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没有锁,半虚掩着,里面似乎有微微灯火忽明忽暗,夏岚下意识地轻轻推开了门。
屋内面积不大却很空旷,除了两排一人高的白色双面书架以及排列有序的各类书籍外,就属那排随风摇曳着火光的白烛最为亮眼。
夏岚踩着水泥色的地板,缓缓移步到了书架的一侧,随意捡起一本搁置在书架底层的板书,没有打开书页,只是轻轻弹去了覆在书皮上薄薄的一层灰,“搜神记”三个用金边描绘的书名顿时映入她的眼帘,她的秀眉微微皱起,仿佛在为这本被压在箱底不知何年的神话小说做着无声的抗诉。
紧接着她又朝书架的中层抽出一本,这一次是一本历史书,没有了铺落的灰尘,却多了无数点泛着绿晕的污渍,这是发霉了啊!
夏岚有些无语,一个书店随意拿出的两本书不是发霉就是等着烂倒吃灰土,书店的老板莫不是失了先天疯还是准备做慈善,不然注定血亏啊。
夏岚摇着头感觉对看书已没了兴趣,她继续往里走来到了那排燃着火花的白烛面前,那是很普通的蜡烛,白色的烛油正逐渐融化着流向银色的烛台里,只不过燃烧的速度似乎显得有些异常的慢。
就在夏岚研究蜡烛的同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哗哗”的流水声,若有若无,越靠近烛架左侧的墙面,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
这突如起来的流水声,让夏岚意识到自己似乎遗漏了某些事情;她沿着白墙的方向往前走,紧着嗓子喊着:“请问,有人在吗?....”
几声问询后,似乎没有回应,倒是有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此间好似没有内室密阁之处,那这香气又从何而来?
循着这股香气,夏岚很快来到了墙的尽头,那一片片白冷的墙面如同一张张嵌了铁石的白纸,坚硬无比,不可能有那暗藏的机关手环之物;
可是这股清香的气味明明就像是源自于那面墙体之后,她下意识地凑起小巧粉秀的鼻头使劲闻着,两只手也没闲着执拗的到处摸索着似要证明自己的判断是准确无误的。
半晌过后,她放弃了,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有失礼数,莫名闯入一间书屋在没有任何人同意的前提下像一个小贼一样到处翻弄、甚至起了偷窥探查他人秘密的邪念。
她对自己的做法感到有些羞耻,她下意识地将手随意搭在了墙壁上准备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咔咔”的声音,距离她身前墙壁不足一米的位置忽然缓缓升起了一道门。
随着升降门的开启,那股清香瞬间蔓延开来,里面摆放着一个锅炉,上面正煮着一小铁壶茶水,周围铺满了灰白色的壁纸,连那层微微堆起的榻榻米的颜色也是浅灰色的。
从夏岚入门以来看到的所有东西似乎都离不开灰白的颜色,就连这间密室也一样。
夏岚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自己刚才一直努力在寻找那些有可能暗藏的机关却怎么也找不到,现在就这么随意的一按便有了。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掌已离开了墙面,她试图重新找回刚才随意摸到的位置,因为墙面实在太白,白的连裂缝间的纹路都很难分辨。
就在她准备回头的一刹那,身后飘来了一道声音:“你在找什么?”
冷漠的声音像一堵挡风玻璃击退了所有流窜的风,同时也刺激了一个女子柔弱的内心。
此时的夏岚就像一个偷偷做了坏事的小女孩不小心被人发现了心中的秘密,那种感觉她很清楚,叫做贼心虚。
她努力使自己的心绪不起波澜,然后腆着脸慢慢转过身子:或许多少年后她都不曾记得当时的自己到底说过什么话,她只知道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是一个身披白色浴袍眼神清冽如泉的男人。
“我...我....”
