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项南和仝心在火车站碰头，坐了几个小时的火车，又换了汽车，最后又上了轮船，在船上差不多用了一天。
下了轮船他们俩上了一辆黄包车，被车夫拉到了一个酒店。仝心付钱时，老头却直嚷嚷，要仝心多付十块钱，因为他们比看上去要沉得多。
"胡说些什么。"仝心瞪了老头一眼，但还是扔给了他一张钱。
项南望着他们的样子直想笑，老头拿了钱，嘟嘟囔囔地推着车走了。
走进酒店的大堂，项南有些犹豫，这样进去会不会太引人注意呢？开几个房间呢？他们会问什么问题呢？他瞟了瞟身边的仝心，仝心根本没有注意他，只顾大踏步地往前台走去。
"标房？"前台小姐看着项南问。
"对。"仝心在项南迟疑时马上回答了一声。
"要几楼？"前台小姐马上把脸转向仝心。
"最高一层。"
"几天？"
"六天。"仝心对答如流。
"请把这张表格填一下。"
仝心把前台小姐给她的表格递给了项南，项南一看，里面并没有什么令人尴尬的问题，他很快就填好了。
"身份证。"小姐核实了一下项南的身份证就让他交费。仝心抢先掏出了钱包，付了钱。
项南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前台小姐既没有问他要几个房间，也没有问他们俩人是什么关系，一切就像只有他一个人似的。不是说男女一间房要出示结婚证的吗？项南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简单，匆匆拿了房卡，跟着仝心走进了电梯。
走廊里的暗红色地毯又厚又松软，踩在上面，一点声音也没有。灯光暗暗的，走廊长长的，矮矮的，项南仿佛走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地洞。走到房门前，项南突然想起刚才忘记问前台要钥匙。
"书呆子。"仝心夺过项南手中的房卡，往门上一照，嘀的一声，她拧开了房门："现在还有什么宾馆用钥匙，早过时了。"
房间里一片亮堂，好像岩洞口的重见天日，把项南的难为情照得一览无遗。
"我睡这个床。"仝心兴冲冲地把身上的小包扔到靠窗的那张床，然后就随之扑了上去，像只蜘蛛一样摊开了手脚，趴在床上晃荡。
项南仰面倒到靠墙的床上，不知是因为频繁地换车换船的旅途劳顿，还是因为房门一下把他的担心关在了门外，他竟然昏昏地睡着了，全然没有想咫尺的床上还躺着一个姑娘。
项南醒来时已经快晚上了，黄昏时分的山在窗后仍显得轮廓分明，落在山背后的夕阳的光辉映衬着那座大山，那光像佛座后的四溢的金光。
他突然想起仝心说这是个岛屿，而岛屿上都是寺庙，建得还不久，还不是很出名，岛屿的名字很长，项南没有记住。怎么没看到一座寺庙？只有山，山那边是接天的水，应该是海，那么浩淼，那么遥远......
仝心呢？项南突然意识到仝心怎么不见了踪影。这时，电话铃响了，谁打过来的？难道是华洁？项南心头一阵紧张，虽然他目前还没有干什么坏事，可他毕竟与一个姑娘同住一室，即使什么都不做，也难以说清楚。
他的思维一下紊乱了。电话铃不厌其烦地响着，摆出一副你不接我就不停地响着的架势，迫使项南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拎起听筒，像倒提着一只挣扎着的老鼠的脏尾巴，靠近耳边，变了嗓子压低声音轻轻地喂了一声。
"先生，要小姐吗？"
原来是个三陪小姐。
"不要。"项南大松一口气，恢复了原本的声音。
"别这样啦，我长得很漂亮，价格又便宜，晚上一个人会很寂寞的啦。"三陪小姐故意嗲声嗲气。
"说了不要就不要，再说我也不是一个人。"
"没关系，你可以先看看货，货不好决不收钱。反正至少你现在是一个人。"
三陪小姐的话让项南吓出一身冷汗，她怎么知道我是一个人？难道这房间里装了摄像头不成？是有犯罪分子专门在高级宾馆用这种东西偷拍和情妇鬼混的政府官员，然后进行勒索，可难道这种东西已经普及到一般老百姓的头上了吗？项南捏着听筒说不出话来。
