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某个偏远小山村的李颀今天是第一次离开家乡,而原因是他成为了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今年二十岁的李颀比同时上大学的孩子年龄偏大,因为家境不好李颀曾经不得不两次辍学到城市里打工。尽管如此,当他再次回到学校时成绩依然还是名列前茅。村里人都说这孩子要是出生在古时一定是个状元郎,虽然李颀父母嘴上说“这小子还差的远呢”,但其实内心深处也颇同意这个看法,毕竟,在父母的心中自己的孩子永远是最棒的,而实际上李颀也确实很争气。
但与此同时,一个必须要面对的难题也摆在眼前——学费怎么办?考上大学固然是好事,可是昂贵的学费对于这个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是贫困的家庭来说,无疑等于凭空压了一座大山。
李颀多次表示:“爸妈我不上大学了,我出去打工照样能养活你们。”过早的担负起家庭责任的李颀内心要比同龄的孩子成熟的多。李颀的父母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此时此刻他们完全知道自己儿子心里在想什么。
李颀的父亲蹲在灶台旁,火光便在他红黑的脸上跳动着,他锁着眉头从里面抽出一支燃着的木柴小心的点燃手中的旱烟,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好像终于下了决心似的说:“你放心吧,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让你小子上学的,你这么好的料,要是耽误了,将来我可没脸去见咱家的祖宗啊。”倔强的李颀还想再说什么,可却被来自母亲用目光阻止了,她用下巴指指李颀的父亲,叹了口气缓缓摇摇头。李颀向来不敢违背母亲的话,他也知道此时父母心意已定,自己再说什么也不会有用了,他只好点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李颀父就开始四处奔波筹钱,善良的村民都知道李颀家的情况,尽管自己家境也并不富裕,但还是都慷慨解囊。
李颀的父亲是个老实人,词汇贫乏,此刻他无法说出其他的感谢的话,只是一个劲儿的说,“谢谢!谢谢!谢谢!”
村民们都说,“老李啊,快别谢了,在这节骨眼儿上这点忙都帮不上还算什么老乡啊。”有的人半开玩笑的说:“老李啊,将来这李娃子要是有了出息,可别忘了我这个叔啊!”李颀的父亲憨憨地一笑说:“没问题的,一定!”
就这样,学费终于凑齐了。
临出发的时候,全村一百多人竟有一半放下手中的活为他来送行,确实,在这个小山村里出个大学生就好像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一样。大家都说,“这娃儿有出息!”李颀父母更是高兴的什么似的,父亲嘴里的旱烟抽的吧嗒吧嗒直响,堆在眼角的刀切般的鱼尾纹此时竟像化开了似的,浊黄的眼睛中满是笑意。母亲一大早就为为儿子准备好了行李,两个不大的旧书包却洗的干干净净。李颀性格很像他父亲,沉默寡言,不善言辞,在这种场合他实在不知道该去如何安慰父母。毕竟他们就自己这一个儿子,年纪也大了,繁重的体力活对他们来说也已经有点吃力了,这时李颀唯一能做的就只是默默地接过母亲手中的行李,然后向父母点点头。火车马上要开动了,父亲转过身去猛吸了几口烟,仰头望着蓝湛湛的天空缓缓吐出几口青色烟气,带着些嘶哑的声音说:“去了,好好学,别给老子丢脸……”
他还没说完忽然好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似的,接着又猛吸了几口烟就不再说话了。母亲仔细端详着儿子好像要把他印在心里似的,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嘴唇不住的颤抖着。李颀暗中咬了咬牙,轻轻说了一声,“爸,妈,我走了。”说完转过身大步朝火车走去。没有回头,没有犹豫,因为他怕看见父母的眼泪,他感到父母的眼泪是自己所不能承受之重,而此刻他自己却已泪流满面……
火车到中转站休息时,李颀透过车窗向外望去,忽然他无意间发现站台上围着一群人指指点点,好像正在激烈的议论着什么。李颀向来喜静不喜动,从不喜欢凑热闹,所以向窗外扫了一眼以后继续看他的书。
忽然,人群之中竟然发出了一声嘹亮清脆的婴儿啼哭声。李颀一怔,也许是自己的错觉,他竟然感觉这哭声好像正在远方呼唤自己。
“错觉吧?!”李颀心想,“天下的婴儿哭声都一样。”
想到这里李颀不禁责怪起自己来,“才刚离开家门就这么疑神疑鬼,以后该怎么办?”尽管心里这么想,但婴儿的哭声竟似在自己心中形成了回响,来回在脑中盘旋着,怎么也挥之不去,搅得李颀心神不宁,手中的书也就再也看不下去了。于是,李颀放下书,下了火车。天一直阴阴的,讨厌的冷风拖着湿湿的步子一个劲儿地往衣服里钻。这种天气最叫人郁闷了,就像心中憋着一口怨气既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的那种烦恶的感觉。
李颀费了好大力气才挤进人群,当他看清里面发生什么事时,眼前的情景登时让李颀吃了一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见在人群正当中的水泥地上放着一个包裹严实的篮子,再仔细一看,在篮子被毛毯层层包裹的赫然是一个小女婴!孩子大概是饿了,一直哭个不停。李颀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仔细端详这个小婴儿,尽管天气有点儿凉,但孩子脸上的皮肤还是雪白粉嫩,两弯细细的如新月般的眉若隐若现,又长又密的睫毛上跳动着几粒泪珠闪着近乎是琉璃色的光辉,在睫毛下庇荫着盈盈的双瞳,那是一种超越暗夜的黑,看一眼好像被吸进去一样。最引人注目的是小婴儿的右眼角有这一粒小巧的黑痣——泪痣,据说有着这样泪痣的人注定会为自己所爱的人流尽一生流泪。
小婴儿还在不停地哭,围观的人有的摇头叹息,有的漠然旁观,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刚下车的时候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放下孩子后就匆匆的走了,走的时候还不住的回头看呢……唉!这狠心的母亲啊,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这样的事啊。”
