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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是你将我带入战局,却留我一个人打仗

天色微亮。她不安分地挪了挪身子,旁边一如既往地空着。

小右随手摸起枕边的手机,看了看时间,还不到六点钟。

有短消息进来,她打开看,原来是银行发来的短信。无非是林小姐在您生日到来之际刷卡赠送双倍积分等等。

摸了摸额头,微微的烫,她觉得头昏欲裂。

连自己都忘记了。

没错,今天是3月26号,她的生日。

她从被窝钻出来,身上只着了一件薄薄的睡裙。昨夜的一切一如往常,那个男人在与她亲热之后就离开了。

留她一个人,和这一间空荡荡的屋子。

桌子上的红酒杯还安静地立在那里,仿佛是他们曾经缠绵过的见证。

以及地上被碾碎的烟头。

如果没有这些,小右真不知道,昨夜到底终北有没有来过。

没过多久,她就听到了敲门声。

是住在楼上的同事兼闺蜜陈拉拉。

她和拉拉租住的是一个LOFT公寓,她住下面一层,拉拉住上面一层。

“哎女人,你不是昨天晚上又和那谁尽兴了吧,起得来吗?起不来我可自己上班去了!”

小右揉了揉额头,死女人,丫像一黄花大闺女说的话吗?不过也不怪她,和着自己这么一个名不正言不顺不是小三的小三住在一起,着实是委屈她了。

况且,她说的没有错,她确实有些腰酸背痛,心情也欠佳。

“那就劳烦你帮我跟老大说一声,我今天病了,不去了。”

“放心,老大懂的!”

说完,“蹬蹬蹬”踩着她那格格穿的鞋子离开了。

不禁冷笑,没错,终北自己干的好事,他怎会不理解?

走到窗前,半拉开窗帘,外面的天气似乎还不错。

于是出了卧室洗澡梳妆,看着镜子中苍白的自己,以及消失的婴儿肥,她黯然地觉得,这几年受的苦真是够多的了。

中午时分,出门打车,只身去逛街。

三月天。

这个季节的北京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

小右始终记得三年前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也是像今天这样的三月天。不太强烈的日光,猖狂的大风。当时的她一身蓝绿色风衣,刚刚剪短的齐耳短发,清新洁净,无畏无惧。

那天她第一次见到终北。

经理说,他是我们部门最出色的一位。后来她才知道,他是这家终氏企业的唯一继承人。

第一次的对话,小右就对他说了两个“好”字。直到后来的三年时间,她不停地在他面前说好。那个毒一样的男人,承载了她所有的生活重量。

天色暗下来了,小右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走出西单,进了地铁站。

这么久了,她还是习惯乘坐地铁。尽管终北曾经对她说,可以给她更好的生活,都被他拒绝了。

因为,她是因为爱。

假若她是终北名正言顺的女人,她会毫无顾虑地接受他给的一切。但很遗憾,她不是。所以,她不能去要他的一分一毫。

否则,就侮辱了爱。

到了家,发现自己又忘记带钥匙。

她拨通陈拉拉的电话。响了几声之后对方接起来:“怎么?”

“我没带钥匙,你下班就回来吧,我在路口的粥店等你。”

“哦,好。”然后拉拉就挂了电话。

逛了一天,疲惫不堪。她在粥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点了一份粥和一杯可乐,然后安静望着窗外。

对面的马路上人们依旧行色匆匆。那是一条年代久远的马路,路边集合了各种名品店,小右曾经很喜欢和拉拉在吃过晚饭后从头逛到尾,直到遇到终北和他的未婚妻那一次之后,再也没有从那里经过。

桥下是一排低调而奢华的楼群,里面某一栋的某一层,就住着她的终北,那个永远一脸忧伤的温和的男人。声音总是和第一次听到那么柔和清澈。可是他也永远都不是属于她。永远不会属于林小右这个单纯的女人。

服务员送上粥和可乐,微笑着说请慢用。小右叫住他:“再来一瓶红酒,谢谢!”

孤单寂寞的女人,一个人喝闷酒。小右在心底自嘲地笑着,然后发了个短信给拉拉。她说:“你能不能帮我拿下终北?”

