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太阳睡意蒙昽地从山头升起,柔和的阳光普照大地。
英布率领大军,在溪头村下方一里的地方列阵,肃杀的气氛使这个清晨看起来格外的沉重。
英布看了看风向,偏西北风。他冷然一笑。
如果那些村民再放烟薰草,在偏西北风的吹拂下,浓烟会向溪头村村口的东南方向飘移,部队从西南方向进攻,受浓烟的影响将大大降低。
英布沉声下令道,“甘婴!你率一千士卒,每人准备一块儿布,沾湿溪水蒙在口鼻上,从村口西南方向进攻!”
“遵命!”甘婴重重地应道。
姜魁从壁垒上抬头望下,发现一千楚兵用布块儿蒙住口鼻,从壁垒的西侧密集队型向壁垒冲了上来。姜魁看了看风向,顿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他皱了皱眉头,暗想这回的敌将不简单。不过这就能难住自己吗?
姜魁冷笑一声,当下回头命令道:“大家把烟薰草绑在箭上,快,点燃之后射到壁垒的西侧,有多远射多远!”
众村民立即听令行事,将一捆捆烟薰草绑在箭杆上,点燃后一齐射到了楚兵西侧的空地上。
烟薰草迅速燃烧,放出股股的浓烟,浓烟随风缓缓向东南方向吹去,但因为村民们把箭射到了楚兵的西面,冲到壁垒前的楚兵还是处在浓烟肆虐的范围之内,幸亏楚兵的口鼻蒙有淋湿的布块儿,情况好了很多,但没有防备的眼睛还是被熏得红肿,眼泪流个不停。
众多楚兵捂着眼睛跌跌撞撞,你推我我推你,顿时乱成一团。村民们不用姜魁下令便纷纷站起来,一箭一个,送楚兵上路。
甘婴气得哇哇大叫,不顾精准的长箭厉啸着在前方肆虐,大声喝斥士卒拼死向前:“冲!快冲过去!”
士卒也狠命忍住眼睛上的剧痛,拼死冲了上去。但刚刚冲出烟幕的楚兵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飞射而来的长箭要了性命。
甘婴怒吼连连:“冲!冲过去!举盾!举盾!”楚兵纷纷奋力冲上,举起盾牌,一口气冲到了壁垒前四五十步的距离。
“啊!啊!”一声声惨叫此起彼伏,甘婴睁眼看去,只见数十名楚兵掉进了一个个大坑之中,无数尖木桩透过楚兵的身体冒出了血肉淋漓的尖头,令人触目惊心!
正向前冲锋的楚兵突遭变故,刚想停住脚步,就被身后无法煞住冲势的楚兵一头撞了下去,又是一片惨号声震耳欲聋。侥幸没跌进去的楚兵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凄惨无比的景象,看到无数的战友被粗粗的尖木桩洞穿了身体,手脚还在抽搐,一个个吓得真魂出窍,胆小的当场就崩溃了。陷阱里有几个没有立即丧命的楚兵还睁大了眼睛,向站在陷阱边沿的袍泽伸出了颤巍巍的手,想让他们拉自己出去。但还没等袍泽够到伸出的手,他们就力有不逮,探出的手臂软软地垂了下去。
目睹部下士卒惨死的甘婴双眼几乎喷火,狂吼道:“杀!给我杀光他们!屠村!屠村!”楚兵们也全都愤怒了,纵声狂呼着杀了上去。
“啊!我的脚!我的……”数十名楚兵踩中了捕兽夹,强有力的锯齿差点将楚兵的脚踝夹断,杀猪般的惨叫声刚响起一半,呼啸的长箭就射穿了他们的喉咙,彻底让他们解脱了。
甘婴的怒火几乎将头盖骨掀开!
妈的!这打得什么仗!这帮村民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奈何甘婴一身的火气没有地方发泄,只有不停地吼叫着:“屠村!我要屠村!”
姜魁站在墙上远远地听到甘婴大呼屠村,冷冷地取过一张自己改造过的强弓,抽出一支狼牙羽箭搭在弓上,瞄准甘婴拉弦成满月,低语一声:“下地府屠村去吧!”说罢猛地松手!锐利的破空声响过,长箭化作一道黑影,以肉眼难见的速度瞬间射穿了甘婴的额头,深没及羽!
