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63年(赵惠文王三十七年、秦昭襄王四十四年),秦昭襄王攻取韩国野王,将韩国拦腰截为两段,使上党郡完全和韩国本土隔绝,孤悬在外。
韩国一看上党郡成了一块飞地,想要去救援恐怕是不可能了,于是想干脆做个顺水人情,献出上党郡向秦国求和。
然而秦国当时的国家形象不佳,一提起秦国,前面必然要加上虎狼两字儿。所以中原的老百姓都不大稀罕秦国的国籍,上党郡的守将冯亭更是自作主张,直接把上党郡十七县平白献给了与这场战争毫不相干的赵国。
冯亭主动献出上党,赵国上下自然皆大欢喜,这样平白无故掉下的大肥肉岂有不吃之理?于是赵惠文王在平原君赵胜的劝说下欣然接受,派出赵国名将廉颇率大军前去接收上党,并计划就地构筑防线,抵御秦军。
秦国自然不甘心到嘴的肥肉被别人叼了去,恼怒之下随即向赵国开战,兵锋直指上党。
秦军不愧是战斗力超强的虎狼之师,还没等廉颇的大军到达上党,上党郡十七座城池便已全部沦陷。廉颇的大军到达上党边境时,迎接他的,只有冯亭带出的残兵败将。
战况出现了变化,几十万秦军驻扎在上党,随时都有可能乘势进攻赵国,廉颇必须找到一个地方来抵御秦军。最终,他选择了长平这个地方,于是赵国驻兵25万于长平,以抵御秦军。
在中国历史上极其浓墨重彩的长平之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说来这秦赵二国也算是世仇了。几十年来,双方大大小小的战役打了不计其数,基本上胜负相当。
秦国位于崤山以西,即今天陕西关中一带,而赵国包括今山西东南、河北大部,往东就是燕国和齐国。其中齐国盐铁富甲天下,但军事实力稍弱。秦国做梦都想灭齐国以收其财富,可中间却夹了个赵国。
这赵国可不好惹,燕赵之地多豪杰。而且赵地北接匈奴,民风彪悍,尤其是经历过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改革之后,赵国军事实力大增,曾一度和秦国势均力敌,是东方六国中唯一可以与强秦抗衡的国家。赵国又多出名将,之前如赵奢、廉颇,晚期如李牧、庞援、乐乘等,随便派出哪一个就够秦国喝一壶了,因此秦国对赵国是恨之甚深,又忌之甚深。
此次,统率赵国大军抵抗秦军的廉颇,正是赵国的名将之一,与白起、王翦和李牧被后世尊称为战国四大名将!
公元前263年,廉颇统率大军进入长平战区,然后由此分兵布防。同年七月,秦左庶长王龁(读he)开始攻赵。
初期,秦军士气旺盛,锐不可当,很快就突破了赵军空仓岭一带的防卫体系。先后占领东鄣城、西鄣城和光狼城(今山西康营),秦军由此进入长平地区。
首战告捷,王龁一不做二不休,大军长驱直进,兵锋直达丹水河一线。这条当初廉颇借助天然水道构筑的纵深主体防线,便为秦赵所共有,即赵军据丹水河东,秦军据丹水河西,隔岸对峙。
在之前的战斗中,赵军先后损失了将近5万人。此时廉颇充分利用占据的有利地形,固守阵脚,以不变应万变,成功地将秦军牵制在长平的预设阵地前,开始了长期的坚守。
此后,秦赵两国近百万大军在长平地区相持了近三年,使急于求战的秦军一筹莫展,始终不能跨越丹水河一步。
战况僵持不下,吃亏的必然是秦国。长平就在赵国家门口,赵国好歹还有主场优势,秦国却因路途遥远,补给困难,拖的时间越久损失越大。一看王龁搞不定老头子廉颇,秦国就想到了换将,换将不仅仅是要换掉王龁,最好是把油盐不进的廉颇也一起换掉。
战争好看,就在于它经常会出现戏剧性的一波三折、跌宕起伏而变化无穷。
在这个历史性的关键时刻,赵惠文王说死就死了。虽然赵惠文王没有秦昭襄王那般的雄才伟略,起码他对廉颇能够给予充分的信任,这就足够了。而糟糕的是,比赵惠文王还昏庸无能的赵孝成王继位,他比他老子更差,连起码的知人善任都做不到。
于是,也算是秦国一代名相的范雎,在这关键时刻使出了孙子兵法中最狠毒、最龌龊的一招——反间计!
