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我回到府邸,周身已然疲惫不堪。
现在,能做的都做了,再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命仆人们都退下,我独自一人,坐在正厅的椅子里,等待着岑烺的归来。
那一夜,我一动不动的坐着,不管来旺他们怎么劝,都不肯起身回房去。我也不想进食饮水,我完全没有心思做别的事,只除了一心一意的等待。
空气停止了流动,时间也好像同时停住了,蜡烛熄灭,我独自端坐在黑暗之中,凝神不动,默默无声的等待着。我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待多久,五天,十天,一个月,一年……那都可以。就让我在这椅子里化为石像,那也可以。就算等上百年千年,直至天荒地老,我也要等到他的归来。
厅堂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声息,我静静坐着,连呼吸都似乎消失。随着时光的流逝,一切侵扰渐渐远离,只剩下岑烺优雅温和的身影,仿若一束瑰丽的光芒,以独特的色彩渐渐绽放在我的内心深处,而且,愈来愈明亮……
两天之后,岑烺终于回来了。
那时候,我已经虚弱不堪,我听见了仆人们的骚动,以及纷乱的脚步,还有来旺仿佛哭泣似的声音:“夫人!侯爷回来了!”
仿佛是从梦中醒来,我睁开模糊的眼睛。四周沉重的黑影里,我能够感觉到有人朝着我走过来。
我支撑着,从椅子里起身来,跌跌撞撞向那个身影扑过去。
是岑烺,是他。我紧紧抱住他,顾不得旁边仆人都在,我的眼睛完全花了,我看不清他的脸,可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感觉到他正紧紧拥抱着我,在我耳畔呼唤我。
“梅儿……”
岑烺嘶哑的声音,因为微弱的哽咽而停住。
我想笑,想回应他,我想对他说话,可我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长久的猜测、恐惧、悲哀、牵挂……将我的气力耗了个精光。
眼前一黑,我晕了过去。
我病了。
紧张,寒冷,缺乏睡眠,不曾进食进水,以及长久坐在椅子里不动,这都是导致我生病的原因,再兼上次落水,其实早已种下病根,是我用意志压着,没让它及时发出来。
而这一次,我的意志涣散,再压不住它,病势来得汹汹难挡,连本带利,霎时就把我打倒了。
那几日,我病得很重,身体四周有好多炭火在烘烤,但再多的炭火也烤不暖身体。
我觉得很难受,浑身骨头都在疼痛,好像是被扔进一个冰窖里,我冷得打哆嗦,冰窖外头就是万丈巨焰,可我一点温暖都感觉不到。
我拼命拍打着冰窖,我的身体被紧紧锁在冰窖里,怎么挣扎都出不去。
我放声哭喊却无声息,我叫着爹爹,娘亲,还有哥哥们,我求他们救救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我能感觉到,伸出去乱抓的手被谁给握住,有人靠过来,把他的脸紧紧贴在我的脸上,他吻着我的脸,吻着我的额头,小声安慰着我。
我逐渐平静下来,却不肯松手。
“别走……”我抽抽搭搭地说。
“好,我不走。”那个温和的声音说,“我会一直陪着你。哪儿都不去。”
好像得到了保证,我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我终于从昏睡中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岑烺那张苍白的脸。
“梅若,你总算醒过来了,谢天谢地……”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明显的颤音。
我吃力地抬起手来:“侯爷,我怎么了?”
他握住我的手,低声道:“你病了,病了好些天。来旺说你不肯去睡,一直在椅子里坐着等我……”
我努力回忆着过往,却只剩下一片模糊。
他轻轻叹了口气:“傻丫头,值得么?”