"我马上要到你门口了，请开门。"这话像魔鬼一样地让项南觉得异常恐怖。
话音刚落，门铃骤然响起，突兀、刺耳，像空袭的警报。项南扔下电话，扑到门口，惊恐地往猫眼里看，门口却站着一个推着餐车的女服务员。项南才嘘了口气，拧开了门。
"先生，您定的晚餐。"女服务员等待着一脸不知所措又还有点惊魂未定的项南的指示。
"哦，端进来吧。"说完，项南马上发现自己用词不当。
女服务员把餐车推了进来，身后居然跟着满脸坏笑的仝心，朝项南得意地摇了摇手中的手机，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项南一下明白了刚才对他一清二楚的"三陪小姐"是怎么回事。但他并不吱声，脑子里转着"报复"的招。
小小的玻璃圆桌上，一碟酱鹌鹑格外醒目，黑黑的、千千的，让项南不由地想起小时候作的一次孽，他和项北俩人捉到一只麻雀，为了响应除"四害"，他们居然把它活活地烧死了。他永远记得那只麻雀扑腾着燃烧的翅膀的样子和烧焦后的样子
。等他们可怜起它来，它已经全身都着了火。最后成了一团黑糊糊的焦炭。那时候的人似乎都严重缺乏乐趣，这种游戏极大地"丰富"和"刺激"了人们的业余生活。
还有几碟项南叫不出名字的菜，都很精致。惟有那一扎啤酒显得硕大，从透明的杯底不停地冒着气泡，凉丝丝的，让人想猛喝几大口。
那一小碟红红的辣椒酱让项南产生了食欲，也让项南有些感动，她在哪儿吃饭都不会忘记他没有辣椒吃不下饭的这个习惯。但这却没有打消项南要报复她的念头。
俩人围着圆桌相对而坐，项南掏出钱包： "多少钱？"
"干吗？我已经付过了。"仝心以为项南要付晚餐的钱。
"这种钱，怎么能让你付呢？"项南在"这种"两个字上加了重音和拖音。
"为什么不能我付？"仝心没有听出弦外之音。
"提成怎么算的？"
"什么提成？"仝心更加一头雾水。
"好吧，让我验货吧，货不好，我可不付钱。"
仝心终于明白自己被捉弄了："好啊，你竟敢把我当三陪小姐。"她扬起那握得很不规则的白拳头，却没法砸到项南，当中隔着桌子。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不是说要过来给我验货吗？来呀，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迢。"
这下，仝心没了声音。项南被自己的玩笑弄得彻底放松了，陌生的环境也变得亲切起来。但仝心却不甘心失败，缓了一口气后又说："测试你一下，你表现还行，但还不够果断，说明心里还是有鬼。"
仝心的这话让项南突然觉得很不开心，女人似乎都有很强的独占性，项南和华洁在一起逛街，只要他眼光瞟一下别的女人，华洁都会注意到，而且会说上一通项南很不喜欢听的话。如果是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更是喋喋不休，似乎项南做了多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洗澡
这时，项南往往就会感到非常沮丧，难道婚姻应该有这么多的束缚吗？难怪有人说"大多数婚姻的结局是精神上的失望和生理上的剥夺"。
可这种剥夺的范围是不是太广了呢？但仝心又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呢？
仝心的话很多，没有实质性的内容，也引不起项南的兴趣。她是个不喜欢读书的人，混了个大专文凭，但没有什么内涵，她所说的无非是要摆脱鸡毛蒜皮的其实就是鸡毛蒜皮的事。
碟中的菜所剩无几，酒杯里的酒也不多了。仝心举起酒杯，望着项南，那样子让项南想起潘金莲勾引武松的画面：
这妇人也不看武松焦躁，便丢下火磬，却筛一盏酒来，看着武松道："你若有心，吃我这半杯儿残酒......"
