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至道见状一愣,牛脾气也跟着上来了,不顾老父亲的脸色,上前就要去把披风“救”起来。
“给老子站好!”张锡文暴喝。
张至道白眼一翻,内心深处还是不敢触老父亲的逆鳞,只得乖乖站在那,嘴上却是不服。
“爹,您这么做图个啥呢?我再去买一件不就得了?”
“老爷......”方合看不下去了,想劝劝,却被张锡文打断。
“老方,你也别惯着他,你看看,都被宠成啥样了?”
之后他看向自己的小儿子。
“我不管你在外边如何风流浪荡。”
说着,他指了指火盆里已经烧成灰烬的披风。
“张家人不需要用华丽的衣服来彰显自己身份的高贵!”
张至道更不服了。
“我有钱,我享受,有什么问题?”
“你用的是老子的钱。”
张锡文一字一顿的答道。
眼看着两人剑拔弩张,张元佑不得不出声转移话题:“爹,你不是说有事儿要跟咱们说吗?”
张锡文闻言,狠狠地瞪了一眼张至道,回到办公桌前。
他拿起桌上的一封密信,说道:
“汴京曾大人来信,说是官家龙体欠佳,怕是时日无多,官家无子,现在朝堂上百官们正在为让申王还是端王继承大宝而争论不休。”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张元佑不解。
“收拾东西。”
张锡文将密信放回抽屉,目光里写着自信。
“我们去汴京,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
进京的队伍行驶在宽阔平整的驰道上,张锡文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看着骑着马随侍在侧的张元佑。
“爹看你一直在教堂研究穹顶?”他问道。
“嗯。”张元佑不知道父亲为何突然说起这件事情,面露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信上帝的那群人,不在他们自己的地方建造这样的教堂,非得跑到大宋来吗?”张锡文又问。
“欧罗巴一直在打仗,他们没有时间和金钱,也没有大宋的能工巧匠来支撑这么大的工程?”张元佑想了想,答道。
张锡文闻言,摇了摇头。
“他们现在的确是自顾不暇,但是能够媲美大宋匠师的建筑师,他们那可不少。”
解释完,他又问道。
“那你知道为什么格列高利和大宋的匠师们会做出这么一个看起来似乎永远不可能完成设计吗?”
“他们太傻了?”张元佑低头思索,看着父亲试探的问道。
后者面带微笑的看着他,没有给他答复,于是他继续说道:“他们的野心太大,以至于过于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不。”张锡文摇头。
“呃,不是吗?”张元佑不解。
“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完成的工程。”张锡文接着说。
“既然他们知道不可能完成,那为什么还执意要建呢?”
“因为他们有梦想。”张锡文看着张元佑,后者闻言,若有所思。
“孩子。“他语重心长地唤道。
”人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只会更好,更优秀。”
“用格列高利那老头的话来说,那就是他们的上帝会创造出更聪明的下一代去完成上一代人的梦想。”
张元佑似懂非懂的点头。
“这样的话,那个下一代,也有可能是我,如果我潜心研究的话,解决穹顶的构造问题也不是不可能。”他道。
张锡文听了儿子的话,微微一笑,但随即变得严肃起来。
“这也有可能。”他道。
“但绝对不是靠你潜心研究来解决,完成它。”
“就像水泥。”张锡文话锋一转。
“最开始是因为泉州一地的港口给过往船只导航的灯塔基座过于容易被海水腐蚀,匠人们日思夜想,才将来自东瀛的火山灰和石灰粉混合煅烧,做出了水泥的雏形。”
“之后消息传到苏州,我立马投入了一大笔钱让那些匠人研究,改良。给他们相当于普通佃户半年收入的月钱,不过两年的功夫,他们就搞出了不需火山灰,只需要用石灰石和黏土按一定比例煅烧就能用的水泥。”
“所以,穹顶不会只靠一个匠师或者建筑师就能完成,它还需要一个掌控无数资源的人,一个手握财富和权力的人支持才能完成。”
听完父亲的话,张元佑陷入了沉默,他有些明白父亲的意思了。
张锡文见儿子不再说话,心中也是颇有不忍,但还是继续说道。
“孩子,爹知道你想当一个匠师。”
“我年轻的时候也有梦想。”
“但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苏州,为了大宋的将来,汉儿的命运,我不得不将其深埋心底。”
“所以我希望我死后,我的儿子,我儿子的儿子,张家所有的子孙后代,能够跟我一样,将自身的梦想埋藏于心底,通过实现他人的梦,来推动整个大宋向前进步。”
“换言之,我希望这才是整个张家的梦想,由我的子孙后人,一代代传承下去,就跟那移山的愚公一样。”
————————
沿着水泥驰道一路驰骋,不过七日,一行人便抵达汴京,众人未做休整,直接赶往曾府。
算算日子,今天也该是苏州张氏抵达京城的日子,因此,知枢密院事曾布已在家中等候多时,待门房来报,便立即将张家父子迎进府中。
“明山贤弟,别来无恙。”曾布见到张锡文,立刻亲切的上前招呼。
张锡文立刻还礼拜倒:“曾大人可是折煞小民了。”
“哈哈哈。”年逾花甲的曾布笑的合不拢嘴,上前打住就要行大礼的张锡文:“你我二人之间,不必拘泥于繁文缛节。”
说完,他看向张锡文的两个儿子,不由夸赞。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两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的面相啊。”
说完,他直入主题,看着二人,指着张锡文,笑道。
“你们这位爹,真可谓是胆大包天,十多年前就开始谋算今天的事儿了。”
“朝廷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章相是个老顽固,认死了长幼有序的理,非要立申王为帝,可身体不健全之人怎能位居九五?”
“官家一旦驾崩,新党希望能扶持端王上位,端王无论是品行,学识,都要比申王强上一大截,由他继承皇位,对大宋有百利而无一害!”
“所以?”张至道迷惑地看着曾布:“这跟我们有啥关系?”
“去“游说”支持章相的文武百官,让他们一起向太后施压。”
“贿赂?”张元佑首先明白了曾布话里的意思,面露不解,问。
“是游说,孩子,游说。”曾布看着张元佑,纠正道,眼神却透出一丝赞赏。
张锡文也颇为满意的露出笑容。
“呵。”张至道却是不乐意,他看向张锡文。
“爹,你不会真的打算插一手到朝廷里去吧?这事儿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你多虑了孩子。”曾布见张锡文不说话,解释道。
“就算不能成功,这件事也闹不出多大风浪,那些官员早就跟张家挂上钩了,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而已。”
“若是他们今天想害你们一家,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你们还是不了解你们爹的手段。”
“本来这次咱们有更好,更利落的办法,但你爹选择不用,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是什么?”张元佑听了曾布的解释,内心却是激荡不已,转头看向父亲,问道。
“有些时候必须得做些坏事来成就伟大的好事。”张锡文看着儿子,笑了笑,说。
张元佑眯着眼缝,难以置信的看着父亲,此时此刻,他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个有着二十三年养育之恩的男人了。
“但如果成功了。”曾布见状,继续说道。
“张氏一族将接管淮南,江南,两浙,福建,广南九路的漕运和税收。平安银行将成为官家的银行。”
张锡文点了点头,说道。
“这九路所有的税收,从广州到金陵,都会由我们的银行经手,最终流向朝廷。”
四人陷入沉默。
张锡文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场“豪赌”,不仅让大宋走上了一条未知的道路,也搅动了时间与空间,让许多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这个地点的人物,如同雨后村笋般,现身于大宋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