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九州路,巷子弄堂,行人寥寥,一男一女,两位电工,正走在路上。
他们身着蓝色工装服,男子手中提着一个黑色工具箱,女子则拿着一本账册。
深秋的巷子,似乎写满了低惆,青石铺成的地面,随处可见的苔藓,仿佛都在暗示着这条弄堂,度过了多少个寂寞、孤独的日夜。
此时,这一高一矮,一前一后,走在这寂静的小道上,与这巷子里散落出来的气氛,倒显得分外融洽。
他们的模样显得有些老成,男子的须发已半白,女子的眼袋亦是深垂,但他们走路的姿态却并不沉缓。
巷子里,几乎没有弯路,径直走着,很快便来到了一处平房的位置。
他们伫足,但见门房紧闭,门上黏贴着的那半幅年画,早已有了脱落、褪色的痕迹。
女子看了男子一眼,随即正准备上前敲门,不料,刚举在半空中的手掌,竟又被男子轻轻拽下。
男子努着嘴,循着他的眼神,示意对方向前看,前方依旧是狭窄的小道,两侧依旧是陈旧的老房,除了一棵古木参天的槐树,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反观男子,方才不经意间余光所及,瞄到了这棵大树,霎时,他所有的视线便再也无法从这棵古老斑驳的槐树上脱离开。
就是这样一棵树,无论高矮、形态,以及周围的环境布置,简直与那梦中所描述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似乎还少了一道门,红色的朱门。
没错,这位装扮成电工的男子,正是白辰,站在他身边,一脸茫然的女子便是薛盼盼
他们的目的,自然是素昧平生的杨老汉,此刻他们已来到这里;只不过,突如起来的变故,让原本的计划有了细微的调整。
“什么情况?有什么问题吗?”薛盼盼一头雾水,对于白辰的行为感到有些诧异,她忍不住凑近他的耳旁,窃窃私语起来。
“去看看!”白辰的眼神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那棵巍峨挺拔的大槐树。
白辰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径直朝着那棵槐树的方向,快步走去。
希望得到解释和答案的薛盼盼,则亦是一脸无奈,有些悻悻然地跟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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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前,两人不约而至地望着这棵直入云霄的大树,怔怔出神。
薛盼盼,有些不知所谓,她不清楚对方为何独独对此树如此感兴趣?亦或是....
白辰则不同,看着那些凋零的落叶,斑驳的树纹,以及盘根错节的树根,他的思绪,仿佛已随风飘向了那极尽遥远的荒芜之地。
在那处人烟罕至,瘴气弥漫,寸草不生,生活环境十分恶劣的荒漠,也曾生长着这样一棵形态十分相似的槐树。
那一年,有人亲手将种子埋在土里,黄土干裂,缺少养分,本不适合种植任何植被。
那一年,奇迹般地,在那块并不肥沃的土壤里,冒出了嫩绿新芽,她激动地哭了。
那一年,在那棵半人高的槐树下,她告诉他:如果词不达意,就把喜欢放在心里!
那一年,古木参天,枝繁叶茂,衣宽渐带终不悔,为伊人消得人憔悴!断弦之殇。
长河渐落晓星沉,碧海青天夜夜心!百转千回,万事浮沉,你是人间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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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这里有扇门!”薛盼盼突然小声叫道。
沉浸在忆往昔中的白辰,这才稍稍回过神来,有些木然地顺着对方指点的方向,望去
但见槐树的左侧隔着一堵墙,墙角的尽头刚好冒出一片红色的边角,倘若你站的位置角度不够倾斜,观察又不够仔细,是很难发现,这扇隐匿在灰墙后的红色木门的。
槐树,红门,隐隐之中似乎传递出某种信息,与某人梦境中所描绘的十分相似。
这一发现,让他的心神瞬间又回到了现实中来,他快步上前,想要尽快证实。
很快的,他和薛盼盼便来到了墙角后的那扇红色木门面前。
这是一扇绛红色的朱门,比之昔日的“朱门绣户”略显寒酸,门面上的红漆留下了数道剥落、掉色的裂痕,陈旧的木板亦是被星星点点、坑坑洼洼的虫洞所腐蚀,唯独门钹上那把泛着银光的铁锁,锃亮如新。
这与夏岚梦中所描绘的简直分毫不差,那么,朱门之后,是否就会有舞台,是否就会有那位“千转百面”的青衣正亭亭玉立,顾盼生姿呢?
