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宽敞的大厅。
光线照耀之地，偶尔可见几丛灰影。
“应该是老鼠。”吴江夜沉声说。
说着，他低下头，无奈地看着卡洛斯紧紧攥住自己衣角的左手。
随着门的洞开，原本死水一样的空气顿时活了，沉积的霉味顺着突然流通的空气渐渐消失，原本一只手在捏住鼻子和捏住吴江夜衣角之间挣扎的卡洛斯立刻舒出一口气，逮住吴江夜的衣角就不放，像个和家人走失的小女孩。
吴江夜看了他一眼心想，去年两人一起线上观看《昆池岩》的时候，卡洛斯怎么面不改色心不跳，合着在网络上重拳出击，在现实中畏畏缩缩？不过这倒也不少见，很多人认为隔着一道屏幕什么都是虚假的，于是不怕；可到了身临其境的时候，那种让毛孔缩紧的恐怖氛围，一下子就把他们逼疯了。
“别怕。”
吴江夜轻轻地拍了拍卡洛斯的手背，安慰道。
继续向前走去，只见这个大厅中还残留着一些生锈的桌椅，遍生虫蠹，蜘蛛网在光线的照耀下目眩神迷。吱吱声从身后传来，吴江夜知道，应是那些老鼠嗅到了新鲜的空气，溜到大街上去了。
“这里……应该就是厨房了。”
吴江夜停步，卡洛斯也随之停下，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举手机手电筒的工具，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完全丧失了主见，呆愣愣地跟着吴江夜。吴江夜对他的状态有些担心，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瞳孔渐渐有些失去焦距。
“夜盲症？”吴江夜低声自语。
这倒是一个意外发现，他记得，卡洛斯小的时候可没有夜盲症，也就是说，这不是先天的，而是后天的。估计是因为卡洛斯独立居住后，饮食缺乏维生素A导致的。之前母亲还经常会叮嘱他不要挑食，多吃鸡蛋、胡萝卜。卡洛斯尽管不爱吃这些东西，但在母亲的无上威严下，也得苦着脸吞下。
现在好了，他搬出来住了，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睡多晚睡多晚。
老巴乔是个再美国不过的美国人，才不管自己这个儿子有多放飞自我；而母上大人，山高皇帝远的，也管不着他，顶多就是在电话里叮嘱几句，但无济于事。至于吴江夜，他本人是个比卡洛斯更加放飞自我的人，哪会在意这个弟弟的生活作息有多糟糕。
吴江夜猜测，卡洛斯本人也不知道自己有夜盲。
不然他之前喊他跟出来的时候，卡洛斯就应该表现出适当的犹豫。
说起来，一个夜盲症患者，是怎么跨越近百公里开车过来的？
想到这里，吴江夜突然有些后怕，得亏路上没有出什么事，否则他岂不是要后悔死？
紧紧握住卡洛斯的手，吴江夜轻声说：“实在不行，我领你出去，你在路灯下等我，我自己进来。”
“不，不用！”
卡洛斯说，语气带着执拗，“我行的！男人不可以说不行！”
“都这时候了，你还跟我玩什么男人梗！”吴江夜严肃地说。
“我真的可以的！”卡洛斯哀求道，比起一个人在外边望风，他觉得还是跟在吴江夜的身边更安全。
“……行吧，你跟着我，要是撑不住，就直接和我说。”吴江夜说。
说完，他苦笑了一下，自己这台词听起来怎么那么怪，不就是在黑暗中寻找线索吗，又有手电筒辅助，怎么搞得好像要去上刀山下火海一样？
两人互相搀扶着，走进厨房，只见里面一片狼藉，不锈钢灶台呈现出扭曲的凹陷，椭圆形的凹痕，活像一个个圆靶。放眼望去，整个厨房都是畸形而焦黑的。看得出来，当时那场爆炸的波及范围相当大，几乎没有人可以在这场烈火灾难中生还。甚至在爆炸发生的刹那，就直接死亡了，连挣扎都做不到。
吴江夜脚步踉跄了一下。
吓得旁边的卡洛斯赶紧搀扶住他，睁大双眼，毫无目标地转头，失声喊道：“大哥，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
“没事。”
吴江夜反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则揉了揉后脑勺，刚才那里猛然一痛，那一瞬间，他仿佛听见了从地狱里浮上来的哀嚎。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短暂的让他以为是幻觉。他抬眼看向前方，突地揉了揉眼。
眼中的地上，一具焦骸若隐若现。
“什么情况？”他心头一跳，发自本能地有些恐惧，不过很快，好奇心就压下了恐惧。
“咋了？”卡洛斯着急地问。
“别担心，我看错了。”吴江夜回答。
“哦哦。”卡洛斯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冷不丁说：“大哥，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没。”吴江夜敷衍了一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具焦骸。
