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柳冬旭的第一次审讯，无果而终。
他一口咬定案发时间段一直在宾馆睡觉，从没有出门过。警方找到与他同一个房间的同伴了解情况，三人均表示，当晚没有听到任何声响，柳冬旭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表现，一切都很正常。
其中一人二十多岁，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加入话剧团不久。
据他说道，柳冬旭为人随和，性格活跃热心，与团里的所有人处得都很好，又因为他是年龄最小的成员，在团里几乎处于一个“团宠”的地位。下半年他就要去大学进修，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一起演出，大家都很舍不得。
“你说他会去杀人，我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最后，他信誓旦旦地说道。
证据组的警察对柳冬旭所住的客房进行了细致的检查，只发现了一双阿瑞斯的运动鞋，却并不是今年新出的那一款，鞋底的花纹与案发现场发现的足迹并不符合。
但这次出警也并非是完全没有用处，警察在衣柜里找到了一件黑色带水纹的长袖衬衫和一条黑色的裤子，与李若心等两位证人在现场附近遇到的神秘人的穿着很相似。
警察特意让柳冬旭换上这两件衣服，并拍摄了他的背影照片，拿给两位证人辨认。
那个胆小怯懦的男孩拿着照片看来看去，含混不清地说：“这个……看体型有点像，但我也不能确定。”
而李若心只是瞥了一眼照片，就一口咬定道：“就是他。”
警察紧盯着她的眼睛：“你确定？”
李若心摇摇头：“不确定，只是一种感觉，感觉就是他。”
“……”警察觉得和这个似乎生活在四次元界的小姑娘没有办法交流，也不知道她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传唤过去了五个小时，转眼已经到了半夜，花林市公安局今夜注定无眠。叶铭向木槿请了假，没有回归叶园，实在困的受不了了，就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躺了两个小时，连鞋都没有脱。
他睡着的时候，老刑警在电脑前“噼噼啪啪”按着键盘，两小时后他醒了，发现老刑警依然盯着电脑屏幕，眼睛通红，布满血丝。
老刑警看到他醒了，冲他勉强笑了一下：“再睡一会儿吧，你也很累了。”
叶铭看着他疲惫的脸，摇了摇头，站起来走出门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味，恐怕已经有无数人撑着眼皮在这走廊吸过烟了。
柳冬旭被安排在一个房间住下，整晚都有人把守，在这种环境之下他肯定也睡不安稳，叶铭来到房间时，他正坐在床边，盯着对面空无一物的墙壁发呆。
他看到了叶铭，先是一怔，接着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很是优雅，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摆。
他的眼睛里好像有光，在这一片黑暗中显得很明亮。
叶铭垂下眼帘，到嘴边的话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
回到走廊上，他突然站住了，回想一下柳冬旭来到公安局后的举动，他觉得有些违和。
先前在皇庭酒店，柳冬旭的表现很惊恐茫然，这是正常的，谁无缘无故被警察找上门，都不会好受，何况一个未经风雨的孩子。
可是，坐到审讯室之后，他似乎突然变得冷静了，还可以跟警察贫嘴。
而在刚刚，他坐在黑暗中，微笑着向自己点头的时候，叶铭更加惊讶于他的冷静，在这种环境之下竟然还可以笑得出来。同时心里也升起一个莫名其妙的感觉，似乎这个时候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在这个黑夜里，他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那他在伪装什么？叶铭不敢去想。
黑夜的尽头迎来了黎明，第二天到来了，审讯工作继续进行。
在他的客房里发现的黑色衣服，只能让证人进行一个指认，并不能说明什么。虽然两位证人都表示他的背影很像那个神秘人，但依然不能作为他就是凶手的证据。
先不说那个神秘人与这个案件到底有没有关系，即使有，也不能排除他为了作案戴假发的可能。
上午十点，木槿赶到了公安局。
凶手拥有一定的超自然力量，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拥有魔力的人在接触时能够相互感知，而且两者的实力越相近，这种感知越强烈。
灵人都有一定的魔法天赋，有强有弱，木槿是其中的佼佼者，所以她可以消除甚至改写人的记忆。
“柳冬旭，嗬嗬，”木槿翻看着他的资料，忍不住笑着说，“如果冬仪有个哥哥或弟弟的话，说不定就可以去认个亲了，他有父母吧？”
叶铭低着头，眼神飘忽不定，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慌张。
按照木槿的要求，多余的人全都离开了审讯室。站在柳冬旭面前的，只剩下她、叶铭和老刑警，木槿又让老刑警摘下了他的手铐。