范雎秘密派人携千金向赵国权臣行贿,让他们散布流言。
流言说,廉颇人老怕事,不敢与秦国决战,而秦国最惧怕的人乃赵国大名鼎鼎的马服君赵奢的儿子——赵括。
刚刚继位,正急于建立功业以巩固自己地位的赵孝成王,早就对廉颇死守不出打持久战的策略大为不满,再加上流言的蛊惑,赵孝成王便招来少壮派军官赵括进行了一番谈话。
赵括毫不怯场,当即洋洋洒洒地发表了一通高谈阔论。年轻气盛的赵孝成王听了赵括这番同样年轻气盛的话,立刻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一样,兴奋异常,似乎已经看到了秦军狼狈逃窜的情景。赵孝成王当即拍板,拜赵括为将。
于是,这场战争出现了重大的转折。
公元前260年,赵孝成王任命赵括为赵军最高统帅,替换了已经扼守长平近三年的廉颇,并命令赵括率兵主动出击秦军。同时,对长平增兵20万,长平的赵军人数一下子达到了恐怖的45万。
赵括上任之后,一反廉颇的部署,对廉颇的军队纪律以及号令全部进行了更改,撤换了一大批各级军官将领,并把分散成列星状的军垒合并成大营。赵括还豪气冲天地命令,秦兵若来,各军都要坚决予以还击;若胜,各军都要奋勇追击,让秦军一兵一卒不得生还!
临战更改部队的制度,而且大批地撤换将领乃兵家之大忌,赵军中一时间人心惶惶,战力直线下降。
于是,阴谋得逞的秦昭襄王也立刻换将,暗中命武安君白起为上将,降王龁为副将,并且下令,有敢泄武安君为将者,斩。
就这样,赵国一步步走入了秦国狞笑着设下的圈套。
时间到了这里,历经五百余年的春秋战国即将发生一场重大的历史转折,并将彻底结束奴隶制的割据时代,使中华大地进入到中央集权制的统一国家。在这个名为长平之战的大舞台上,秦昭襄王和赵孝成王这两位君主代表各自的国家,联袂上演了一幕耗资极其庞大的鸿篇巨制,惊心动魄而又轰烈、激烈、壮烈以及惨烈的历史大片!
公元前262年,七月,长平东南韩王山西麓赵军军营。
西风烈,残阳斜。辕门外,一道尘土飞扬,一队骑兵如风驰电掣般急速而来,一路踏碎了满地烟尘。
为首是一年轻男子,估摸有二十四五岁的年纪。
此人体型高大匀称,虽不甚魁梧,却看得出体格健壮,全身披挂轻甲,左腰佩长剑,马鞍前右侧挂着一支单手弩,左侧插着一把长弓,右手靠近马臀处还挂着一壶羽箭。面无须,肤色较古铜色略浅,棱角分明的脸庞,线条刚毅而充满英气。从下往上细看,嘴唇方方正正,不大不小,不薄不厚,鼻梁挺拔而又修长,浓黑如墨的剑眉之下,双眸炯炯发亮,稍显狭长的眼形更显得神光内敛,凝而不散,眉宇间不时透露着一股淡淡的杀气,非长年征战沙场的人不会有这种气质。
这队骑兵径直奔到辕门口,值哨士兵认得是骑兵斥候千骑长——姜魁,便立刻放行。所谓的斥候,就相当于现代军队中的侦察兵。
姜魁的这支斥候部队虽然比不上现代的侦察兵,但性质却是相同的,侦查敌情,破坏敌军哨卡,消灭敌军落单部队,甚至有时还要混入敌军军营,或是放火配合大部队攻营,抑或暗杀敌军将领,让敌军不战自乱。论单兵作战能力,姜魁的一个部下打普通士卒三四个也毫无问题,因此姜魁率领麾下三千斥候军屡立战功,在赵军中颇有威望。
进了军营,姜魁只带着几名亲卫部属直奔中军帅帐。
姜魁在帐外下马,把战马交给了亲兵队长韩章,便一人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进得帐内,姜魁单膝点地,双手啪地一抱拳,朗声说道:“报!斥候千骑长姜魁奉命察看敌情,现来复命!”
