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了城市,一束束光线从楼上的各个窗户中透出来。
一辆出租车停在佳民小区的大门口,车门打开,下来一个少年,穿着朴素的运动装,头发有些凌乱,面色稍稍疲倦。
出租车开走了,灯光渐行渐远,这条马路上便再没有第二辆车经过了。
叶铭向小区里看了一眼,眉头一皱,径直向最外侧的那栋楼房走去。
并非他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或极强烈的第六感,而是因为,那栋楼在小区的一片灯火通明中默然立着,每一扇窗户都是一个漆黑的洞窟,没有一丝光亮透出来。
那栋楼里没有亮一盏灯,无论是大厅、走廊,还是一扇扇门内的房间。
叶铭的心紧张地扑通扑通跳起来,他意识到自己离答案已经很近了,但是面对这栋完全黑暗的楼房,他沉默地站在门前,突然没了继续前进的勇气。
这栋楼的整体布局很稀奇也很罕见,整栋楼只有最中间的一个大门,进去是一个并不大的大厅,四周延伸出几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是紧挨着的门,门后就是一户户人家。
整体格局显得十分拥挤而且没有条理,又因为走廊的天花板十分低沉,凭添了几分压抑。
这栋楼并没有安装防盗门,所谓大门只不过是一个敞开的洞窟。
叶铭向里望去,隐约看到几个匍匐在地的静止的影子。叶铭试探地叫道:“有人在吗?”
没有人回话。
他大胆向前迈了几步,脚下突然踩到一滩湿漉漉的水迹,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钻入他的鼻孔。
他脸色一变,俯下身观察那滩水迹,周围太暗,看不清晰,而那摊水迹的颜色居然比四周的黑暗还要深一点。
是血。
整个大厅已经被血的海洋所淹没了,叶铭踏着血走到那几个黑影前面,试探地抬脚踢了下,没有动静,于是他壮着胆拿出手机向前一照。
手机射出的惨白灯光下,叶铭看到了几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每一具尸体都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它们以一种很奇异的方式叠在一起,一个人残破的头对着另一个人的屁股,它的牙齿还深陷在臀部柔软的脂肪当中,好像在啃食的时候突然被人按下了停止键,保持着这种姿势静止不动了。
手机啪嗒一声掉在血泊中,叶铭颤抖着手把它重新捡起来。
即便已经见过了林子辰凄惨的死亡,眼前的场景还是让他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这里出事了,出大事了。
叶铭咬了咬牙,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线索让他有些心疼,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转身向外跑,鞋子踩在血泊中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管他什么线索不线索,这种时候,还是保命最要紧。
然而他跑到门口却停了下来,他回过头,看着对面的墙壁,正对他的那扇电梯门不知何时打开了。
雪白的灯光像潮水一般倾泻而下,他恍然看到了一双妩媚的眼睛,怔了许久,才发觉那是电梯内壁上贴着的广告纸。
电梯门大开,这是邀请,引领他来到这儿的那人的邀请。
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知道他是正是邪,为什么救他。
一无所知是最可怕的境地,这个时候应该远远离开才是。可是叶铭一步步向那走去了,也许抱有一种侥幸的心理,觉得那人如果要害他,又何必要在那时救下他。
他摸了摸腰间的挂扣,还好,法器还在。
电梯门关闭了,他没有按下楼层键,电梯却自动开始下移。
没错,确实是下移。
确认了自己的感受之后,叶铭怔了一下,立刻意识到这栋楼还有地下的楼层,也就是——
地下车库。
电梯很快下到了底层。门一开启,叶铭打了个寒战。
地下车库里阴风阵阵,耳边传来几声轻微的呼声,不知道是风还是人的呼吸。电梯里灯光强烈,车库却十分黑暗,灯光全都熄灭了,除了靠进电梯的一小块地面,四周都是伸手不见五指。
叶铭后背汗毛直立,他捏紧了挂扣,小心翼翼地走出电梯。
电梯门在身后关闭,两侧的黑暗铺天盖地地覆盖下来,像有几十斤沉的重量一样压在叶铭头顶。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瞪大眼睛四处张望。
他望见远处似乎有一点昏沉沉的光,便摸索着向那边走去。
走了几步却走不动了,他的面前横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他摸索地伸手,却碰到了一手灰尘。
是一辆废弃的汽车,他悄悄呼了口气,绕过汽车,继续向前走。
走着走着,那处光亮越发清晰起来,叶铭却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认出那是一处墙壁,在顶棚灯棍的照射之下,他似乎看到墙上画着什么东西,可是太远了,光线也太暗了,无法看清。
他的步伐加快了点,渐渐地,墙上的画面一点一点在他的眼中展开,轮廓变得清晰可见。他的脚步放慢了,而后在距离墙面十几米处停了下来,他露出惊骇的表情,像电影画面般逐渐放大。
墙面被人泼上了红色的颜料,还是新鲜的,正顺着墙面以十分缓慢的速度向下滑落。
叶铭从其中混杂的一些肉沫中看出,那是血,刚刚脱离人体尚且温热的血。
在那血做的背景中,紧紧贴着两个人。
他们的身体不知被什么东西压扁了,远远看上去真的就像一幅画一样,可五官还是清楚的,所以叶铭一眼就认出,他们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夏小蓝和魔术师。
在那幅巨大的人体肖像画下方,有一个身影沉默地站着。
他微微仰着头,似乎在欣赏自己的作品。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吓了一跳,不悦地转过身。
叶铭看到了他的脸,悬在半空的心突然就落下了。
不是落回胸腔里,而是落到了无尽的深渊中。
是柳冬旭。
他的脸完好无损,好像那些被烧过的皮肉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头发也像往常一样,如果忽略掉他脚边被烧毁的衣服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焦糊味,那片在他身上燃起的大火也许只是一场幻觉。
他穿着魔术师那件黑色燕尾服,原本紧绷的衣服在他身上显得松松垮垮,裤子长了很大一截,被他用别针挽了起来,看着有些滑稽,但没人敢在他面前笑出来。
“是你?”