很快拉拉就回了短信:“拿。”

“如果你能帮我拿下他,你的所有信用卡都由我来还。”

“好,那我没日没夜没命的拿。”很快拉拉又回了短信。

“那你赶快下班就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你先避避风,我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继续给自己添酒,一杯接一杯地喝,她想把自己灌醉。

音乐声缓缓流出,从这家店的四面八方传到她的耳朵,小右的心开始七零八落,疼痛不堪。

她突然有了不想再这样继续被动继续听话的勇气和决心,她想让终北知道,她爱他,比他的未婚妻爱他多得多。只是从来不肯说明,从来不想给他压力。

其实他也爱她的不是吗?不然怎么会在醉酒的时候说出“我要拿你怎么办”这样的话来,不然又怎么会那样疯狂又霸道的吻着她不放开,他终北明明就是爱着林小右的,可是却以无力改变现状,无法背叛他未婚妻为由辜负了她。

小右笑着说原谅,说着无所谓,可是只有陈拉拉知道她的心里破了多么大的一个洞,除了终北,没有人可以填补。

陈拉拉来了。背着一只粉红色的斜跨包,戴着一顶深蓝色的鸭舌帽,步履蹒跚却风风火火的来了。

她永远都是这样一副姿态,她的人生格言似乎就是将混搭进行到彻底。

看到她进来,小右招了招手。

拉拉整理了一下仪容,小右不禁失声大笑,说你丫真神经,每天睡在一起还需要整理你那副欠抽的尊容呀?

“那不一样,”拉拉撇着嘴,“说吧,怎么拿?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如果我知道我还叫你帮我拿干嘛?你帮我想办法!”

拉拉盯着她,看了很久,先是欲言又止,然后又看了很久,最后一拍手,说:“我们去K歌吧,你拼命的喝酒,喝到差不多要挂的时候,我就打电话给他,说拖不动你,怎么样?”

“没意思。”

“那什么有意思?”

“如果这样就能拿得下他,我还用这样死死苦等自虐了这么久吗?”

“那是要怎样?”

“难不成——我去撞车?我装病?我说我就要死了我剩下的人生中不能没有你——”

“停!”拉拉当机立断阻止了她的三脚猫思维,“小右你要知道你不是小孩了,你也不是跟大人要糖吃而已,你要的是一个男人,是从另一个女人床上拖走一个男人!你懂不?”

小右傻傻点头,她懂,她当然懂,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关系破坏了别人伤害到无辜的人,可是她爱他,那么多那么重,她希望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说终北不好,这样终北就会属于她一个人了吧。

音乐声渐渐停止,就是在这如水的沉默中,时间一点点过去,不知不觉小右喝了好多酒,她趴在桌子上,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薄雾,怎么吹也吹不散。

那样的悲伤,那样缱绻的思念。

她疲倦地用手撑着额头,手指寂寞地摆弄着空酒瓶,她想终北,真的真的很想他。

她感觉到有人轻拍她的背,她抬起头来,却是拉拉的眼睛。

拉拉说:“小右,说真的,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你走去终北的怀里。要怎样做,才能让你幸福?”

“我也不知道。”小右摇头,她如果知道,不是早就去争取了么,她如果知道,还用得着现在坐在这里可怜买醉么?

小右看着一脸忧愁的拉拉,试探地开口,“不行,我还是想要见终北,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叫他出来,剩下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拉拉若有所思地点头。别看着她说得轻松,说什么可以帮她拿下终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果她陈拉拉真的有这个本事,早就不让这死女人白白遭了这么多的罪了。

小三可不是好做的。爱得死去活来,却终不是自己的男人。

况且,当初可是那个男人主动招惹林小右的。

结了账,两个人走出粥店,外面的空气也是湿漉漉的,小右有些微的晕眩。

今年的北京,春天来得有些晚,三月末的傍晚,空气中带着冬天才有的凉,小右的风衣从那年的蓝绿色,到如今的黑白,她裹紧了衣裳,风吹着她的脑子记忆愈渐清晰。

三年了,有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到了该收场的时候。

此时此刻,小右想抽根烟,真的。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坏,越来越没人爱,那不是因为想放纵,只不过,总得找一些事情,找一些活动,来弥补他给她心上带来的空缺。

有个位置,空了三年零三天,她把所有的爱情和思念都给了他,他的手臂却永远弯不到他们的终点。

最后小右干脆蹲在了地上,旁边是一家24小时便利店,一遍又一遍放着游鸿明的《台北寂寞部屋》。

“黎明前的马路上,最后一个还没有睡的人。

我穿着大衣,蹲在地上,等你回家。”

反反复复,兜兜转转,小右的脑海中只是这两句。

你没有穿着大衣,蹲在地上,等我回家。

那么就让我蹲在地上,等你接我回家。

这样好不好,好不好,终北?

