为好。”说罢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
姜魁见他有趣,也稍稍放下一些警惕。
刘子强说道:“将军此时不在荥阳,到这里却是为何?”
“我要上龙虎山,拜访一位故人。”
李明顿时叫道:“我也正好想上龙虎山向阎回掌门购买一些丹药,不知可否与将军同行?”
姜魁顿时有些迟疑。
李明善于察言观色,立即说道:“将军先行,我还没准备好呢。”
姜魁笑了笑,说道:“那在下就先告辞了。”说罢转身离开。
李明看姜魁走远,不解地问刘子强:“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将军?”
刘子强笑了笑,说道:“我坐在他旁边,感觉到他身上有股很重的杀气,是长年征战沙场的人才会有的,而且,当我一提到项羽,他的身子明显一紧,那股杀气更加明显,我就知道他肯定是项羽手下的某个将领。”
李明一脸怪异地说道:“那你还一个劲地说项羽必败,你就不怕他一怒之下杀了你?”
刘子强微微一笑,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我很敬重项羽,但又希望他赶快失败,如果这姜魁为天下着想,他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李明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