甘婴额头上的血洞汩汩地留下一行鲜血,一直流到张大的口中,尝着自己鲜血的味道,他冒出了这一辈子的最后一个念想,他娘的……死得真冤……
鸣金声响彻谷口,楚兵又扔下四百多具尸体狼狈退了回去。
姜魁照例又带着一部分村民下去收缴尸体上的装备,并将尸体抬到楚军方阵之前。
当残阳的最后一抹余光终于被起伏的山峦所吞噬,天色终于开始昏暗下来,层峦叠嶂的凤荡山山麓逐渐笼罩在一片苍黄的暮霭之中。
英布满面阴骘,狠狠地盯着那些抬尸体到阵前的村民,恨不得立刻下令射死他们!但他强行忍住了,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自己就再也不能抬头做人了。
英布又一次注意到了那个人,上次也是他领着村民来送尸体的。不过凭自己老辣的眼睛,英布敢断定他不是这个村子的人、看他的行为举止,绝对是一员长年征战沙场的将领,身上的气质和旁边淳朴的村民截然不同。
英布远远觉得他身上有着一股和自己一样的味道,是一股嗜血猛兽般的味道,这好似同类的味道甚至让英布感到一丝丝亲切。
“站住!”英布只身跨马向前。
姜魁等人立即回头看去,见只有一人前来,村民们不禁松了口气。
姜魁冷冷道:“阁下有何贵干?”
“请问壮士高姓大名?”
“姜魁!”
“你不是当地人吧?”
“哦?”姜魁稍微一愣,随即淡淡地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英布淡淡一笑:“既然不是,为何出此死力?难道你愿意和这些村民共赴黄泉?”
“不见得你就会赢!”
“哈哈哈……你可知我是谁?”
“没兴趣知道。”
“哼,我是九江王英布,西楚霸王帐下五大将之一。”
英布本以为自己九江王的名头能够震震姜魁,可惜姜魁在五彩神石中睡了50多年,哪里知道英布是哪颗葱。姜魁几乎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说道:“那又如何?”
英布强忍不快,怏怏不乐地说:“我见你能将这样一个小村子守得如铁桶一般,是个人才,不如加入我们大楚军,霸王必会重用于你!到时你便可一展所长,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那这溪头村又如何?”姜魁仍是淡淡地问道。
“这我无法作主,拿下溪头村是我大楚军军师的主意。”英布顿了顿说,“不瞒你说,齐地田荣埋怨霸王没有将他封王,于是杀了霸王封的胶东王田市,自立齐王,霸王震怒无比,所以这凤荡山,这溪头村,我们势在必得!”
“我也不瞒你说,虽然我不是村子里的人,但我誓同此村共存亡!我们是不会放弃家园的,除非你把我们都杀光!但是,就算你成功了,也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啊!”
英布双眼顿时爆发出凛冽的杀气,道:“你在威胁我!”
姜魁毫不示弱地瞪着英布,冷冷地说道:“不是威胁,只是告诉你一件事实,并提醒你,你的士卒若敢涉足此村半步,我必会让你付出惨重的代价!回去吧,不是只有这一条路的!”
英布额头青筋暴露,腮帮子狠狠地咬了一下,阴阴地瞪了姜魁一眼,拨马喝道:“撤!”
肆虐了整整一天的烈日终于从西侧的山梁上坠落,当漫天的晚霞逐渐退走时,天色终于昏暗下来。
英布在营中闷闷不乐,呼了口气,心中颇为恼火。
这溪头村地势确实险要,那道壁垒更是居高临下,楚兵向上冲锋,损失必然惨重。今天甘婴还没碰到壁垒就被射死了,导致全军败退,这该如何是好呢?