拉拉走进店里又买了半打啤酒,出来一股脑扔在小右旁边的空地上,简洁地撂下一句话:“喝。”

小右看着几瓶酒,哑然失笑,拉拉的语气,就像叫她喝药。

不过她也不说话,拿起啤酒罐打开便喝。酒精这样的液体,从很久以前就熟悉。可是她却从没有无故痴迷。这个味道,从苦涩逐渐演变成了近乎依赖,纠结往复,只是有些幸福再也无处寻觅了吧。

有时候一个人仰在床上的时候,脑中是初来北京时候那个单纯的林小右。每晚下班按时回家,和男友在MSN上不厌烦地聊天,带着她养的宠物狗edlyn去楼下买一份简单的晚餐。如此的自己,从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贪婪。月末说,爱情不是买衣服,有钱没钱看上了都可以到手。可是感情,你借来的幸福怎么还,到最后拖欠得两个人都溃不成军。

空气里依然是雾气迷蒙,地上也是一片潮湿的冰冷。

小右盘腿坐着,一边喝啤酒,一边在脑海中搜寻所有过去的生活中有过终北出现的镜头。她想一个不落地记起关于他的一切。

她听到拉拉的声音,像是在打电话给终北。

她听到拉拉和对方讲话的口吻,林小右推测到终北是不相信,或者不肯来。

最终拉拉以一句特别无辜特别无助的语气说“真的,我没有办法,那看你吧。不行的话我们就住在这里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这不是她想象的样子。她想象中的终北听到她喝多的消息之后一定会心急如焚地赶过来,因为她如今就要睡在黎明前的马路上。

可是明显他退缩了,可能因为此刻他未婚妻清清就在他身边,所以他必须要这样的语气来遮掩他内心真实的担忧。

小右如此安慰着自己,然后不得已苦笑。

旁边的便利店已经不知道是第几遍播放那首寂寞的歌曲了,终于拉拉拽了拽她的衣服,俯在耳边低声说:“小右,他来了。”

林小右抬起眼来就看到了终北站在几米远的地方,空气凉凉的,他穿着灰色外套,已不是昨天的那一件。此刻正一脸冷漠地看着她。一点也不像昨夜抱着她亲吻她对她说着喜欢的那副样子。

那一刻,她心如千万把刀子在割,刚刚还清醒的她忽然之间变得恍惚,这不是她设想的画面。

或许是刚才的酒喝得太猛烈,一心只想着把自己灌醉,却怎么也不醉。这会酒精的力量才一点点发挥起来。

小右在拉拉的怀里微闭着双眼不去看终北,却听到他清澈的声音那么好听地对拉拉说着话。

他说,我未婚妻还在家里等我,小右这个样子我也拖不回去,我打电话叫路远。

听到路远,听到从他口中说出这个名字,林小右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路远是终北的朋友,在见过小右以后就疯狂地追求她,终北连他最好的朋友都没有告诉说林小右是他的女人。

她趴在拉拉的怀里,说你走,你走,你回家里去,你不回去我就撕了你的门票。

小右说的门票,是拉拉花了一千五百大洋跑遍全北京城才淘到的一张演唱会门票。她最爱的歌手凌洛浅,一个选秀出身的当红小少爷。

可是拉拉爱死了这个玩世不恭的小少爷,一听到小右要撕她的门票,赶紧放下她的头扔到石阶上就逃出很远,连包都忘了拿。

终北叫住她:“拉拉。你不能走。”

“为什么?你都听到了,我不走的话林小右她要撕了我的票!”

“我不是撕你的票,我是撕你的门票!”林小右迷迷糊糊中还不忘强调她没有绑架陈拉拉。

“林小右!”终北终于走过来,站在她身旁。她抬起头看他,那么高大,玉树临风的,灰色外套,白净的皮肤,紧闭的嘴唇,他是终北,她朝思暮想的终北啊。

“终北……”小右伸出手来去够他的脸,可是怎么也够不到,她一着急眼泪更加放肆的流了下来,到最后漫延了整张小脸,妆也花了,她只是一遍一遍不停地喊着:终北,终北,你不是我的终北……

那样说了很多遍,当她第三次从终北口中听到他未婚妻这三个字时,当她第五次听到他说打电话给路远时,她失忆了。

心里那么痛,于是她选择不听不看也不想,但是她知道她没有睡着。她只是暂时性的失忆了。

后来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直到她看见路远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她忽然如梦初醒。

路远抱着她,心疼地问:“怎么了小右,小右,你喝这么多酒干什么?”