原来当一个人真正开始紧张的时候,她是很难说出一句原本在心里翻来覆去想好的说辞的。
当夏岚看着眼前一头凌乱的白发散落于双肩之后的男子,她的脑中忽然呈现一片空白。
那个男人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杂乱无章的发丝上还淌着润滑的露水,略显削瘦的脸上勾勒出如刀锋般尖锐的棱角,还有那嘴鲜红的薄唇,根正的鼻梁,漠然如水的眼睛,让他的整个人看上去都显得有些不太真切,就像隔着一层雾色的薄纱。
夏岚似乎有些不敢直视男子的眼睛,男子却在望着她,眼神依旧淡然,眉宇间却透着几分不自然。
“你是谁?”
这是男子第二次开口询问对方,语气依旧冷漠,但似乎不再那般让人感到无法喘息。
夏岚终于不再像个傻瓜一样,她的眼神变得不再空乏,刚想开口说话却又似被一阵“风”吹的有些眩晕起来。
就这一瞬间,男子说话的同时,他的身形已绕过夏岚,径直来到了那间密室。
密室内那壶不停冒着热气的茶水正“扑哧、扑哧”地翘动着铁壶的掀盖,原来男子一直在关注着这壶茶,至少目前看来他说话的语气远没有此刻对着这一壶茶来的热情。
他有些悠然的拿起铁壶给自己沏了一杯茶,茶是好茶,杯是白色的砂瓷杯,不过就一只。
显然他并没有想要请她喝茶的意思,空气中填满了尴尬的气氛,男子沉默着,夏岚觉得自己需要说点什么,不然真的好似一个呆瓜一样平白着给人笑话了。
她偷偷挤了挤自己的喉咙,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沉稳些:“你好!我叫夏岚,方才骑车途径此地,恰好看到这里有间书店,就想着进来买..看看...”
说完话的夏岚心中不免还是有些忐忑,但这已是她目前可以想到的最好的说辞了。
男子好似未闻,只顾着给自己的杯里续茶,不过他的人已坐了下来,半倚着墙,头微沉,左膝成弓支撑着前倾的左手,五指垂落,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慵懒却又带着几分莫名的潇洒。
他拿起茶杯,微抿一小口。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了个“哦!”字然后便没有下文。
就这一个语气词仿佛拉长了时间的距离,也开始逐渐消磨起夏岚心中的点点耐心。
男子好像对自己说话的方式习以为常了,神情上没有丝毫波澜,片刻之后才说了一句:“你...可以回去了!今天这里不营业。”
这算是直接的撵人了,虽然素昧平生,但即便如那些生活中不太会做生意的店家大抵都不会说出如此生硬的话吧。
夏岚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太过拘谨了,从男子出现直到现在自己好像都在扮演着一个做了亏心事的角色,但事实上自己什么也没做呀!自欺欺人是不好,但妄自菲薄岂非更加显得自己愚蠢。
似乎有些想明白了,她不再局促地站在原地,她的手也不再牢牢紧握的像个拳头似的。
她忍着不多的耐心,语气十分平坦地问道:“请问这家店的老板是姓白吗?”
听了女子的话,男子的手似乎微微抖动了一下,直到此刻他方又抬起头直视着前方女子
那种眼神仿佛带着一丝疑惑,一丝无奈,一丝莫名其妙的烦躁。
“今天他休息!”虽然还是寥寥数字,但却也证实了这家店的老板确实姓白。
“那可否告知他何时会在店里?”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少时男子的脑袋向后仰着,嘴角掀起一弧满不在意的唇形:
“没有时间,看他心情!”
话到了此时已然有些说不下去,夏岚觉得和眼前的男子交流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
通过男子的行径看的出来不是普通的员工,只是这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实在有些讨厌。
夏岚已无言,但男子却似乎有话要说:“谁介绍你来的?”
夏岚似乎更沉默了,眼前的男子应该并不是自己想要找的那个人,但听他的语气似乎又与那个白老板有着不错的关系,一时间她竟有些两难。
看着依旧闭嘴的夏岚,男子竟开始闭目养神,嘴中随意调侃着:“让我来猜猜,会不会是网上的某个书友介绍你过来的,亦或是说你是白先生的疯狂崇拜者,当然还有一种最让人不愿接受的——是某个躲在山沟里的乡村野夫瞎着眼还让你过来瞧瞧的?”