帅案之后,一名白衣男子正襟而坐。此人面白少须,眉梢细长,双眼有神,嘴鼻略小,下巴略尖,正伏案察看地图。元让、苏射、王容、傅豹、冯亭等几位贯甲武将按剑肃立,围于案前,皆形容冷峻,不时地向着案上的地图指指点点。而帅案后低头端详地图的白衣男子,正是新任的赵军最高统帅——赵括。
赵括听闻来报,也不抬头,漫不经心地说声:“讲。”
“前方探知,有大批秦军在丹水西岸集结,人数约有10万,领兵的是秦国大将王贲,不日即将渡河攻击!”
“嗯,”赵括微微点头哼了一声,“知道了。”
“末将告退。”若是换做之前的廉颇老将军,必会对姜魁勉励一番,只因廉颇深知斥候的重要性和危险性,不敢对其怠慢轻心,但此时的姜魁早已对赵括的冷漠司空见惯。待把话说完,看赵括反应冷淡,姜魁当下便自行起身,拱了拱手,转身大踏步退出帐外去了。
姜魁走后,埋头看地图的赵括蓦的发出一声冷笑:“秦狗终于耐不住了,想强行突破我军丹水河的防线?哼哼,哪有这么容易!王贲?他也算是个人物?”
赵括的左手摸了摸下巴上略显稀疏的胡子,右手在地图前一指,朗声说道:“诸位请看,这秦赵之争,必争上党。这上党嘛,党者,所也,在山上其所最高,故曰上党也;又曰,地极高,与天为党,故曰上党,其意即此。”
赵括小小地卖弄了一下学识,几位赵将纷纷马屁拍上。无非是说什么赵括学富五车、博闻强识之类的,只有原上党守将冯亭微微皱了皱眉,而另有两人没有任何反应。
赵括马屁被拍,顿时神清气爽,微微扬起脸继续说道:“要争上党则必取长平,长平的重要性我就不多说了。诸位将军请看,我军现在设防北起长子、南达高平的丹水河东岸一线,而秦军则在丹水以西的光狼城一带。”
说到这里,赵括顿了一顿,拿眼角瞥了一下旁边的冯亭。
本来,这光狼城和东鄣城、西鄣城共为赵军第一道防线,即空仓岭防线的三个重要据点。其中冯亭驻守光狼城,结果却被赵括眼中的庸才王龁一顿胖揍,连下三城,东西鄣城的守将全部阵亡,只有光狼城的冯亭跑了出来,把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光狼城扔给了秦军,现在成了王龁的大本营。
赵括心想,丢三城损二将,涨秦军威风灭自家锐气,廉颇也真是老了。不过如今换成自己来指挥,几场交锋下来,已经让王龁知道了我赵括的厉害。赵括心中坚信,用不了多久,必叫那个王龁把先前占的便宜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赵括见冯亭低着头,脸上没有任何羞愧之情,不禁略带不满地哼了一声,接着说道:“如今秦军在丹水西岸大规模集结,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强行突破我军设在丹水东岸的防线,长驱直入,进攻长平。只要拿下了长平,我军第二道防线就此丧失,秦军便可直扑故关,拿下第三道防线,赵国的腹地便全都敞露在了秦军的面前,邯郸旦夕可破。10万大军,哼哼,这次秦狗也算下足了本钱,秦军在丹西憋了两年多,如今不顾伤亡想要强行突破丹水河防线,看来秦狗真的是耐不住性子,要和我们来个鱼死网破了。”
“嗯,没错……”其余将领诸如傅豹、王容等将纷纷点头。开玩笑,眼前这位爷可是高傲的很,代替廉颇为将后,他就将对自己的号令有异议的将领统统撤掉,自己敢说个不字吗?况且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赵括说的也确实没错。
赵括看旁人没意见,便很是意气风发地道:“哼哼,他们想得倒是挺美,可惜本帅怎能让他们如愿!”