我放弃了探寻,只心满意足的看着他:“能等到你回来,就值得。”
我的声音,虚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病重之下,我再无力遮掩,也顾不得矜持,我就想看着他,我想听他说话,我想被他软软握着手,用额头贴着我的额头……
我不怕被人看见,不怕别人尴尬,他是我丈夫。
“再睡一会儿吧。”岑烺低声说着,给我掖了掖被角。
后来我才得知,事情的发展很有些出人意料:岑烺没有在锦衣卫遭受酷刑,倒是那个老道,在一番严刑拷打之下,终于吐露实情,承认是他栽赃了恭顺侯,他甚至见都没见过岑烺。至于究竟是谁让他栽赃的,老道没有说出来。
那晚,老道突然暴病,死在了狱中。
这消息让我暗自思忖:究竟是谁逼那道士承认栽赃的?按理说,锦衣卫里,不会有人乐于见他说实话……
而另一方的发展,也充满戏剧性:重病多日之后,楚王总算清醒了过来,当得知如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太子时,楚王马上分辨说,他的病不关太子的事,是他自己偷偷吃了不该吃的紫玉柘榴。
因为先天不足,楚王的体质一直很虚弱,而且对很多食物过敏,尤其是热带水果。紫玉柘榴是海州特产,太子妃的故乡就是海州,那次楚王去太子府上,见到了送来的新鲜紫玉柘榴,他知道这是著名的美味,因此说什么都想尝尝。太子却深知弟弟身体虚弱,紫玉柘榴这种东西性烈刺激,很容易引起体质的敏感,健康的人都不敢多吃,所以坚决不肯给他。
熬不住馋的楚王,趁着兄嫂都没注意,竟然偷了两个藏在怀中。
等回了宫,他吃掉了一个,就是这一个紫玉柘榴,引发了他严重的身体反应。
楚王甚至在书房里,找出藏着的另外那个紫玉柘榴,他对皇帝说,不关哥哥的事,这次生病,责任完全在他自己身上。
至此,真相方才大白天下。
告诉我前因后果的岑烺,后来说,很多人都没想到楚王会主动为哥哥洗刷清白,其实如果想要太子倒霉,他大可隐藏此事,甚至还可以一口咬定,自己的病就是和那次去太子府做客有关。
然而楚王并没有这么做,这个一贯佻达放荡的孩子,给出了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回答。
“楚王是个聪明人,他这么做,是在竭力避免滑落进看不见的深渊,一旦和那些所谓的‘楚王党人’绑在一起,他只会深受其害。”岑烺这么和我说,“他心里清楚,太子早晚得继承大统。此刻陷害太子,对他和他母亲日后的生活,一点好处都没有。反倒不如趁着现阶段,事情还未定下局面,挚诚以待,取得哥哥的信任。”
岑烺还说,很明显,楚王比他那个没有脑子的母亲,清醒理智得多。
我却有一些不同的想法。
“楚王固然不愚蠢,不过,也是因为太子为人诚恳真心。”我说,“太子人很好,太子妃也很好,所以才影响的周围其他人愿意对他们好。心里没有诡计的人,肯定会喜欢他们,这是他们自己命里带来的福星。”
岑烺被我这话,说得愣了愣,却笑了。
“也许是吧。”他微笑着望着我,“这么看来,我的福星就是梅若你了。”
我脸上一红,低头小声道:“我没做什么……”
“来旺和我说了。”岑烺停了停,“你去见了江涵之。梅若,这么为难的事你都去了。我真该感谢你。”
说到江涵之,我忽然想起来!
“侯爷在锦衣卫有没有受伤?”我紧张地看着他。
“是有人想动粗,不过。”他笑了笑,“我没受什么伤。”
都说锦衣卫那种地方,进去一趟,不死也要脱层皮,陈子富差点把命丢在里面。岑烺进去好几天,怎么可能丝毫损伤都没有?
想到这儿,我心急了,忙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我要看看!”
“看什么?”岑烺一愣。
“我要看侯爷伤了没……”
话说了一半,我忽然停住:想看身上有无伤痕,岂不是得脱光了衣服?
我慌忙松手,脸腾的红了!
岑烺却笑了:“真的没伤。比起锦衣卫来,你这次生病,才是真真要人的命。”
我的脸愈发滚烫,头恨不能埋到胸口:“我太没用了……”
“不,不是的。”岑烺轻轻握住我的小臂,“梅若,我真高兴有你在这个家里。”
他的声音很柔,很轻,我听在耳朵里,却仿佛仙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