男子的话似有所指,夏岚不明白他的猜疑由来何处;但她知道对方在捉弄她,于是重重地回了句:“你不必冷言冷语的,陈老夫子可当不起‘乡村野夫'这四个字!”
此话在夏岚的嘴中说出诚然是对那位陈夫子的一种尊敬,但男子听了却显得有些辣耳朵,他不冷不热地抛出一句:“夫子?这算是笑话吗?”
夏岚当然不会觉得这是个笑话,反而男子说话的口气愈发让他觉得根本不像一个年轻人该有的态度,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她下意识地告诉自己不会的,但嘴巴却很老实地在问:“你是...白老板?”
男子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玩味,“白老板”这三个字好像有十多年没人这么叫过自己了;他指了指自己白色浴袍,又点了点那头白发,那意思很明显——我就是!
夏岚没想到陈老头口中的白老板竟这么年轻,一直以来她都将其放在与陈老头同样辈分的位置。
惊讶归惊讶,但她还是有些生气的,眼前的这个男子三番五次的戏弄她,与自己想象中的白老板不仅相貌差了很多,其它地方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有些怨怒道:“既然你就是白老板,为何刚刚却矢口否认?”
“我有吗?”男子的话依旧平静,但似乎多了一丝柔和。
“你有!”夏岚十分肯定。
“我没有!”
“你就有....”
“简直....强词夺理!”随着“理”字音的拉长,男子的脸色瞬间又暗沉了许多。
多么熟悉的对话,连彼此间的情绪都是如此的相似,多少年前曾经也有这样一个女孩对着漫天的星辰告慰着他:如果你的眼从此不再有月,我便化作那亿万星辰中的一颗为你点亮那唯一的月光!
她叫筱笑,生命中每一天几乎都能见到她的笑容,他本是个不祥之人却被她的笑所牵动,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拥有一段完整的感情,但那无情的天道最终还是夺去了她的生命,连那最后的一丝笑容都不曾留下。
他忽然感到一阵刺痛,深入骨髓,就像一根被卡在喉间数十年的鱼刺,随时都会在不经意间要了你的命。
“你走吧,私人时间不便迎客!”男子的语气又恢复到了先前的冰冷,甚至有些加剧。
“那..你何时才会有空?”脱口而出的瞬间,夏岚已有些后悔,她已能感受到男子愈发冷漠的态度,都言女子多善变,今日的这位不免让人怀疑对方的取向是否有问题。
“那老东西难道没有告诉你,像今天这样的时间你冒昧地闯入我的书屋是件很没有礼貌的事情吗!”男子的眼神已变得有些锋锐起来,说话的态度更是有着些许的不耐烦。
夏岚这辈子接触过的男人确实不多,但像这样的男人还是希望不要再见才好。
有时候装酷的男人确实会比较讨女人喜欢,但分寸过了成了装比就有些可恶了。
这一次夏岚很果断,只说了两个字:“再见!”然后她真的转身就走。
屋内的男子也不曾想到女子竟走的如此干脆,他端起茶杯仿佛喃喃自语地说道:“下次要来记得脱鞋!”
片刻之后,屋外传来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走出书屋的夏岚自然是听到了临走时男子说的那句话,简直就是一朵奇葩,她真的很想骂一句脏话,要是小婉在就好了,那些好像在娘胎里便自学成才的脏话定会骂的他哭不出声。
真有些后悔自己进了这个屋子,原本晴空万里的心情此刻却阴云密布,还想有下次?
书屋密室内,一身白袍的男子仰着身子怔怔地望着天花板,眉宇间透着一股忧色。
书架旁的那排白烛不停跳跃着黄色的火焰,仿佛也在诉说着不欲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