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的青年睫毛颤动了一阵,忽的展开双眼,其中的凌厉还来不及掩藏就猝不及防地撞进沈枕知眼里。
沈枕知沉默地看着青年。
余将寤本能地弓起身往墙边缩,眉毛微微拧着,似乎不是很清楚情况。
但这些状态仅仅是维持了一瞬,凭借一个后缩的动作,余将寤就已经把所有的盔甲通通上身,端出滴水不漏的假笑,“抱歉啊沈先生,我刚才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指的是被袭的事。
苏得月兴致勃勃地来回打量这两个人,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沈枕知面色如常,语气平淡,“没事。”
余将寤站起身,脱下那件黑色的外套递给他,但眼睛却是看着苏得月,“苏先生,约定的消息可以说了吧?”
苏得月笑得眉眼弯弯,“叫声哥。马上就给你弄出来。”
沈枕知眼里有些隐晦的不愉,并不认为这人会叫出口。
余将寤犹豫半晌,“……苏哥。”
青年的声线清澈微冷,突然叫起哥来,像颗颗冰糖轻轻碰响装了花茶的玻璃瓶,微甜清脆。
沈枕知愣了一下,看苏得月的眼神更加不爽了。
苏得月被青年喊得笑出八颗白牙,“哎~”
沈枕知冷漠脸。
苏得月说到做到,腾起两张淡紫色的网双手一翻就解开了。
左侧的网绑着那只怪物,右侧的绑着陈晓楠。苏得月左手一松,陈晓楠就噗通一声跌坐在不知何时变出来的椅子上,几根细绳快速地把他绑紧了。
怪物醒转,冲苏得月发出尖锐的嘶鸣。它的嘶鸣声具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可以使人感到恐惧懦弱,轻松击溃听者的信念。
雏菊花的保护时限已经过了,她只能硬抗。
余将寤拧着眉,往后退了一步,忍了很久,最后干脆闭上眼堵住耳不听。她开始颤抖,犬齿深深切进下嘴唇,不一会就开始流血。
怪物漆黑的大口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它的口吻不断伸长探向痛苦的青年,像是吸食到了什么极品美味。
眼看它的口吻越来越长,就要碰到季梓了,沈枕知干脆一掌砍断它的嘴,面露冷色。
“你再吸一口,我就把你打得梦忆之神都认不出。”
怪物震惊于这个人类的霸道,不舍地看了眼那个还在散发恐惧的食物,又迫于淫威瑟瑟发抖地躲回了网里。
这个人类浑身上下散发着“我不好惹”的冰冷气质,怪物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敢伸出去吸一口,这个凶悍的生物就会把它给劈成两半炸成烟花。
苏得月看着那只浑身上下散发着“弱小可怜又无助”气息的怪物,唯恐天下不乱地吐槽:“啧啧啧,连梦境里的怪物都要威胁,姓沈的你真是恶劣啊。”
沈枕知把黑发青年半拢在怀中,低声念诵古怪却悦耳的调子,让他平静下来。
等到青年能面色苍白地睁眼时,他温声解释:“听过一遍的破梦者以后对类似的怪物会有更强的免疫力。抱歉,让你难受了。”
“没事。”余将寤不开口不知道,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居然哑得不像话。
沈枕知注视着黑发黑眼的青年,他修长的眼尾此刻如三月的落花一样红,眼睛还有血丝,两颗小犬齿粘着几滴血珠,滴落在白皙的下巴上。
“据说,它的嘶鸣声会让人回忆起…一些不好的时光,你有回忆起什么吗?”沈枕知形状锐利的眼睛分毫不错地盯着青年,像一只矫健的鹰隼。
余将寤脑子乱得很,以至于接二连三地出错,不但没有看出这是一个试探,反而看向嘶鸣声已停的怪物,喉咙轻轻滚动一下。
沈枕知和苏得月同时皱眉。
余将寤回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行动。