白辰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棵槐树和这扇朱门出现的位置,绝非偶然和巧合,或许与今日前来探查的“女尸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大步上前,一把握住那把冰凉的铁锁,轻轻一挣,那铁锁竟纹丝不动。
白辰神色微滞,继而又仿佛喃喃自语般说道:“果然,亦非寻常之物!”
原本以白辰的手劲和腕力,别说是一把银锁,就算是金石,被他这么一拧,也该断了。
身旁的薛盼盼有些不明所以,以为发生了什么问题,遂上前问道:“什么情况?”
而就在此时,那道银灰色的铁锁竟泛起细微声响,同一时间,红色朱门启开了一道皮尺厚的缝隙。
缝隙太小,即便凑眼去看,也看不清里面的一草一木。
正当白辰准备再次拉扯铁锁之时,他的手还未放下,他的双眉却已皱起,因为,隔着这道缝隙,他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能量,似在蛰伏,又似乎蠢蠢欲动。
“感受到了吗?”
“嗯,这里有妖气!”虽然气息很微弱,但薛盼盼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嗅到。
他们不约而同,相互对视一眼,仿佛心有灵犀,随即便放下手中之物,准备破门而入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喝斥,“你们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或许是太过投入,何时身后竟多了一位老者,他们皆浑若不知。
白辰回头看了眼,须发灰白,双手负后,一脸严肃的老叟,沉默无言,不作回应。
一直以来,与陌生人打交道的事,他都会觉得是件十分“吃力不讨好”的事。
所以,沟通、交流的事便落在了薛盼盼身上。
但见,老叟神色古怪,一脸不耐烦地接着说道:“快走,快走,赶紧的!”
原本以薛盼盼的脾气,定然是会发怒的,但此刻她却忍住了,不仅忍住了,还笑容满面地讨好道:“老伯,我们是附近电力部门的,刚巧,来给你们检查检查电路的问题
老叟,眼望着两人“象模像样”的打扮,脸色变得愈发难看,眼神中亦是带着几分不屑,“你们是电工?要给这房子检查检查电路?”
薛盼盼刚想承认,不料对方竟接着说了这样一句话:“这房子已经荒掉数年了!”
就这一句话,顿时让人无言以对,薛盼盼感到脸上无光,白辰亦是觉得有些荒谬。
至此,薛盼盼沉默不语,因为她清楚接下来,自己无论再怎么编下去都将毫无意义。
看着眼前的这二位,老叟不由得想起了前阵子见过的那个“精神小伙”,论年纪,这二位一定完胜,但要论品德、实诚,这二位当真差的远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句话,用在此时,应情应景。
他忽然想为那位“闪亮”的半个老乡涨涨气势,于是他便向他们提起了古长青;
“就在前阵子,也曾来过一个帅小伙,人高马大,一头金色短发,让人印象深刻啦!
他也和方才的你们一样,站在门口,踟蹰不前;幸得被我所见,经我好生规劝,晓知以大义,方才放弃了想要继续入门的想法.............”
老叟娓娓而谈,殊不知身边的薛盼盼已激动非常,她顾不得其它,上前一步,便牢牢抓住老人的手臂,热切问道:“那人是不是姓古?将近一米九的个头?”
瞬间,老人的手臂被捏的有些生疼,他十分恼怒的甩开了搭在手腕上沿的那只手,
摆出一副极尽恐慌的模样,“干什么呢?粗鲁,简直粗鲁至极!”
薛盼盼则一脸无辜,也不致歉,只木然站在原地,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候,一直沉默无言的白辰站了出来,用着极尽柔和地语调诚然说道:
“不好意思!方才您口中的这位男子或许是我们认识的一个故友,所以她显得有些激动,不善之处,还望海涵。”
就在说话的同时,白辰的脑中竟浮现出阿楚那张有些猥琐的笑脸来,要是他在就好了,凭着他的厚脸皮,以及那张巧舌如簧的狗嘴,应该可以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与他相比,薛盼盼在某些方面确实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至少在脸皮这块已然败的“体无完肤”了。
听到男子语中略带几分歉意的老叟,这才稍稍平了平自己的情绪,依旧有些强硬地说道:“问人就问人,莫要动手动脚的!切不知,老人伤筋动骨,可并非一百天这么简单!”
