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九州路，弄堂里，灯火阑珊。
一间老房，一玲珑女子，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出来。
门口，一老汉，扶着门，朝着女子远去的背影，挥挥手，“慢走啊！再会。”
这时候，屋内传来一阵啼哭声，呜呜咽咽，貌似稚童。
老汉关门，微微摇头，脸色醋青，朝着内屋走去。
老房不大，屋内摆设略显陈旧，狭小的空间堆放着各式杂物，唯有内屋的那间裁缝铺相较之下，留有余地。
铺子内，悬挂的灯盏下，谢顶的老汉，轻轻扶正鼻梁上驾着的一副纯木老花镜，卷缩着脖子，眉额微耸，一脸不自然地望着地上的“孩童”。
架台边，一个“小男孩”正骑坐在一台电动的木马车上，此刻，他正哭哭啼啼，满脸委屈地望着走进门的老汉。
“呜...呜...为什么不把姐姐留下来，姐姐为什么要走？大宝很乖的，一直都听话。
老汉默然，仿佛不曾听见，他迈着有些蹒跚的步子，走到架台前，坐了下去。
架台上，凌乱的堆放着一些布料、板尺、剪刀，还有一台老式缝纫机。
他从一堆叠起的碎布中，拎起一块，放在灯下，翻着面的细看了一会儿，随后，又凑近身子，往那排杵着旗袍的塑料“模特”身上随意摸索、细细比对。
这是老汉每天的工作，也是他唯一赖以生存的技能，他的人虽然老了，眼虽然花了，但他的手却一直很稳，他的刀工依然娴熟，尺寸依旧分毫不差。
每一个慕名前来的顾客，她们都会三缄其口，她们不会到处宣传与炫耀，她们只为旗袍而来，这亦是老汉的规矩。
只有真正喜欢旗袍的人才会明白，老汉做的旗袍已不是纯粹的旗袍，那是一门艺术。
名声在外，最是吃力。或许是因为不愿过多被打扰，因此，他开始决定每周只做一件.
此时，身边的“小男孩”不再哭闹，而是笑嘻嘻的坐在木马车上，边摇边大声唱起歌谣来：“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我叫外婆洋泡泡，外婆喊我小赤佬......”
都说，童真无邪，可在老汉的眼里，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有丝毫快乐可言。
老汉旋过腰身，将手中的布条放下，捋了捋下巴上的那撇山羊胡，眼神复杂，神情有些落寞。
他回头望了眼“热情高亢”的“小男孩”，吐出一个“乖”字，随后，便走出了裁缝铺。
屋外，有星辰，一瞬即逝，老汉举头仰望，似乎想要看清楚那颗消失的星星到底去了哪里？
裁缝铺，歌声，戛然而至，方才还嘻嘻哈哈的“小男孩”不再坐着，而是站了起来。
他的身形，在这一瞬间如同拔高了数尺，脸上的笑容依旧，只不过眼角的鱼尾纹却如同一条条深浅不一的沟壑，深埋在那张脏乱不堪的娃娃脸上。
他傻傻的笑着，渐渐地笑出了原本不该有的声音，那是成年人才有的嗓音。
“呵呵...哈哈..鸡鸡....”
笑着笑着，他忽然抬手，用力托起那辆木马车，然后狠狠地向着地面砸去。
顿时，“砰”的一声巨响，木马车被砸的裂开了几条缝，他拍了拍手，像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
跳着跳着，他的神情又变得有些伤感，像个孩子般失去了最宝贵的玩具，他俯身跪着双手颤抖着将那些摔落的零件慢慢捡起来。
摔得够狠，几近散架，地上的零部件越捡越多，似乎有些没完没了。
他忽然开始有些不高兴了，原本悲伤的情绪渐渐转变成了莫名的怒火，他随手将捧起的一堆零件如漫天“雨花”散落，随即，他又将脚用力踩在支离破碎的木马车上。
一脚，两脚，无数脚，像个疯子一样，死命践踏着“木马车”身上的最后一丝尊严。
屋外，老汉喟然长叹，知子莫若父，有子如此，方为人间一大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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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飞逝，犹如故人恰归来；秋落长空，犹恐相逢在梦中！
夜已凉，风沁骨，九州路，万家灯火，金碧辉煌。
街头，浪子们纵情买醉；吧台，舞女们激情四射；歌厅，兄弟们蠢蠢欲动。
唯有三岔口的那条里弄，黑灯瞎火，仿佛“与世隔绝”。
无月，有零碎星辰，一个壮汉徐徐而来，他的脚不时踩在嘎嘣响的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在这片静谧的夜色里显得异常扎耳。
他走的不慢，很快便走到了那扇朱门前，映照星光，那把银灰色的铁锁泛着冰冷的寒光，将壮汉的那头铜金色的短发映衬得熠熠生辉。
魁梧的体魄，标志性的短发，不错，他正是古长青。
傍晚时分，与老翁一别，他选择这个时候，再探此地。
此时，已是深夜，并未如老翁所言，那扇绛红色的门内，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的迹象。
他伸手，下意识地朝着那把铁锁摸去，骤然间，身后似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纷涌而至。
这种感觉，与长水街发生的如出一辙，没有一丝征兆，突如起来，让人无法窒息。
古长青，终于明白先前所发生的并非是自己的错觉，此刻，便是真实存在的。
他的身体变得无比僵硬，四肢如同风化的岩石，他已做好“视死如归”的准备，但即使要死，也不能如此憋屈的死去。
很多时候，有些奇妙的事情，总是会在人无比绝望的时候才会出现的。