语气里是深深的疼惜,可是听在小右的心里却像潮水一般的悲凉。她要的,永远都不属于她,而她不想要的,却为什么总是对她这样好?

拉拉说过,终北就是她的劫。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有一个男人像他这样让小右如此伤神,再也不会有一个男人让她放弃所有不顾一切却还是看得到摸不着。

他像神一样存在于她的每一根神经,出现了,就再也离不去。

可是天知道,再也没有一个人让林小右那样善良地爱过祈求过。

不是不自私不是不贪心也不是不任性,而只是这所有都抵不过她会心疼他的左右为难。

哪怕彷徨纠结孤单茫然悲惨甚至最后的生不如死,都不及他的一个黯然忧伤更让自己无法袖手旁观。

再也不会,这么痛的领悟。

那天的小右,后来的一切都不已经不记得了。她连终北离开时候的背影都没有看到,只一味闭着眼睛沉沉睡了去。

醒来时,发现自己在路远的背上。上楼的时候路远一直低声说小心小心。林小右抱着他的手臂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

他背着她,开始敲门。

开门的是先一步回到家的陈拉拉,见到是他们两个,丝毫没有惊讶,只是想了想,她还是问了句终北呢。

“终北……去你娘的终北!”小右扬起双臂,闭着眼睛大吼。

拉拉不再说话,稍稍挪了挪身体,让路远从身边走过去。

路远沉默着将她放到床上,动作很温柔地帮她掖好被角,抚了抚她额头边凌乱的头发,这动作是如此轻柔和暧昧,温柔得叫人难过。

“好好睡一觉,不要再胡思乱想。”路远说完,转身欲离开。

“路远,你不要走。”小右忽然拉住他的胳膊,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她只知道,在她的心里,那个终北死了,彻底死了,她想让终北知道,她什么都听她的话,就连这一次,她也听终北的,是终北对她说:小右,路远人不错,对你又那么好。

是终北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在她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打了路远的手机。

最后,是终北冷眼旁观了她的这一场闹剧,是他真的选择了放弃林小右。

是终北,把她送入了别人的怀里。

“路远,你不要走。”

路远走近她蹲下来,说:“嗯,我不走,快睡吧。”

“你上来。”林小右指了指床头,无所不用其极地耍着她的酒疯。

路远呆了片刻,然后就真的躺在了她的身边,紧紧抱着她。

小右闭上眼睛,眼角不停地滑出泪水,她心里那么生疼地在告诉她,这不是终北的味道。不是终北身上特有的那一种檀木香。

可是,这一刻,她和路远在同一张床上拥抱。

她做小三,又拥抱陌生男人。

苦笑,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女人。

她告诉自己,眼泪流出来,擦掉。

心口疼起来,换个视角,换一条街道。

路远的吻突然落下的时候,小右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她慌乱地推开路远,光着脚跑去卫生间,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她喝酒是从来都不会吐的,醉了也不会。她清楚她为什么感到恶心,是因为她自己。她为自己这样的行为感到可耻可悲可恶,而更多的是,可怜。

路远站在卫生间门口不停敲门,并且喊着小右,小右。

小右不说话,只是盯着镜子中自己苍白的面孔,三年前,那还是一双那么纯粹的眼睛,不懂人情世故,不用伪装坚强,高兴就笑,难过就哭。

流过泪的脸,没有任何妆容,干净得晶莹剔透,鼻尖似乎还像孩子一样因为委屈而变得透明着。

小右拉开卫生间的门,果然,路远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见她出来,眼睛里是无法化开的关心和疼痛,他的个子比终北高一点点,皮肤比终北黑一点点,说话的声音比终北生涩很多,嘴唇比他厚一些,眼睛比他小一点,可是最重要的是,他能给她的,比终北多很多。除了时间,还有整个她想要的世界。

当路远还在以着这样心疼的眼神看着小右不知所措的时候,小右突然地就扑到了他的怀里,大哭着说:“路远,你就做我的男朋友吧!”