傅豹有些讨好地说道:“大帅高见,可是要迎头痛击?我军士卒都已经憋闷很久了,这次定要出一口恶气!”
赵括嘿嘿笑笑,略带自傲地说道:“等着敌人打上门来,这可不是我赵括的风格!秦军此次进攻给了本帅一个绝佳的机会,本帅要利用这次机会一举击垮秦军主力,结束这场战争!”
赵括有此自信也不是毫无根据的。他到任之后,立即命令赵军向秦军主动攻击。赵军休整快三年了,而秦军三年来不管如何挑战,赵军就是坚守不出,秦军多少有些懈怠,因此一上来抵挡不住赵军凶猛的攻势,一连输了几仗,赵括的傲气更是膨胀得没了边儿,以为王龁早晚必成自己的阶下囚。
旗开得胜使得赵括踌躇满志,而这次秦军大举反攻早在他意料之中,因此赵括心中便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赵军大将元让皱皱眉说:“不知道大帅有何妙策?可是要半渡而击?”
只见这元让长着一副宽厚的身板,方脸长须,虎目剑眉,一双深沉的眸子光华内敛,冷静而又稳重,双手粗大而布满硬趼,此时正摸着地图发出沙沙的响声。这元让是赵括留下的赵军将领之中,为数不多的智勇双全的人物,虽然用兵中规中矩,没什么突然爆发的可能,但好在老成持重,带兵十分稳健,而且兵法娴熟,从来不犯什么错误,在赵军中有着相当高的威信,也是刚才不屑拍赵括马屁的二人之一。
“哈哈哈哈,元将军想得太简单了,半渡而击旨在出其不意,秦军既然明目张胆要渡河,必然早有准备,就算半渡而击也未必会有多大的收获。而且,本帅要的不仅仅是吃掉这股秦军,本帅还要顺势夺回光狼城!”
“大帅妙计,但不知该如何实行?这光狼城一带四山环卫而三水汇流,是一处可进可退、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冲,要想拿下恐怕很难。”赵军大将苏射在一旁道。
苏射长得身体健硕,胡须浓密,大黑脸,双目炯炯有神,看起来强横而又彪悍。苏射乃邯郸人氏,年少时就孔武有力,能徒手摔倒一头壮牛,从军后每战必身先士卒,能打硬仗,立功无数,是赵军中有名的悍将。更难得是,苏射绝对不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将领,多年的领兵生涯让苏射具有了一定的军事智慧。而正是因为这点,苏射才能在以往战役的关键时刻,经常出人意料,扭转战局。一直以来,苏射和元让都是好搭档,一攻一守,配合默契,以他的性子,自然也不会拍赵括这个小子的马屁。
“嘿嘿,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赵括此时也不计较苏射不客气的话语,双眼发亮,指着地图的一处大声说道:“诸位请看这里!在长子西北方,仙公山至秋裕这一带以西的秦川水河道较高,雨水少的年份甚至可能会断流,这几天本帅秘密派人查探过,现在也不过是刚逾膝而已。本帅的计划就是,派一部精锐骑军过此向西南,可直达秦军丹水西岸集结处,突袭之!秦军怎么也想不到我军会出现在他们的北面,而且丹水西岸地形广阔,适合我军铁骑大规模冲锋,秦军毫无防备之下必然一战而溃!秦军势败,必向光狼城一带逃窜,我军可紧随之,同时我军丹水东岸之主力迅速渡过丹水,汇合前军,待秦军败兵冲乱光狼城之防御,堕其士气,我大军可一鼓而下!”
众将低头沉吟,心中不得不承认此策可行性很高。苏射和元让不禁想,这赵括虽然有些书生意气,但只要多加磨炼,日后或许能成为一代名将也未可知。
赵括见众人都看好自己的计策,尤其是自己最为看重的元让和苏射也无意见,更是兴奋地说:“如若对面是武安君白起为将,此计本帅还无十足的把握,但既是那王龁,哼哼,本帅有十成把握一战而定!”
元让还是有些不放心,开口问道:“若是我军一时无法夺下光狼城,而秦军也顺着秦川水河道向东北进攻长子一线,我军岂不是被堵在丹水西岸无法得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