随即英布又想起了射死甘婴的那石破天惊的一箭,顿时寒毛倒竖,那样的箭没有人能躲开!射手肯定是那姜魁!他忍不住恨得咬牙切齿,可惜这样的人才不能为自己所用……
突然,英布蓦地意识到,自己想要收服姜魁不是为了项羽,而是为了自己!难道,难道自己早已有了谋反之意?英布禁不住冷汗连连。
良久,英布咬牙想到,项羽虽然封了自己一个九江王,却迟迟不肯让自己到封地去,这不是不信任是什么?还有范增,似乎对自己有些看不顺眼,在他的眼中,自己总是能看到一丝若隐若无的警惕。
英布长叹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下定决心后,英布又回过头来想怎么解决眼前的难题。
怎样才能顺利拿下溪头村回去交差呢?他左思右想,正面不好打,那侧面呢?溪头村的两旁全是峭壁……峭壁?英布脑中一个主意电闪而过,“嘿嘿……”他不禁低低地阴笑起来。烛光摇曳,恍惚的光亮下,英布那刺了字的面容看起来甚是可怖。
此时,忽然起风了,仿佛是为了配合某人,乌黑的云彩将明晃晃的月亮完全遮住了。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候。
静静的夜色当中,大部分楚兵已经酣然入睡,只有这些在外面值班的哨兵还强打着精神,但也大多靠在栅栏上打盹。不是楚军治军不严,而是面对溪头村的村民,估计没有一支正规部队会把他们真正放在眼里。
突然,一个楚兵看到前面一个黑影闪过,不禁揉了揉眼睛仔细瞧去,但什么都没有看到。楚兵刚放松精神,蓦地一只手从后面猛地伸了出来,一把捂住了楚兵的嘴巴,扑哧一声,一把匕首从后刺穿了楚兵的心脏。
姜魁轻轻放下手中的尸体,向黑暗处打了个手势,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一边。不多时,黑暗中陆续闪出了付甲、姜靖、韩闯、千虎男、崔雪松等二百多人,一帮人蹲在刚才被杀死的那个楚兵负责的范围内,隐在黑暗中把身体尽量压低。
韩闯悄悄上前,对姜魁轻轻地说:“姜大哥,接下来怎么办?”
姜魁指指远处营门口来回巡逻的两队楚兵低声说道:“你们在那两队巡逻士卒交错分开后,等他们离得最远的时候,攻击其中的一队,速战速决。然后尽可能地消灭另一队,最后杀进去迅速放火,切记不要深入,否则一个人都回不来了!你们就在营门口附近造造声势,吸引楚兵的注意力,好让我潜进去杀了那英布!”
“好!明白了!”韩闯点头应道,随即又说,“姜大哥,你一个人能行吗?”
“放心吧,要是人多了我反而更伸不开手脚。”
“就是,老姜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吗?就这些楚兵是困不住老姜的!”姜靖对姜魁充满了信心。
姜魁笑了笑,随即沉声说道:“大家注意!准备动手!”
两队巡逻兵在营门口交错分开后各自向反方向走去,当其中一队走到营地最边缘的时候,突然从黑暗处冲出一批人,手舞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恶狠狠地向楚兵杀来。
楚兵毫无防备,顿时被杀倒一片,阵阵的惨号声霎时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远处的楚兵听到响声后立即赶过去支援,当他们刚跑过营门口的时候,一道黑影迅捷无比地窜进了营门。
姜魁沿着栅栏往深处潜伏而去,一路上看到各个营帐中一片杂乱的声音响起,无数衣甲不全的楚兵拿着兵器冲了出来。姜魁尽量压低身子,专找火把照不到的阴暗之处潜伏疾行。不多时,他就找到了一处较大的营帐前。凭借多年军旅生活的经验,姜魁断定这是英布的帅帐了。
黑暗中的姜魁双目中顿时掠过一丝幽芒。
突然,帐内烛火亮起,不一会儿,英布就披着一件斗篷匆匆地走了出来:“怎么回事?”
一名亲兵跑来说:“营门杀声震天,似乎是村民袭营!”
英布听罢恨恨地道:“还是小看他了,没想到他居然敢来偷袭!”
话音刚落,英布猛地感到一股熟悉非常的感觉涌遍全身!那是一种如同嗜血猛兽般的杀气和血腥气,一种极度危险的气息!英布毫不犹豫地向前一个翻滚,而身旁那名亲兵则毫无防备,被从黑暗中闪电跃出的姜魁一劈两段!
英布站起身的同时连忙掣出腰间的宝剑,仓啷一声,一道白光闪向姜魁的眼睛。
姜魁暗道这英布的确是个高手,居然连剑身的反光都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他不敢怠慢,连忙闪身躲过那道白光,对决时被晃花眼睛是非常危险的,尤其是高手对决!