她看着路远,想起终北的样子,那张总是安静到美好的侧脸,温暖柔软得就像清晨的吹风机,可以将她的头发吹成海藻般地浓密,吹得满室都是阳光下青草的味道。

他喜欢揉着她的头发,或者捏着她的鼻尖,笑她傻,笑她可爱。

如今的终北,冷静得如同一座沉默的冰雕。

窗外好像下了很深的雾,她看到玻璃窗上白茫茫的一片,干净空洞得就像她看终北时的眼神。

后来小右抱着被子睡着了。身边是幸福来临得太猛烈以至于一时无措的路远。他看着小右抱着他的手一点点放开,最后依然是那个孤单的姿势,抱着被子,蜷缩着身体,口中依然含糊地念着终北这个名字睡熟之后,他起来一个人离开了。

凌晨三点的马路上,凉风吹过,路远点燃一根烟,坐进了车子里。

而当他走后,车子扬起的沙尘里,是另一个男人坐在另一台黑色车子中,安静沉稳的侧脸,刚刚熄灭一支烟,又点燃一支。

他的眼中,有认真的悲伤,那么清凉的雾气。

林小右,生日快乐。

第二天一早,拉拉就来敲小右的门。这个女人永远都是一只早起晚睡的虫子。

等待地铁的间隙里,拉拉问她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小右想了想,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哎,拉拉,你告诉我,昨天你走之前发生了什么?”

“我靠你断电了?”

小右点头。没办法,每次喝过酒以后都要选择性地失去一段记忆。

“他说,他的女朋友在家里等着他,他还说,叫路远过来送你回去。”

“然后呢?”

“我走之前,是全部。”

“不至于啊……”小右还是想不通,就这些,以她三年修炼的功力,她完全可以接受,不会伤成连路远都抱都吻的地步吧……

“我说林大小姐,你不记得不要紧,我帮你记着呢。你是不知道昨天那厮看你的眼神,那么不耐烦!老娘真想在办公室里扒了他那伪善的资本家兼花心大少的皮!我郑重其事地告诉你,你真的不要再想着他了!翻篇儿吧。”拉拉停顿了一下,又眨了眨她的眼皮,说:“你看我的眼睛都肿了!昨天我出来就哭了,哭的那叫一个难过,那叫一个痛彻心扉!老娘什么都能见,就是见不得你要死要活的作践自己!”

小右忍不住被她的形容词逗笑,“行了你,昨天是谁说帮我拿下他的,结果这会跑来跟我说翻篇儿。”

良久,她又再度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可是我不恨他。真的。”

此刻地铁呼啸而来,淹没了她的声音。

陈拉拉没有听到,就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她刚刚说这句话的语气。

真的不知道,这究竟是勇敢,还是执念。

午休时间路远打来电话。

“小右,吃饭了么?我过去找你我们一起吃饭吧。”

小右低声说了声好,可是心里却是犹豫不决的。

路远的公司离这里不远,两座写字楼之间只隔着一条街。最初路远追求小右的时候,终北还酸溜溜地对小右说他吃醋。

路远站在小右的公司楼下等她,刚好被最爱八卦的同事秦杨看到,秦杨站在落地窗前向楼下招手,用高八度的声音冲着路远喊:“嘿!路远,来接小右啊?”

下面的路远大概是点了头,秦杨笑着走回座位,口中嬉笑着对小右说,“小右,你快说,是不是你们在交往了?”

“啊?没啊。”小右连忙慌张的看了一眼终北,然后不好意思地冲着秦杨摇头。

秦杨一脸怀疑的表情,“不是吧,你看他幸福甜蜜的样,心里美的。”

说完办公室里的人都争着跑去窗边看路远。

只是隔着玻璃窗的终北坐在办公室,敞开着门,他什么都可以听到。但是始终不说话,看不出任何表情。

这样一个男人,小右想,她看了三年都还看不到他的心底。难怪拉拉总是说,他是毒药,不要碰,不能碰,否则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不是她不听,而是终北首先来招惹她,将她带入战局,最后却留下她一个人打仗。

路远在大厅的一端已经等不及走过来迎接她了,赶紧过来帮她提包,小右轻轻推了一下他伸过来的手,温婉地拒绝了。

她还是不习惯如此光明正大的关怀。

走过商场的时候,她去买了新的粉饼,也换了三年不曾换过的面膜。

路远一直跟随在身旁,不说话,气氛显得无比阴沉。

这让小右觉得举步维艰。

吃过午饭,路远送她回去,路上小右突然接到终北的短信,他说:你会幸福的。

没来由的愤怒,小右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将那句话说出了口:“对不起,路远,昨天我喝多了,说的话都是醉话,疯话,你不要相信。”

路远愣了一下,笑容凝滞在脸上。

“所以,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为什么?”

