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雪,漫天的飞雪絮絮扬扬的落下,眼能所及之处的银白与皇宫内的凤楼龙阁一同汇成副鲜明的墨画。
东宫殿内的太妃椅上倚着位小少年,面容清秀,眉眼精致,神情很是漠然,眼中也酝着淡淡的疏离感,远远看去既矜贵又透着距离感,让人难以接近,也难以琢磨。
她身上的一袭朱色华服,更是衬得她玉肤胜雪,依稀可见将来摄人心神的惊艳绝色。
她望着门外的朱墙映雪,煞是好看,可惜她瞧了将近十五年,再稀罕看多了也就腻了。
容昭慢悠悠的抬起手向着天,那手小小的一只,纤瘦苍白,柔若无骨,衬着外面的雪光,几乎能看清底下的青色脉络。
她眸中情绪千转百回,分不清是喜是怒,半晌后,她重重的叹息一声,那叹息里包含着太多,多到她自己都无从分辨。
不知该说是上天待她不薄,亦或是上天在戏弄她,她经历如同噩梦般的一生,终于苦苦熬到了解脱,再一睁眼,却回到了上辈子十二岁之时,回到了噩梦发生之前。
她是大渊帝王的第七个孩子,是文宣帝唯一的嫡子,也是文宣帝亲封的大渊太子,是在千娇百宠中长大的,是真正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那种宠爱。
月皇后是早产生的她,尚未瞧上她一眼便血崩香消玉陨了,因着她是个早产儿,身子比寻常人羸弱许多,有大半时间缠绵病榻,若不是生在皇家,有无数的珍稀药材供她吊命用,怕是活不下来。
可即便如此,太医们仍旧不敢断言她还能活多久,只能斟酌着尽各种法子补她这破败身子。
而她本是女子身,不知是何缘由被文宣帝故意掩去,颁告天下月皇后生的是个男儿,并一直以男子的规格将她养着。
到了她十四岁时,文宣帝突然病了,病得很严重,短短两月形同枯槁,根本无法打理朝堂,这时太后出现,以太子年龄尚小教导执政为由,想要控制她所有权利,暗中还派人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贵为太子,或多或少在文宣帝的庇佑下参与过朝政,对朝中的势力派系大概是知晓的,文宣帝的倒下,意味着她所能依靠的权势没了,为了自保她只能硬着头皮私下去接触那群老奸巨猾的权臣。
而文宣帝的病来得端是无故凶猛,她心中早已生疑,果不其然在信任的太医诊断下,文宣帝的病是遭人下毒所致,可那时的她势单力薄,手中又无能用之人,只能一边亲自照看文宣帝,一边要上朝应对百官的明枪暗箭和太后的强势干政,颇是疲惫。
短短两月的谋划中,她得到那位年轻新首辅和小部分臣官的扶持,还未等她为之后的事做出考量,文宣帝却在此时薨了,本还守着帝王的那群人有的作观望,有的被太后拉拢过去,她之前所做的一切最终功亏一篑。
她无力反抗下被迫成为太后的傀儡新帝,如同犯人一般被囚禁在养心殿中,她思虑过重,身子不好的她承受不到半年,就重病缠身撒手人寰了。
死的那年她刚好十五,那日的天气与今日的很像,同样是下着鹅毛大雪,大得能让世间的颜色全落为银白,仿佛是在替上天掩盖着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
不过,她既然重生归来了,必不能再让自己重蹈覆辙,那般无力挣扎的结局她不想再经历一遍。
她要将谋害过她的人全部摒除,护下那些对她很是重要的人,此生余后,当个安逸受宠的小闲王。
一宫婢装束的少女走进来,有张清秀娟丽的脸,手上拿着折叠整齐的月色袍服,她跪在容昭跟前,举止端正恭敬,“陛下快到了。”
容昭嗯了一声,掀开身上的金绣牡丹绒毯站起身,由春纤为她穿衣挽发,今日是文宣帝得闲,事先提早一个多时辰说要来探望她,只有他们父子二人见面,无需太过正式。
为何说是探望,因为她是个伤者,昏迷了整整五日,这是她醒来的第三日,也是今生第一次见文宣帝。
这有些久远,她记不清具体缘由,听春纤说是她在御花园散步时遇见五皇子容连锦,两人摒退宫人在假山处闲聊,一盏茶后容连锦惊慌跑出,而她则倒在地上,脑后大滩血液涌出。
容连锦意思是聊天时她忽然晕倒,来不及拉她她就一头磕到假山的尖锐处倒下了,容连锦怕她伤得严重不敢贸然扶她,只能出外唤人。
太医道她伤在头上,磕痕迹得又深又重,尽力而为,能不能醒来全看天了,但无法定论她的伤是自己摔到的还是人为推倒的。
当时在场的宫人们站得远,假山挡住了大半视线,什么都瞧不见,真正发生的情况,只有她和容连锦知晓。
闻言的容昭嗤笑一声,她对于当时情形仍是记得星点,她确实是与容连锦闲聊不假,可容连锦并不喜她,私下的言语间总是会挤兑她,那日是她忍不住与容连锦争吵起来,容连锦恼羞成怒推了她一把,才使得她磕到假山上。
平日里容连锦装得一副好兄长的模样,在众人面前与她演起兄弟情深,她若是一口咬定是容连锦推的她,手上无凭无据,到时候没人相信不说,还会被容连锦反咬一口说她污蔑,那真是得不偿失了,她只好独自咽下这哑巴亏。
来日方长,这些帐她慢慢来跟容连锦算。
“陛下到————”太监尖锐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穿透了偌大的东宫。
容昭穿戴整齐的去到大殿迎接文宣帝,明黄朝服的修长身影逐渐映入她的眼中,那男子容颜俊朗风逸,浑身散着皎月清晖的气息和坚毅摄人的帝王威严,与她印象里的人如出一辙,
她面带浅浅的笑意向着文宣帝行礼,眸中有着久违的欢悦,“儿臣见过父皇。”
文宣帝将容昭扶起,语气尽是柔和,“暮儿怎出来了?莫要着凉了,快和朕一同进去。”
容昭听着文宣帝唤她小字,又见他朝服未换,头上还顶着九玄珠玉冠,定是一下朝得了空,匆匆赶来看她的。她鼻尖生了酸意,又瞬即被她压了下去,她能见到健康活着的父皇,还有何好难过的。
文宣帝扶她时碰到她的手,冰冷彻骨,丝毫没有人的暖意,心中起了气,“手怎这般冷,你们怎么照看的殿下?”
旁的宫人听文宣帝的指责,声音不大,一字一句却压在人的心头,心头惶恐,脸上皆是一白,唰的全部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