但项南眼前的仝心却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把杯子伸向项南，在项南的杯子上很清脆地碰了一下，一仰头，干了，并没有留下任何残酒。项南也干了，学着她的样，把酒杯反转过来，一滴酒滴落到玻璃桌上，像一颗浑浊的眼泪。这让华洁的那双眼睛不由分说地闯进了项南的脑中。
华洁的眼睛很漂亮，里面藏着不少的眼泪，项南已经记不清她落过多少次泪了，他是因为她的眼泪而爱上她的，但相处久了，他反而厌烦起她动不动就落泪的习惯。她喜也泣，悲也泣，"物以稀为贵"，太多的眼泪在项南的眼里就渐渐地不珍贵了。项南以前写过一首诗说她静时，你是女人，笑时，你是美人，哭时，你是巫山上无与伦比的山神
但一切都已经时过境迁，项南把她的眼泪当作鲛人的珍珠已成为如烟的往事。他觉得自己对她的深爱已经被现实这把大锯慢慢地锯成了无可奈何的木屑，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越久，就被大锯锯得越开。
他不知道华洁对他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觉。如果不爱，她为什么一听到他说离婚就哭？如果不爱，她为什么还要孩子？
可如果爱，她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为什么不去用心地了解他？如果爱，她怎么会让她的母亲如此地慢待他、轻视他？
"我先去洗个澡。"仝心拿着她的包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一会传来欢快的水流声。哗哗的水声刺激了项南的想象，他的身体被水声冲击着，迅速地膨胀了起来，这下身的膨胀让因为过多的啤酒而昏沉的头更加沉重，那啤酒好像不是喝进了肚子，而是直接灌进了脑袋。他全身都像充气过足的轮胎，而模糊的思维就在僵硬的轮胎上颠簸。今晚，应该会发生点什么，摸摸？捏捏？亲亲？抱抱？大概会有吧？至于真正发生实质性的事倒不太可能，她太精明，不会吃亏的。
大概半个小时，她穿着睡衣睡裤，趿拉着鞋走了出来。全身散发着一股很浓的香皂味，有点呛鼻，像抹了太多的香皂又没有洗净一样。
"你去洗吧。"她边说边侧着头用干毛巾擦她湿漉的头发。
"嗯。"项南嘴里答应着，但并不起身。站起来，他就会"原形毕露"，所以他只好假装在仔细地看那他根本就没有看进去的电视。"放松，放松，放松。"他在心里默念。这意念还真起了作用，当主持人说：请别走开，一段广告之后马上回来。项南恰好能毫不露馅地站起来。
走进卫生间，镜子上水汽蒙蒙，里面是他模糊的身影。项南拿起毛巾一擦，镜子里露出两条大腿，紧绷绷的，像两截写生用的石膏，伫立在水汽中；再擦，是略微突出的腹部，有些发福，但里面的肌肉仍然看得见；再擦，是鼓囊的胸肌，项南最骄傲的地方，这是他经常做俯卧撑锻炼的结果。
对于有一副看起来很健壮的体魄，项南一直都很在意，小时候是为了对付欺负他的人，长大以后是为了在女人面前显示男人的气概，这发达的胸肌不仅仅是男人的身体，更是男人力量和毅力的象征，他总觉得男人没有胸肌就像女人胸脯扁平一样难看。
华洁对他的身体似乎从来不感兴趣，他也因此总觉得他的身体不属于华洁，不属于不会欣赏他的女人，就像这个世界不属于不会享受世界的人。但他坚信一定会有人欣赏自己的身体。"女为悦己者容"，男人似乎也一样。没有一种"深刻"的动力，枯燥的俯卧撑真的很难坚持。
项南没有继续擦上去，他不想看到自己的眼睛，他觉得自己的眼睛里缺乏一种自己想要的坚定和勇敢，而多了分自己讨厌但又摆脱不了的优柔寡断，患得患失。
他知道这是父亲从小打骂教育的结果，在那种教育下，他首先考虑的是别人的观点和感受而不是自己的感受，更不敢坚持自己的想法，他的自主性都被他的父亲打跑了，骂走了。一想到问题，他就会想到惩罚，一想到惩罚，他就不敢思考问题，或者正确地思考问题，他就会想到如何逃避。慢慢地，他也意识到了这种怯懦，他尽力想摆脱，但收效甚微。
就像现在，他的欲望膨胀到快要决堤了，他仍在幻想，幻想不该发生的事情会奇迹般地发生，虽然这种可能已被他多次地分析和否定了，但是他会很轻易地推翻自己的决定。
他最终没有擦去脸上的那块水汽，而是走到了浴缸里。他拧开了莲蓬头，连浴帘也没有拉，就一顿挥舞地洗起来，想把自己混乱的思维洗得清晰些。
但它这时的思维已像四溅的水珠，杂乱无章，几乎分崩离析。浴缸的水满了，他疲倦地躺了下去，把整个身体淹在水里。躺了一会，他又开始考虑那些问题，如果她投怀送抱，接受吗？她会是个处女吗？
如果真的和她发生什么，对得起妻子吗？唉，管它呢，连爱情都没有，还讲什么忠贞呢？连温情都不存在，还讲什么道德呢？干吗就我一个人下地狱呢？他玩世不恭地想。
"还没洗好，快点。"仝心突然敲响了卫生间的门。项南从胡思乱想中回转到身边的事：她会引诱我吗？她会用什么方式引诱我呢？是脱光了躺在床上，然后用眼神去勾我的魂吗？还是在半夜嚷着害怕然后钻到我的被窝？甚至只着胸罩短裤翩翩起舞让我按耐不住？或者根本就什么都不会发生，睡一个房间，只是为了节约那价格不菲的房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