“我说过,我心里有喜欢的人了。”她继续百年如一日的拒绝。

“到底是谁你就不能告诉我么?是终北对不对?是他!”路远急了,突然一反常态朝她大吼。

说实话,她有点震惊。她不知道对她向来言听计从的路远也有这样的时候。

显然他被他逼急了。

“你别瞎猜。不是他。”

“我知道的,是他。昨天你喝多了,一直让他抱!”路远冷笑。

“那又怎样?”

“没怎样,挺好的,我真不知道,这么久,我被你们两个人耍得团团转,你们之间玩什么猫腻我不管,拜托别把我搅进去,OK?”

说完,路远连一句“再见”也没有就转身告辞。

小右望着他的背影,虽然刚才他的语气有些激烈,不过这样也好,她总归是摆脱了这段饶人的纠缠了吧。

下午刚一回到办公室,就听到秦杨那高八度的声音:“小右,晚上不准约会了哦,老大请客呢!”

小右听闻,心里像被无端抽掉一块肉的样子,说不出的感觉,每次都是如此,又期待,又恐惧。

她期待和他相处的时刻,又害怕最后换来的是新的伤害覆盖掉她原本已经稍稍平静的心绪。

晚上刚一下班,大家就已经匆匆离开,聚集在约定的酒店包厢。

整顿饭热闹非凡,早已经筋疲力尽的林小右,和陈拉拉两个人,依旧不知死活地表演着开心的戏码。

拉拉疯狂地吃肉,口中不停地嚷着“好吃好吃”,另一边的小右疯狂喝酒,一边喝一边与邻桌的一哥们撞杯,气氛好不欢快。

邻桌的哥们是他们部门唯一的单身汉,豪放不羁,声音洪亮。

“林小右,你知道吗?我刚来公司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了!心想这个美女怪内向的,总也不说话,今天才知道,原来也是真人不露相啊!哈哈,来,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干杯!”小右笑着举起酒杯迎接,眼角余光扫过,终北正在和旁边的女职员低声笑语,聊得暧昧。

左边拉拉用手肘悄悄碰了碰小右,低声说:“你的伎俩在他的面前,九牛一毛。永远不要企图用吃醋的方法刺激他,最后受伤的依旧是你自己。”

连她都看出来了么?小右笑了笑,忽然情绪低落,可是她不能喜怒形于色,她需要伪装,只有如此,她的爱才会珍贵,不卑微。

于是开怀大笑,强作欢颜,对着两名男士讲着平日生活中那些无聊的笑料。

喜剧演员,悲伤不应该表现在舞台上。

整场晚宴,终北都没有将视线停留过小右的身上,他们没有说一句话。

散场已经接近十二点,终北和几个关系好的男女同事又去了第二场,剩下小右和拉拉,小右说她头痛,想早些回家,于是众人也就不再强求。

拉拉又叫了两个她在北京私藏的朋友,一男一女,奔赴酒吧。

她们赶到的时候,另外两个人已经在喝酒了。女的叫程月末,看到林小右,眼睛中不禁绽放了瞬间的光彩,打趣道:“怪不得陈拉拉你嫁不出去,身边都是一等一的美女!哪个帅哥眼睛长鸡眼了才会看上你!”

和月末一起坐着喝酒的那个男人也笑着说:“拉拉你真的是拉拉吧?”

“你有劲没劲?我就是拉拉,怎么了?我喜欢林小右,你有意见?”

显然男人已经被她顶撞习惯,并不说话,只是嘴角带着无趣的笑容,悠闲地轻摇酒杯。

当晚的小右,穿一件黑色的长裙,细薄的质地,有丝绸的触感。

她一直猜拳,一直喝酒。酒力太好,总是觉得不够醉,因为不管睁眼闭眼,脑子里还都还是终北。

“你喝醉了,右。”拉拉拦着,不想让她再倒下去。

“我没醉,”小右努力稳住自己倒酒的手,异常冷静的眼神看着拉拉,“你放开我,拉拉,我很开心,真的,我喜欢这个女人!”