说完,白辰点头示意,一旁的薛盼盼则连声致歉,语气态度相较之前,几近天壤之别。
或许是因为对方认错态度比较诚恳,亦或是因为老人本就不擅“装腔作势”,他的情绪在一阵消磨之后,稍稍缓和了几分,这一次他主动回应道:“他叫什么,我并不知晓;但他说的那口,我再清楚不过,说起来他和我也算是半个老乡;倘若硬要说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就是他的那件马甲,明晃晃的,闪的让人有些头疼!”
当老叟提到“明晃晃的马甲”,这些词眼的时候,薛盼盼的眼神已开始变得发亮,这些特征与古长青生前的状态简直“不谋而合”。
“那与您见面之后,他去了哪里,您知晓吗?他离开的时间又是什么时候呢?”
难得意外有了新的线索,薛盼盼里里外外都显得有些焦急。
老叟看着一脸忧愁的妇人,又看了眼仿佛置身事外的中年男子,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二位莫非是传闻中的“精神夫妻”,看似貌合,其实早已神离,莫不是女子移情别恋,将一腔热情投注在那位“精神小伙”身上,只是这另一位的态度似乎有些太过随意了....
少顷,陷入精神交战之中的老叟,回过神来,不由暗骂一声:想啥呢?老不正经的
他稳了稳心神,随即一本正经地说道:“他离开的时候,应该是下午三点,当时我家的挂钟正好对应着这个点,至于他之后去了哪里,我就不清楚了。”
看着老人说话时的神情态度,薛盼盼知晓对方并不是在胡扯、亦或作伪,所以跟着她的心亦开始又些沉着下去。
即便知道了三点这个时辰,对于老大的案情似乎并不能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下一秒,她忽然升起一股冲动,转身便想要直接破门而入,不管不顾。
就在她正准备实施的那一刻,她的右手手臂忽然被一只遒劲有力的大手轻轻扣住。
她分外挣脱,却发现无济于事。
那只大手的主人,白辰此刻却仿佛并未在意对方有些不忿的表情,而是突然开口,向老叟问道:“请问,您知道裁缝铺的杨老汉家,在什么位置吗?”
“裁缝铺?杨老汉?”老叟一脸懵然,似乎并不清楚。
但瞬息之间,他又仿佛想到了什么,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口吻,试探着问到:
“你说的杨老汉,可否就是巷子口的那位环卫工人?”
“嗯?!”,白辰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不置可否;
一边是清洁工,一边又是裁缝铺,两者似乎毫无瓜葛;而更有趣的是,住在这里的人,彼此间似乎都不怎么熟悉。
“我有听人提起过,那位杨姓老人,平日里就是个低调、老实的环卫工人!你要说平日里找人缝缝补补的,倒是有那么几个,但说到裁缝铺,我倒从未听闻过。”
紧接着,老叟又问道:“你们找他做什么?”
“查验,检修电路问题!”白辰指着手中的工具箱,十分坦诚地回答道。
“噢,这倒是,最近我家浴室的取暖灯,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是呼呼闪闪的。”
“或许是接触不良的原因导致的,这样吧,待我将杨老汉那边的事处理完,回头再帮你看看吧!”
白辰说这话,倒也不算敷衍,他是真的有此打算,才会应承人家。
“那敢情好!”老叟笑眯眯的看了白辰一眼,然后便伫在原地,没有离去的意思。
老人的举动,不得不迫使白辰顺手领着薛盼盼,匆匆辞别。
毕竟再说下去,似乎只会多些无关紧要的废话,既如此,不如趁早离开。
老叟亦不再多言,只是目送着两人走向巷子里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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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们不进去看看呢?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浪费了?”
薛盼盼确实对白辰方才的行为有些抱怨和不满,毕竟对于她而言,古长青的事大于天。
白辰松了松被薛盼盼甩开的手臂,神情依旧十分淡定地说道:“其实很简单,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时机不对!你我能够感受到妖气,是因为我们异于常人,倘若我们强行直入,往后将要发生的事,谁也预测不到,但我想,你也不会愿意看到自己成为科学实验室内研究分析的“标杆”吧!
第二个,此时行事,或许容易打草惊蛇!在未确认杨老汉是否存在问题的前提下,我们贸然闯入朱门,倘若最终的问题仍在杨老汉身上,那么我们这么做岂非给了他提前做足准备的机会?
所以,我们不能这么做,需要静候下一个时机!”
“什么时候?”
“星星和月亮爬到最高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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