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幽水村回来之后,我便经常跟着父亲走南闯北,杂货铺里的陈列物也多了不少,懂了人世的善恶是非,了解了这些往生者心里的所谓念想,再看见那一个个装着邪物的盒子时,心里也就没这么害怕。
我们经营的这间杂货铺几乎不外卖任何东西,每次跟着父亲外出,将一些邪物收进箱子之后,委托人会给予我们一定的酬劳,这便是我们的营生,虽说有一定的危险性,可每次在父亲的帮助下,总能化险为夷。
而看到那些被我们解救的人摆脱苦难,能够重新获得幸福,我的心里也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满足,或许这就是父亲一直从事招魂的原因吧。
连续几年战火不断,却没有烧到我们酆都,这里就像是一个不受世人待见的阴诡之地,即使那些大军阀或者侵略者,对这里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甚至在得知这里是酆都的时候敬而远之。
后来,父亲告诉我,这是因为酆都是最接近地府鬼门的地方,也是邪祟出逃或者躲避的必经之初。
它们因为心中的念想附身在一些阴物之上,而我们所做的营生就是将它们的怨念清除,之后将阴物带回来,封进盒子,这些阴物被封印之后便没有了那股阴邪的力量,而我们这些人则被成为招魂人,此种营生便叫做招魂。
邪祟如果没有杀人,那么还可以回到地府,重新轮回,若是害了人命,那就只能将其从世间抹除。
活人之事有巡捕做主,只是在这混乱世道死几个人,发几场火,他们也懒得去管,死人之事则有我们这样的人去做,也算是对枉死之人有个交代。
大大小小的黑色盒子被放置在架子上,只有一个,父亲千叮万嘱,绝对不能靠近,那便是写着“第六天魔王”的盒子,其实我也看的出,其他的盒子大多干净,只有这个盒子,总是围着一股子阴邪的黑晕。
到了我这一代,已经是第十三代了,十三在洋人的世界里是一个很不吉利的数字,常常伴随着污秽或者死亡,在这里却没什么讲究,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直到一九二二年的中元节,那一年,我十八岁。
成年之后的我不需要父亲的庇佑,经常独自出门,带着用来封印阴物的黑檀木盒,用来驱邪避凶的黑狗血,而父亲那把可以斩杀邪祟的苍蓝短刀却是没有给我,说是我目前处理的委托大多用不到。
和小人书上说的道士斩妖除魔不同,我们的工作就只是将带有怨念的邪祟清怨即可,所以危险性小很多,不用和他们厮杀的厉害,很多时候甚至是举手之劳。
如果遇到邪祟追赶,实在制服不了,就用黑狗血涂撒,找到时机跑掉就行,父亲告诫我,现在的我相比较招魂,更重要的是保全自身。
而这一次,我收到了北边望风镇的一个委托,早晨起来,便看到一个黑色的信封夹在两扇门中间。
这黑色信封用朱砂封口,是一个穿着黑衣,骑着黑马的人送来,父亲并没有跟我说过那人是谁,只说是这信上所写都是必须解决的委托,并且黑色信封所说的事情一定和邪祟有关,要我遇到的时候务必小心。
虽然父亲没有明说,我也大概猜的出来,这黑色的信件应该是地府传来的,毕竟酆都是最靠近那里的地方,而我们所做的事情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在为他们办事,记得有一次,我听到门口有动静,于是很快的下床跑了过去,就清楚的看到那送信的人身高九尺,一身黑色薄纱,戴着斗笠,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向外射着精光,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不过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好奇过。
打开信封之后,上面写的是望风镇上的一个扎纸店出了事情:
最近几日,经常有很多村户,家中无故起火,有些村民逃了出来,侥幸生还,而逃不出来的,则在火中化为焦炭,到望风镇之后,在镇口找到一个名为苏梦的委托人,她会将详细的资料报给你。
朱砂写的字和血差不多,刚开始看的时候我甚至会有些晕厥,十年过去,才逐渐习惯。
吃过早饭,告别了父亲,我便带着行装赶路。
父亲坚毅的脸庞并没有给我太多叮嘱,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万事小心。”
万事小心,每次出门都是这么一句,其实有些时候,我真的希望父亲可以给我多些关心。
望风镇不远,坐马车也就一个时辰,到了镇子上,已过了午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村头站满了人,这些密密麻麻,左右攒动的脑袋,也不知道是在凑什么热闹。
我挤了挤,也挤不进去。
这时,一个模样俊俏,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的姑娘叫住了我,声音略显稚嫩,远远的向我招手,“你好,是归一大师吗?”
我仔细端详了一眼,白皙的皮肤被厚实的棉袄包裹,只露出一点脖子上的粉红,圆润的脸颊吹弹可破,精致的五官让人一眼便印入脑海,这和我平时见惯的那些衣衫半开的青楼女子完全不同,回过神来,我回道,“归一是我父亲,我是归零。”
“啊?是这样啊?难怪年龄看起来不太对,”姑娘看起来有些失望,两条淡淡的眉毛皱在一起,没有说话,只是嘴唇动了几下,并没有发出声音,“这次的事情比较严重,怎么只来了一个小孩子......”
“呃...”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我怎么也有十八岁了,却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姑娘称为小孩子,“我是小孩子?你岂不是只能算作孩童?”
“啊?不是不是!”她慌乱的样子也很有意思,没想到我会读唇语,有些不知所措,“你好,我是苏梦,并不是信不过你,而是这次的事情的确比较棘手,而且……我已经十六岁了,才不是孩童呢。”
见她急了,我也只是笑笑,“哦?怎么个棘手法?”
“知道这里为什么这么多人吗?”苏梦指着一边的人群。
我摇摇头。
她叹了口气,“死人了,而且和我们家的扎纸店有关系。”
“这是怎么回事?”
苏梦个头不大,找到了间隙之后,拉住我挤进了人群,没想到一个姑娘的力气还挺大的。
我在她的牵引下看到了人群之中,一具烧的焦黑的尸体,四肢挛缩在一起,从裂开的肌肉纹理中冒出一股股白色的气,渗着血的眼眶直勾勾的盯着我,一股烤熟的肉香扑面袭来。
而这些旁观者不仅没有害怕,反而有说有笑,“你们这的人胆子真大,看到尸体一点都不怕。”
“嗯...或许是最近死的人有些多了,看习惯了吧?”苏梦的眼神十分忧郁,就像是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过错。
“那这些人的死,和你家的扎纸店有什么关系?”
“边走边说吧,”说完,苏梦又把我拉了出来,她的脸红扑扑的,“我们家的扎纸店是这望风镇唯一的一家,也有些年头了,一直都没出过什么状况,可是自从上个月,镇子上的屠夫张大壮死了之后,他的妻子兰花就在我们扎纸店预定了一批纸人,之后怪事就一直不断,在烧了纸人的当天晚上,她就浑身着火,被活活烧死。”
“你怎么知道是活着被烧死的呢?”我问道。
“据说她的邻居亲眼看见她浑身着火,从屋里跑出来,疯狂的嚎叫,最后的死状和刚才那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