她指着对面坐着的程月末。她的眼神中有凛冽的痛感,给人的感觉却是那样的毫不在意。

“她叫什么来着?”

“程月末。”

“哦对,月末,你看,多拽的名字。”小右笑着,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几月末?”

“程。”

“噢,7月末,还是10月末,我跟他……”

“林小右!”拉拉扯住她的胳膊一把拽起来,“你再这样?你还能有点出息吗?那个男的今天从始至终就没有正眼看过你,上次在马路上,如果不是路远,他会把你扔在马路上的你信不信?”

是啊,太丢人了吧,太没出息了。这是在干嘛呢?林小右摇了摇头,忽然有点清醒,于是任由拉拉一路把她拽了出去。

外面空气清爽很多,北京的夜晚,天空总是看不到星星,不像老家。

她呵呵傻笑。

一阵冷风吹来,小右打了一个寒颤。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程月末穿一件咖色短皮衣,愈发显得消瘦,她看小右已经醉得满嘴胡言乱语,于是就提议开车送她们回去。

哀怨凄楚的歌声在行驶的汽车中缓缓飘荡,小右看着浓妆艳抹却显得无比帅气的程月末,很羡慕。

程月末想做什么就会去做什么,她说她曾经是个三流歌手,这让小右很惊讶,怪不得她身上总是有着一种与世界隔绝开来的疏离感,她说那个时候她一个人从家里出来,先是酒吧陪酒,后来成为酒吧歌手,再后来参加比赛,全国跑,积累了一小部分所谓的粉丝,直到再后来,遇到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说,不喜欢她这样四处卖艺,不喜欢她用自己的声音和美丽去取悦其他人,所以她就放弃了。她说,她是那么喜欢唱歌,为了唱歌她不惜与家人翻脸,可是为了这个男人,她不惜牺牲唱歌。

她说的时候一直很干脆,没什么情感的起伏,她为这个男人所付出的,又何止是说出来的这寥寥数语,那么多的痛和伤,也走过来了,并且最后依旧只能是分道扬镳。

如今程月末做幕后,音乐制作,虽然不再唱歌了,可是总归还是与音乐有关的工作,并且稳定很多。

她点燃一支烟,拉拉让她掐掉,说开车时间别抽烟,可是她不听,只是摇摇头,干涩地笑了笑。

她说:“小右,我也曾是小三。”

迷糊中,小右抬眼看了看月末,后视镜中她的脸,苍白的晶莹剔透。

月末将车子停在小右家楼下,拉拉扶着她上了楼,一进门便一头栽进床上。

几天以后的一个早晨。陈拉拉照旧来敲小右的门,只是这一次换了开场白:“小右,我们去旅行吧!”

小右睡眼惺忪中看到拉拉已经穿好的装备,“你要下海打渔么?”

她觉得很离奇。直到她听完这个女人的话以后——

“叫我、和你说的男人、去旅行?!”小右像弹簧一样跳起来,听拉拉讲那匪夷所思的事情。

“对啊,小右,你是知道的,我的朋友个个都出色,比如小七,比如宁杨,比如……”

“吴嘉。”

“……好吧,当我没说。”

小右知道,必要的时候只有说出这个名字,让她痛,自己才可以不痛。

这两个字让小右又多睡了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以后,拉拉再次登床拜访。

这次明显比上次野蛮很多,小右猜她是出去打了一针镇定剂,或者出去扎了吴嘉的小人,然后才得以恢复平静。

拉拉一把拉开小右粉红色小碎花的被子:“林小右!十分钟后楼下超市门口等你!”

说完她就出去了,小右没有任何表情,坐起来,穿上鞋子,木然着洗漱化妆穿衣照镜。

然后十分钟以后,乖乖站在拉拉的面前。

这一系列动作,麻木而利落。

拉拉的身边还有一个男人。确切的说,是一个美妙的男士。

四月的北京,阳光高远。他一身浅白色衬衣,黑色西装,没有系领带;干净的一张脸,阳光底下暖洋洋的笑容,玉树临风地站在那里看着小右。

他说:“小右你好,我叫池烨。”

小右笑笑,回过头来对拉拉说:他长得真好看。

池烨听到不禁笑起来,也转头看着拉拉说:她挺可爱。

只是,两个人的心中忽然寂静无声。

——可惜他不是终北。

——可是她不是月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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