英布拔剑的同时利用剑身的反光逼退姜魁,之后毫不停顿,长剑一挺刺向姜魁的喉咙,姜魁挥剑去挡,叮的一声刺耳巨响,二人各自向后退了一步。
姜魁不禁一愣,这英布身体里居然蕴藏着如此爆炸性的力量,凭自己铜甲尸的程度也只是高上一筹,更谈不上压倒性的优势,自从破印而出之后,自己终于遇到了一个可堪一战的对手!
而英布更是满心震骇,这还是人的力量吗?对自己的力量英布从来都是信心满满,论爆发力,就算是与自己齐名的楚军大将龙且、钟离昧都不是自己的对手,只有霸王项羽才能稳压自己一头,而如今和姜魁硬碰了一记,居然虎口发麻,持剑的右手都在轻轻地颤抖,难道此人之勇力堪比项羽!
就在双方稍一停顿的时候,大量的楚兵把英布围了起来,还有层层的弓箭手张弓搭箭瞄准了姜魁。
大局在握,只听英布沉声说道:“你投降吧,我保你出人头地,总比困守山野强上百倍!”
姜魁一看刺杀英布已经很难了,而且不知道营门那边的韩闯他们怎么样了。时间拖得久了,韩闯他们肯定支持不住。
于是姜魁冲英布洒然一笑,说道:“我说过,我与此村共存亡!就凭这些人是挡不住我的!”说罢,姜魁挥舞长剑转身向后杀去。
围在姜魁后面的楚兵一拥而上,但刚举起手中的武器就觉得喉咙一痛,纷纷失去知觉倒在了地上……
英布旁边的一名亲兵连忙说道:“将军!下令放箭吧!”
英布满脸阴霾,没有出声,直至姜魁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一晚就这样结束了,一切又重归于平静,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楚军营地,证明着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厮杀。
看到一切的月亮惶惶不安地落下了。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天际开始变得一片彤红,只见淡淡的白云后面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天色,终于大亮。
还没等天色全亮,一晚没休息好的英布早早就带着军队列阵在溪头村下,但却迟迟不发动进攻,大军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那道壁垒。
难道他们认为这样就可以把壁垒看塌吗?村民们不禁疑惑地暗想,随即又开始嘲笑起来,看吧,看他个百八十年,这堵墙说不定就自己倒了。
姜魁却不认为英布会这么傻,英布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只是,他到底在等什么呢?
姜魁想了半天,仍没有想到什么头绪。抬头又看了看英布的方阵,他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到底奇怪在什么地方,姜魁一时也说不清楚。
英布的大军方阵里面,士兵和士兵之间的距离比原先大了很多,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英布大军里的人数少了,为了维持原先方阵的大小,所以方阵里面的士兵看起来就稀松了!
姜魁略一估摸,足足少了近一千人,而这两天的战斗,村民们根本就没有杀死这么多的楚兵!足有三四百的楚兵不知去向,那些楚兵跑哪里去了呢?
姜魁低头一阵苦想。突然,他猛地抬头向峭壁上看去。
只见苍茫的群山缭绕在一片薄薄的晨曦之中,什么也看不见。姜魁心中陡然一惊,脱口而出:“糟糕!”
姜魁猛然想到,当初自己住在峡谷口上,曾仔细观察过峭壁上的地形,那峭壁虽然陡峭,但是借助一些工具还是可以很艰难地爬到下面的村里,英布军中缺少的士卒很可能是绕过村口的防线,直接去进攻村子了!
韩闯被姜魁的一声大叫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怎么了?”
姜魁急忙说道:“快!楚军可能会从山上进攻村子!你和你爹带些人赶快进村去看一看!如果真有楚兵攻进村子里,一定要死死地拖住他们,不要让他们和村口的楚军前后夹击!”
“知道了!”听姜魁这么一说,韩闯心中也是一惊,连忙点头答应,和韩猛带着一百多的村民赶到村子里去。
韩闯、韩猛和村民们刚刚进了村子,就听见村北有人大声呼叫。他们急忙带着村民向前冲去,转过一个拐角就看见近两百名楚兵在一面峭壁下正严阵以待,峭壁上还有密密麻麻的楚兵一串一串地顺着一根根粗麻绳正在向下攀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