摆脱了束缚的柳冬旭看起来浑身轻松，虽然经过了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他的神色明显有些疲惫，可依然平静，嘴角习惯性地挂着浅浅的微笑。
木槿来到他的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他一脸坦然地与她对视，表情没有丝毫波澜。
突然间，木槿闪电般地出手，一把握住了他纤瘦的手腕，力道虽然不大，但是在握下去的那一瞬间，她通过手掌向柳冬旭的体内注入了一股魔力。魔力很柔和，不至于伤害到他的身体，但如果他真的拥有魔法体质，足以引起他体内的魔力共鸣。
柳冬旭看看自己被握住的手腕，歪了歪头，露出困惑的表情。他感觉有一股热气透过自己的皮肤，在自己的身体中横冲直撞。
叶铭和老刑警的神情则越来越紧张。
过了一会儿，木槿松开了手。她沉默不语地看了他一眼，重新将他的双手铐住，转身向审讯室门口走去，勾勾手指示意两人跟上。
叶铭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他转头看着柳冬旭，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关的问题：“你喜欢黑色吗？”
柳冬旭微笑着回答：“黑色啊，神秘的颜色，我喜欢。”
叶铭若有所思，脚下的步伐加快了一点。
出了审讯室，老刑警立刻问道：“怎么样？”
“我认真查看过了，没有感受到丝毫魔力波动。这可能有三个原因，第一，他根本就没有魔力，也没有魔法体质。”
木槿顿了一下，看了眼老刑警逐渐阴沉下来的表情，接着说：“第二种，他可能隐藏了自己的魔力，但这需要隐藏魔力的法器，他现在身上什么都没有吧，所以这一条可以排除。”
听到这里，老刑警眼中的光像是“噗”的一下熄灭了，口中喃喃道：“难道，真的不是？”
“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木槿的眼神变得复杂，“如果他的魔力比我强大无数倍，足以覆盖住我的气息，那我也无法感知到。”
叶铭问道：“为什么？”
“你觉得蚂蚁能够看到大象吗？它看不见的。当两个事物之间相差太大时，对弱小的一方而言，对方的存在无异于一种‘虚无’。”
木槿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目光忽然变得幽深：“如果他对我而言就是一种‘虚无’的话，那他可能，很危险。”
审讯再一次无果而终，木槿离开了公安局。叶铭送出门去，顺便小心地向她打听柳冬仪的情况。
“冬仪吗，”木槿说道，“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和格桑巡逻吧，昨天回来很晚了，她真的帮了很大的忙，据说昨天又成功认出了罪，减少了很多麻烦。”
“嗯。”叶铭欲言又止。
木槿以为他是在担心冬仪的安全，于是笑笑说道：“放心吧，你以为冬仪和你一样弱吗？再说格桑在她身边，不会有事的。”
木槿驱车离开了公安局，叶铭却依然在原地站着。这时天空响起了一声闷雷，几朵乌黑的云遮住了阳光，不一会儿，就有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六月的天似孩子的脸，这场雨洗刷了盘踞许久的闷热，却像打在了每一个警察的心中，焦躁的情绪在公安局渐渐蔓延开来。
传唤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如果在今天下午六点半前，依然没有找到柳冬旭作案的直接证据，警方必须无条件放人。
审讯进行至此，所有的警察都有些垂头丧气，一些人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抓错人了，最开始的热情到现在已经完全退却，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最后的足迹鉴定上。
足迹专家去了临省，接到通知的时候就匆匆忙忙的往回赶，却也到下午才能赶回来。
午饭时间，食堂里人满为患。老刑警和叶铭挤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对面是三个狼吞虎咽的警察，吃饭的间隙他们讨论着这个案子，言语间已经不抱希望。
叶铭的脸色有些难看，面前的饭菜也变得索然无味。忽然老刑警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你认为，他是吗？”
“他是吗”意思是“他是凶手吗”。
叶铭低头思考了一下，随即回答道：“我觉得像。”
仅仅只是“像”，而不是“是”。
老刑警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却没有展开：“我觉得是。”
沉默了两秒钟，叶铭极力抑制住心中的惊讶：“为什么这么肯定？”
老刑警看向窗外倾泻而下的大雨，豆大的雨珠顺着玻璃不断向下滑落，速度越来越快，逐渐连成了一条细细的水帘。他的声音也被天边响起的惊雷所覆盖。
叶铭很努力的去听，也仅仅听到了一句残声。
“……感觉，”老刑警说道，“没有什么别的证据，只是感觉。”
这是独属于他的感觉，一个做了三十多年刑警的人，早已能够察觉犯罪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