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思幽悠的青藤挂着磨到光亮的铜铃,昨夜的霡霂浇了这个四角亭一身清凉,赏赉一番雨露映潋阳的清澈与傲光,褐发女人的幽紫双眸遥望雾气深沉的远山,燃烧着浓翠的青峰稳稳扎在视线的尾端,山外没有村落也没有小城镇,偌大荒野中只有一块断碑孤独地任由四方环抱。
那片剩下茫草瘦石的荒野也曾见证过千灯共燃的盛大,也聆听过长颂诗典的端庄,更包容过一片比千灯更豪放、比长颂更肃穆的战火,拼杀间飞溅的血,撕裂的衣袍,肢体堆成山,旌旗断在血淋淋的肉丘上。
隔着一座山,战火才没烧过来……
有位将军持戟而立,翻身驾骑踏出山峰,那座山外曾高燃着一切祥和安乐的空气,清冷面容秀丽唇角弯起冷月勾尖的凉薄:“焫碧峰之内皆是她墓园,区区杂碎岂敢犯内!”
那一场战火熄灭后玄栾君白墟渊四行游历,目标仅仅为了寻回苍遥君散失的刀,刀身三尺二寸,直而不曲的刀背,微微上翘的刀尖与小半截新月同形,刀尖回转到刀背的四寸长度一并开了刃,刀面刻着精巧的花纹,像一株藤树的落花,更像坠空之鸟死亡的过程。
“焫碧峰啊……”那座山外断碑承载着褐发女人所有的热情和期待,那是她一身素净的开端,也是她看淡尘世压抑热情的起点,幽深的暗紫双眸缓缓合上,她等不到一朵卷叶竹羽花入尘化作梦。
远山虽远却目力可即,可过去曾拥有过的欢乐愉悦再也触不到了,每一段美好必将伴随着逝去前的悲伤,若将甜蜜翻面,回涌而来的痛苦将激得理智失控。
山外荒芜枯败,四角亭旁风华满枝的海棠摇摆荡漾,探出枝头的花瓣间传唱着一首风流陌路的倾叹之曲,有两人曾在这棵树下相拥,承诺着再遇,可从堕世回来后,那位就将承诺完全忘了。至上神血脉的继承者竟如此冷漠而健忘,偏偏那张开朗的笑脸让一切寄居冰冷中的人忍不住靠紧取暖,之前活泼乐观的模样全都化成了泡影。
寥落在尘封记忆里的失望与沮丧排山倒海般阻挠着理智的接续,身后氤漫地糊过来一道塞满百合青莲糕的声音:“沈青若。”
而在她回头的刹那,却看到了自己最厌恶的人——风斋的张月鹿。
那满嘴百合青莲糕的孩子不再来这儿了,那个被称作晞宸的幼小神明倔强地离开了,沈青若的紫眸虚晃过来人身前摇曳的影子,转过头不愿搭理。
可张月鹿并不在乎这一份疏离,距离而已,粘过去就好,一身丹底金纹的外裳压住杏红的里衫中衣,她精致走到沈青若身后,刚才沈青若转头的刹那她就看透了那颗冰冷严肃的心,故意提起早已“你说你讨厌她。”
“嗯……”虚伪、表里不一,纯净开朗的笑又抵得过什么呢?沈青若皱着眉,漂亮外表,
“可你不如讨厌我般讨厌她。”张月鹿跟着白氏苍遥君习惯了,说话轻吞,可怎么也染不上苍遥君的半分冷艳高傲,反倒听上去有种打趣的意味。
严肃的沈青若轻挪脚步避开距离,却在无意间装入一丛慌忙而来的风,带着春意旖旎的香甜柔暖,又临春渡寒冰的日子,这亭下的四季,亭外的朗空变换如旧,亭中的人只有沈青若不曾离去。
不如让那场战火烧尽一切,也不必徒留幸存者惋惜痛心数百年,偏偏长久之生的数百年又如转瞬眨眼般轻巧,时间诉说着一切
罪恶啊伴着生命相随,往世来生万万次,连万物之所向的那位苍遥君都无法看透世事如局的精妙与复杂。
“没有目标而去付出是一件很浪费的事情。”张月鹿从宽大袖中取出一包油纸裹着的百合青莲糕,清涩回甘的香气盘旋着捎带起一缕思绪飞入过往。
战争前的祥和栽种在每一个角落,连那样的笑都不曾染上过丝毫不纯真的含义。
我要老师一个亲亲!老师,亲我会开心你很多哦!
这个是送给沈青若的百合青莲糕,这种素净的样子和微涩的味道和你的口感很像呢哈哈哈哈……
晞宸一直都很令人讨厌,擅自施舍又爱胡思乱想,说什么花瓣和落叶的轨迹是风的衣袖飘扬的弧度,说什么雨落在海里海水会痛,可最后与他们分道扬镳、决绝摔铃的还是她,一点都不留情面。
看透、认清……做到了又怎样呢,做不到又怎样呢?活了这么久,说着明白了、晓得了,手却忍不住去触摸,脚步也不愿停下,像极了当年冲动之下堕世的那个孩子,只是她不再是冲动了,只剩下习惯这一份安慰来祈祷。
“晞宸她啊,一次堕世忘了,一次堕世削去骨刻。”她从未留恋过曾经的情意,也没有任何锁链能够牵绊住脚步,沈青若的不甘比起忧愁还是太轻飘了,掩饰不住的愁容偏说是厌烦嫌弃。
然而不想被这些不愉悦的情绪牵扯心神的意志,张月鹿也并非无法理解。
遥远的过去和遥远的未来究竟哪一个更重要?万古长存的神明在问自己,晴空之下无人应答,心脏安静地跳动着,肌肤下的暖意随着记忆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