古长青并没有死，非但没死，他的整个人又可以行动自如了，只不过，他的脚下踩着的已不再是沥青色的石板，而是光秃秃的荒地，他的周围亦没有树，没有房，只有苍茫一片的白雾。
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另一片空间，古长青诧异至极，他十分谨慎地迈出了一步，就一步，瞬间，雾色里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巨响。
古长青的周围，密密匝匝，落下了无数道巨大的木门，艳红如血，正是那巷中朱门。
饶是见多识广，身经百战的古长青，此刻，亦是一脸茫然。
那些巨大的朱门，足有五人之高，像一面面巨大的红墙，拢成圈，将古长青围困在内。
古长青蹑手蹑脚，朝着一道门试探着摸去，刚一触碰，那道门竟迅速向后退去，搁在数米之外停下，门还在，只不过位置有所偏移。
古长青，顺势往前，门继续向后退着，位置变了，两者相隔的距离却始终未变，周围相邻的那一圈朱门亦是不停往后退去。
少顷，古长青，算是有些明白了，此处就像是一方飘渺的“小世界”，无论自己如何挣脱，都亦是徒劳。
他无法揣测，制造出如此阵势的阻力到底是什么？但他清楚，对方既然有意将其困在此处，那么，自己哪怕是喊破喉咙怕也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幸好，他还有拳头，还有手、脚，眼睛和耳朵。
他什么也不做，只是坐了下来，眼观六路，望着余光所及的十二道门。
他的手平摊在双膝之上，腰背挺直，如那坐禅的佛子，凝志静修。
须臾，他慢慢脱下了束身的坎肩，坎肩之上，镶嵌百粒银光闪闪的铆钉，他伸手一撩，瞬间成片的铆钉“滑溜溜”的落入手中。
他仔细拣起一十二颗，握入右手之中，下一秒，朝着十二道门的方向漫天飞撒。
与此同时，他的眼睛如同幽兰的宝石，闪烁着深邃的星空之光，他的耳朵亦如两扇鼓起的小锣，飒飒生风，耳听八方。
一直以来，古长青很少有机会施展出除了拳头之外的“才华”，就像现在，他已将体内所有的能量集中在身体的某一个部位，蓄势之后，放大数倍，就如同一粒米瞬间扩张成为了一颗蚕豆，是一个道理。
那些飞出的铆钉，在空中划出一条条美丽的直线，如尖锥般同时击落在每道朱门之上。
“哗啦啦，轰隆隆”，十二道朱门，同时向后退去，时间上几乎分毫不差。
古长青沉默，片刻之后，又抛出十二粒铆钉，继续向着朱门的方向砸去。
这一次，古长青的耳朵如同飞鹰扑翅，“噗噗噗”的扇个不停，他的眼珠子如同滑落在荷叶上的露珠，“轱辘、轱辘”异常灵动。
铆钉悄无声息，朱门依旧，同时后撤，古长青仍旧被困，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未曾改变。
紧接着，同样的事情依旧重复着，直到第五次，这一次，古长青闭上了眼睛。
他重吐一口浊气，五指成拳，沉思着，回味着，在某个节点上，他豁然睁开眼。
仿佛灵光乍现，他将手中铆钉再次抛出，同一时间，他的双脚不再盘旋，而是像一道“闪电”暴起，穿梭、游离在十二道朱门边缘。
如果时空可以停滞，画面可以定格，你会发现那些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流光的铆钉，此刻，正浓缩成一团团模糊的影子，逐一在“动如疾风”的古长青眼前掠过。
时间，转瞬即逝，终于，古长青停了下来，在东南角的一扇朱门前止步。
他伸手，摊开掌心，那只被他握紧的拳头里，露出了一粒银色的铆钉。
十二粒铆钉，落子十一，唯有这一粒，落在了古长青手里。
古长青，望着眼前这道朱门，不由长叹一声，看来，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
方才，古长青的前4次抛钉，只为试探和观察，通过风声，速率，距离，以及每扇门向后延伸时所滞停的时间，终于，他嗅到了一丝机会，第5次，他确定了这留空隙。
古长青，踏步上前，循着方才的痕迹，双脚齐开，扎起马步，左手握拳，右手伸掌。
顿时，他的掌心、拳头处升起一团团金色的赤芒，将那绛红色的朱门映衬得黯然失色。
沉淀，蓄势，拳走直线，一个弓步冲拳，径直击向那道朱门。
朱门后撤，如同击落虚空，没有发出任何异动，唯有被拳头震出的拳风，飒飒作响。
古长青，并未感到任何失落，这些都在他意料之中，一拳不够，再多几拳，几拳不够，再问百拳。
事实上，古长青真的开始这么做了，一拳之后再换一拳，力道由轻到重逐渐叠加。
朱门一退再退，每递上一拳，便往后退上数尺，数十拳之后，每一拳足可开山裂石。
终于，在古长青准备递出第六十八拳时，那扇原本虚无飘渺的朱门竟似幻化出几分真实存在的模样。
古长青喟然长叹，他思忖着，这一拳之后，朱门应退无可退。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能量、精气神皆灌注在这一拳之上，随即猛然打出。
与此同时，冥冥之中似有一声叹息，“咦”，由远至近，回荡在这片幽然之境。
古长青无暇他顾，这一拳，几乎倾注他的全部，直拳破风而去，顿时，华光四起。
门被炸裂成无数碎片，古长青如水中月，碎镜破圆而出。
十二道门，骤然间，无影无踪，雾色消失，周围不再朦胧，天边有星光泛起。
古长青回首，不由感概万分：原本身在牢笼，心却无碍；如今身在牢外，心却茫茫。
正所谓不破不立！此刻，古长青才是真的站在了弄堂里，槐树旁的那扇红色朱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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