他皱眉看向叶铭,不过他的心情似乎很好,没有过多地责备叶铭打扰了他的好事。他蹦跳着来到叶铭身前,指着墙上那面“艺术品”,一脸得意地说:“怎么样,漂亮吧?”
叶铭满脸惊恐,看到他向自己走来,下意识躲避。
他皱起眉头,突然伸手扯住了叶铭的两腮,使劲向两侧拉,硬生生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这样才对,”他满意地笑笑,“面对艺术品,应当微笑才对。”
他松开手,叶铭的表情又变回了惊恐。他失望地拍了拍叶铭的脸,叶铭努力地抽动嘴角,还是连一丝笑也挤不出来。
“真是不懂得欣赏,”他摇摇头,随后一甩头发,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嘴唇,“既然如此,那就把你吃掉吧!”
他突然诡异地一笑:“不知道你的灵魂会孕育出什么味道的罪恶。”
宽大的燕尾服下,他的小腹微微隆起。
他已经细细品尝过了夏小蓝和魔术师灵魂中的罪恶,从小便遵照组织命令掠夺他人生命的新人类,果然比那些从未杀过人的家伙味道要好得多,可他不介意在午夜来临之前再加一餐。
他看向叶铭,本以为叶铭会逃跑,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堵截的路线,他很享受像玩具一般将猎物玩弄的过程。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叶铭没有动。
叶铭站在原地,手放在腰间,皮带那里挂着小巧的银色挂扣,里面有他的武器和罗盘。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做了这个动作,手伸进空间法器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他要与那个人战斗吗?
他要与那个怪物一般的人战斗吗?
如果不战斗,他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真的,很不甘心。
那一刻,叶铭想到了很多。
寂静的昏暗的空荡荡的大房子,父亲讨厌的笑容,母亲眼中那一点渐渐消逝的光,坐在看台上短发纷飞的冬仪。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的面孔,讨厌的不讨厌的,都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的脑海中一一闪过。
他想到了母亲倒在血泊中时那双圆睁的空洞的眼睛,她就这样毫无意义毫无价值地死了,而现在,她的儿子也要重蹈她的覆辙。
他怨恨母亲的软弱和无力,所以才想让自己变得强大。
剥夺林子辰的生命让他第一次尝到了强大的甜头,失去反抗能力的林子辰在他眼中就像一块新鲜的还带着血丝的猪肉,而现在,他也将变成别人刀俎下的一块鲜肉。
他闭了闭眼,将剑从空间法器中拿出来,握在手中。
他不是个怕死的人,只害怕死得没有价值、没有意义。
不管是好是坏,他想在人们心中烙下深刻鲜明的记忆。
而不是像母亲一样,就算是以死亡的代价,也无法在那个男人心里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那样太寂寞了。
如同小时候生活过的那栋空荡荡的大房子。
但是想要实现这一切,是需要实力的。所以他加入归叶园,拼命地让自己变得强大,拼命地想要摆脱“局外人”的身份。
他的旅途才刚刚启程呢,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他笨拙地挥舞着剑,向柳冬旭冲过去。
他的剑刃还没有接近柳冬旭身前,就被那人飞起一脚踹开了。
他的脊背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张开嘴,吐出一口血。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再一次冲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砍向他的脖子。
然而剑刃却被那人用两根手指就夹住了,然后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剑刃瞬间就像废弃生锈的铁片一样断成了两截。
叶铭的手中只剩下了剑柄,他的手心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血印。他丢掉了剑柄,赤手空拳地向柳冬旭袭去,他单薄的拳头带着令人发笑的力道,连同搅动的空气一起被柳冬旭死死地禁锢住。
柳冬旭没有把他甩到背后的墙壁上,他思索般地看着叶铭的目光,他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坚固。
那是怒火,是恐惧,同时还有毫不妥协的顽强。
渐渐地,他改变了自己的主意。
他的嘴角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