应该不是真实存在的，感觉就像CG特效，不过效果可真逼真啊。
吴江夜在心中感慨，眨了眨眼，眼睛睁久了，便会有些疲累。不过等到他再重看去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那具焦骸竟然消失了，凭空蒸发！
“幻觉吗？”他在心里说。
“大哥，你真的没听见什么吗？”卡洛斯又问。
然而，吴江夜全部心思都放在那具不知去向的焦骸上，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好像在……那个方位！”
突然间，卡洛斯挣开吴江夜的手，转向，手掌朝向西北方。
无人回应。
“大哥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卡洛斯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他以为吴江夜是遇到了什么事，而不肯告诉他。
“……在，我在。”
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刚才那到底是幻觉还是确实存在，吴江夜只好暂时放弃。听到卡洛斯的话，察觉到他的情绪似乎有些不稳定，吴江夜立刻回过神：“你确定你听到了声音？”
“确定！”
得知吴江夜没出什么事，卡洛斯的语气渐渐稳定下来，十分确凿。
吴江夜陷入沉思，可他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不过这也很好解释，视觉差的人听觉往往会更加敏锐。
“抓住我的手臂，我们去看看。”吴江夜对卡洛斯说。
兄弟两人亦步亦趋地朝着卡洛斯指的方向走去，最终，他们来到了一堵发霉的墙壁前。
“奇怪，这堵墙好像是爆炸后砌的。”吴江夜凑近了观察，“墙上没有任何的爆炸痕迹。”
“大哥你的意思是，爆炸后还有人来砌了堵墙？”卡洛斯问。
“这件事，我好像知道。”吴江夜思索了一下，“当时这场爆炸，炸穿了一堵通往隔壁美术馆的墙，而恰逢那个美术馆过几天就要举办一场画展，所以他们立刻就找人来补。我估计就是这堵墙。”
吴江夜屈指敲了敲墙壁。
“咚-咚——”
意外的、中空的声音。
“大哥你听到了没？”卡洛斯声音紧张起来，拽着吴江夜的衣角，就要把他往后拉。
吴江夜顺势后退，同时脸色沉凝，这一回不止是卡洛斯，他也听到了，那窸窸窣窣、仿佛有亿万只生灵在墙壁里游蹿，黏糊似胶，互相紧贴，奔走蠕动的疯狂动静。
在他们，不，在吴江夜戒备的目光中。
满是霉斑的墙壁突然如一具肿胀的尸体，不断突兀出可怖、令人作呕的肿块，畸形且抽象，腐臭味渐渐扩散出来。墙壁的“腹部”，一道裂口兀然迸现，紧接着，一只光秃秃的、浑身似乎还带着黏液的、小老鼠模样的古怪生灵，被吐了出来。
它呱呱坠地。
打了个滚，四条腿扑腾。
吴江夜听说熊猫出生的时候，模样就跟小老鼠一样。
但他觉得，那也只是“跟……一样”。
眼前这玩意，可是真正的老鼠——一只刚出生的老鼠！
而在那道裂口之中，还有更多的、无穷无尽的老鼠大军，等待着降临。
“快跑！”
吴江夜额角狂跳，拽住卡洛斯，两人向着餐馆门口狂奔。
说是狂奔，其实就是在竞走。
因为卡洛斯跑不起来，他看不见，你让他怎么克服恐惧、迈开步子？
由于速度提不上来，还没等两人跑到厨房门口处，一声撕裂爆响——成群结队的墙中鼠跃然涌现。
吴江夜快速回头看了一眼，仅一眼，他的头皮都要炸掉了。
墙上，地上，灶台上，总之他视线所及之地，全都被密密麻麻的老鼠大军们所覆盖，他们到处乱窜，在黑暗中发狂般寻觅食物，吴江夜毫无怀疑，如果一个人站在它们面前，会在顷刻间被吞噬一空。
等等，自己和卡洛斯，他妈的是两个人啊！
吴江夜和卡洛斯仍旧在奔跑，老鼠们奔逐的声音从身后越发靠近，落在卡洛斯的耳中，简直就是咆哮，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撞到了他的身上，圆圆的、软软的，未知是让人恐惧的。
卡洛斯看过一些综艺节目，里面有过一个“恐惧箱”的环节。
有的时候，只是往恐惧箱里放个假发，伸手摸进去的人就会吓得魂不守舍。
卡洛斯当时以为是综艺效果。
可此时亲身体会过后，他才意识到，那不是综艺效果，那是真的。
那圆圆的、软软的东西，你如果告诉他，是某种谷物团子，他也许会放心点。
可谷物团子不会动，不会撕扯着他的裤脚，慢慢往上爬！那尖利的爪子，插入牛仔裤的缝隙，几乎要碰触到他毛茸茸的大腿！然后，划开一道血口！再慢慢将他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