当时她只来得及掰断那张一次性手机卡冲入下水道再换上新卡,却忘了通知同样身在医院的那个不知情的医生。
他们被抓起来分开审讯。两个人都关在废弃的仓库里,连续三个星期没见过阳光,每天都是不停的审讯、拷打,只有在上厕所时偶尔碰面,但也只有不到五秒的错面。
那是一段暗无天光的日子。目光所及,指尖所触,都是冰冷、粗糙和黑暗。破旧的仓库阻挡了外界的目光,也阻挡了里面人绝望的求救。
散发着恶臭的水泥地、满是灰尘的空气、滔滔不绝的咒骂声还有从不停歇的鞭打,从一开始手臂发红发肿一碰就疼,到后来硬生生忍下数十鞭一声不吭,也就才一个星期,他们的身体就被打得几乎失去知觉了。
那个医生很聪明,聪明到凭借其他绑匪的一言一行就慢慢猜出了事情的原因。然后在最后一天上厕所的时候做出了他的决定。
他趁绑匪关门那一刹那把他撞开,把自己的脑袋撞裂了,门也撞坏,被正好回家的工人听见报警救了出来。
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名医生就这么在她面前,眼神一点一点涣散。她就眼睁睁地看着五分钟前还生龙活虎的人,就这么按照医学教科书的说法,肌肉松弛,瞳孔放大,从球体变平,然后脑干死亡、心脏停跳,肌肉僵硬,开始出现的尸僵使头发竖立。他冷酷而精准地变成一具尸体,呈现在满是老鼠屎的水泥地上。
她那时才发现,原来生命这么脆弱。
余将寤躲过苏得月和沈枕知的目光,用力地闭上眼掐了下自己的掌心,挤出一个苍白虚弱的笑。
“我记不清了。”
苏得月眼神一凝,某种尖锐的特质穿透那张温柔幽默的皮囊钻出来。他眼神很毒,知道这是季梓目前为止唯一的漏洞,他正想说什么,但又被沈枕知用凌厉的眼神制止。
她看向墙壁,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强调。
“我记不清了。”
内心却有个声音在说:懦夫,你清楚得很。
正是因为太过清楚,所以你才会喜欢上肾上腺素极速分泌的快感,所以你才会喜欢游走在生死边缘,所以你才会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这一切不是因为你无所畏惧,恰恰是因为你太害怕看见其他重要的人像那人一样逝去,所以你才想抢先一步离开。
你所有泛滥的情感,都不过是在掩饰对于深情过后那个空洞的恐惧。
人啊,越是怕什么,越是会去变相地干什么。
沈枕知瞟苏得月一眼,忽然扭转话题,“你那边处理好了吗?”
苏得月给他两个眼白,但也没有拂他的意,“可以了,我这就调动感官共享。”
余将寤忍住那种钻心之痛,艰难地抽气,努力维持面色如常,甚至还试着露出温和的笑,“行吧,说好的情报可一点都不准少…苏哥。”
苏得月何等人精,接过台阶嘻嘻哈哈打闹两句就把气氛化了冻。以至于看不出刚才的尴尬。
沈枕知自始至终没有参与二人的聊天,直到苏得月转过身去织网,他才凑到余将寤耳边轻轻地说了句。
“不想笑就别笑,看得难受。”
看得我难受。
余将寤愣住了,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那个总是绷着张脸的男人,试图从那双琥珀般的眼眸里找出些什么。
沈枕知靠在墙上,漠然地看着远处,仿佛刚才讲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明明压下去的冲动又开始回弹,余将寤感觉眼角发烫,烫得想用泪水来浇冷。
与此同时,末日废墟般的心底仿佛种了颗种子。虽然没有动静,但总归有了个盼想。
沈枕知偷偷看着青年开始发红的眼角,不自觉地颦眉。
要哭了?
啧,明明刚才打怪还这么硬气,怎么这会就娇气得不行?
沈?真直男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