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可能都要算父亲在我6岁生日时交到我手上的一本日记了。深绿色的封皮下记着从我初降人世起整整6年里我的每一天。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父亲那天抚摸着我的头时的表情,他说:“孩子,从今天起,它要由你来继续了。”
六年,4596篇日记,4596个夜晚,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我缠妈妈讲完了最后一个故事,妈妈哼起她最喜欢的那首《军港的夜》轻拍我入梦。在熟悉的歌声中,爸爸打开日记本深绿色扉页,和妈妈会心一笑,记下我的一天。这是每次我打开日记时眼前必会浮现出的温馨的一夜,被这份温馨暖得心痒痒的,我读着这本一段段细腻简小的文字组成的关于一个小生命的喜怒哀乐,一个初为人父的父亲用沉甸甸的爱结晶出的文字。不经意间已被这里或那里感动,眼睛湿润润的,这份薄薄的生日礼物,竟是那般厚重,轻与重之间,叫我不能不捧读,不能不把每个字都用心的天平去称量,不能不用这一生去回报写下它的人。
我开始接着父亲写日记,从满页歪歪斜斜汉语拼音的第一篇开始,没想到一些写就一发不可收拾、这方方正正的汉字真是神奇,我开始迷恋上它了。小学三年级起我开始投稿,到初中毕业时,我的抽屉里已经塞满了各类全国作文比赛的证书。在层层证书中间,安静地躺着那本深绿色的日记。我知道,他对我来说是远胜于那些证书的。
周围的许多朋友都和我说起过读周国平《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时的感动。我想,因为那不止是一些文字,实在是读一个经历了骨肉分离之痛的父亲的心啊。又想起地坛中那个年少时高位截瘫的史铁生,他望着那些和他一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世上的小昆虫,一心一意地想着生于死,却不曾想过这时正满园子找他的母亲是怎样心神不定、坐卧难宁,兼着痛苦与惊恐与一个母亲最低限度的祈求;不曾想过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里那儿总是要加倍的。在他意识到这一点时,母亲已经永远地离他而去,他才发现地坛的园子中不单是处处有过他的车辙,有过他的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还记得那个传说吧?人死了,他的鬼魂要把生前留下的脚印一个一个都捡起来,为了做这件事,他的鬼魂要把生前经过的路再走一遍。想来,母亲的脚印与史铁生必是如影随形的。地坛几百年来苍然挺立的古柏下,一旦鬼魂重到,脚印一个个浮出来,直没过他的膝部。暖暖的爱意也就湮没了人的心田。爸爸的脚印也必是要伴着我重拾的脚印的,从我成长的每个角落涌出,从深绿色日记中涌出,因为父爱竟是如山,竟是那般无所不在,任我一肩一背,又怎能承载下这许多脚印?
从电脑屏幕前直起身,窗外依然是月光如泻的夜,与父亲在母亲轻拍我入睡的歌声中写下日记的夜渐渐重合,又模糊,原来已泪眼模糊,写下了这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