“照我看啊,八成是背着自己的男人和别的男人乱搞,结过搞出事来了,又没法处理,才狠心把自己的孩子给丢掉,这样的事我见多了。”一个身材臃肿,满面油光的中年妇女小声的对同伴仿佛炫耀似的的说着。李颀忽然对这个女人感到一阵莫名的反感,禁不住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个还在喋喋不休的女人。
“可怜的孩子啊,以后可怎么办啊?”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自言自语似地轻轻地说。“要不你要了这孩子,和你家的小子凑个龙凤胎不也不错嘛!她的同伴半开玩笑地说。
年轻女人吃了一惊,夸张地摇摇头,说:“快别开玩笑了,孩子他爸你又不是不知道,凭空多出一个孩子,他会怎么想?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说完又叹了口气,好像在为这个小女婴,又好像为自己不幸的婚姻。她的女伴有些夸张的吐吐舌头,说了一句“抱歉”,年轻女人自伤自怜的缓缓摇了摇头……
李颀默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个面容恬静的小女婴,总感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刚才被天气搞的乱糟糟的心情此时竟也渐渐的平静了下来,而且心中有一种就好像沐浴着阳光似地那种暖暖舒适的感觉。于是,好像被一种奇怪的力量推着似的,李颀慢慢走向小女婴,他弯下腰去,轻轻地抱起了孩子。李颀的行为,就好像在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了一块石头似的,霎时间,好像看到什么不得了的是似的,人们开始纷纷窃窃私语——人们似乎总是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感到兴趣,好像只有这样就能从一些无聊的事中榨出一点刺激来。
一个上了点年纪的大妈拉住李颀警戒的问:“等等,你是这孩子的什么人?”她的眼中闪着凌厉的光好像审罪犯似的看着李颀,看来八成是她把李颀当成人贩子了。
李颀暗中苦笑了一下,他平静地回答说:“什么人也不是!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那你抱着着孩子去哪?”那大妈疑心更重了,看来她还是挺担心这个孩子的,不知怎么的,李颀心里顿时感到一丝安慰。李颀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又有些奇怪,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自己竟然已经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家人一样。听完那大妈有些犀利的刺耳的话,尽管心里没什么反感甚至还有些欣慰,但李颀也不禁对自己的长相产生了怀疑,难道自己真就那么不像好人?“去上学。”说完,李颀从包里拿出通知书递给她,而他的眼睛却从刚才起就没离开过小女婴的眼睛,她那眼中有着一种醉人的清明,黑水晶般的双瞳似乎不管怎样的污浊都能净化一般。
那大妈接过学生证仔细看了看,登时张大了嘴,又好像看外星人似的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话不多的年轻人,他仿佛刚回过神似的咂咂嘴说:“不是我说你啊,我看你也不过是个孩子,可你还要带另一孩子去上学……你父母怎么想?他们会接受这个半路多出来的孩子吗?“我不告诉父母,我自己养她。”李奇平静地回答,他的话很有力道,深邃的眼睛中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大妈看来只是无奈的摇摇头,她实在是搞不清楚眼前这个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不过这样也好,反正我们也没办法领养这个孩子,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躺着迟早会出事的。不过……”大妈看了一眼还在哭个不停的孩子说。“不过,你得先让孩子吃点东西,看她哭的这么厉害想必是饿了。”李颀想了一下,说:“我包里有干粮。”说完准备向车里走去。
“哎?不是,你难道……哈哈哈……”周围的人在愣了一下后相继大笑起来,那表情就好像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事似的。
李颀被笑蒙了,他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那大妈忍住笑说:“我该怎么说你呢?你看这个孩子这么小连牙都没长齐呢,怎么吃东西?你真是……这怎么让人放心把孩子交给你啊?李颀恍然大悟,低头仔细一看,果然,小婴儿嘴里只有两颗乳白色的小的门牙。大妈拍拍李颀的肩,笑着说:“好了,好了,给你开玩笑的。”说着从包里抽出一袋奶粉递给李颀,说:“先给孩子冲杯奶粉吧。”刚才说话的年轻女人也从脖子上解下一个护身符,说:“这是我自己做的,不值几个钱,个孩子带上吧。”一时间,周围的人好像受到鼓舞似的纷纷拿出东西送给李颀,甚至有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硬塞给李颀几本关于胎教的书……李颀带的东西本来不太多,但经这么一闹,行李顿时多出了好几倍,本想轻装上阵的,结果却适得其反。李颀虽然心中也很感谢这些人,但其实内心深处是不希望欠下这些人情的,尽管微不足道,但李颀还是感觉有那么一点不自在。
好在现在已经上了车,李颀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仔细想一下,刚才发生的事竟像是置身于梦中,李颀低下头静静地看着怀中的小婴儿才肯定那不是梦。孩子喝了奶粉后甜甜的睡着了,脸上浅浅的小酒窝若隐若现。李颀伸手轻轻拭去孩子嘴边残留的奶渍,忍不住用手指在小婴儿粉嫩的小脸上轻轻划了一下,孩子好像在睡梦中感到了似的,张开小嘴轻轻笑了一下。李颀看着静静睡着的小婴儿,心里又感到刚才那种沐浴着清晨阳光似的暖洋洋的舒适的感觉。
“那以后就叫你暖暖吧!”李颀情不自禁笑着说。李颀因为是不觉说出了口,声音大了点,周围的人都奇怪的看着他,但他的眼睛却一直停留在小婴儿的小脸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