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被废的是胤礽,但是作为他的父亲,废太子这件事对康熙造成的伤害是巨大的。康熙连续好几天寝食不安,想起这件事就伤心难过以至于泪流满面。
痛苦并不是个别人的专利,世间人人皆苦,就算是皇帝也不例外。
如此不规律的生活,加上极度伤心,康熙大病一场。接着又得了中风,严重到右手都不受控制,所以他不得不用左手写字批阅奏章。虽然很麻烦很辛苦,但他并没有停下处理政事。他的勤奋精神很感动人。
大阿哥被圈起来了,但他的霉运并没有停下来。他刚倒霉没多久,三阿哥胤祉就给他当头一棒。原来三阿哥看到他大哥正在失势,心想这是打击大哥的最好时机,于是三阿哥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弹劾大阿哥。
虽然三阿哥无论工作能力还是在朝廷上的人脉,都比其他想争皇位的阿哥们差很多,但他对将来谁做皇帝这件事也非常担心。作为康熙年长的皇子,他也掺和进了储位的争夺。
让我们看看三阿哥这些年来一直在忙些什么。
作为一个学习成绩非常好的学者型皇子,三阿哥这些年一直在忙一件大事。他和他的门客们正在为朝廷编纂一本大规模的图书。
修书前面我们介绍过,这种文化工程必须在天下太平,国力富足的情况下才能进行。康熙朝这个时候具备了这个条件。除此之外还需要有带头的人,这些带头人必须学问高,因为文化事业可不是随随便便派个人就能干的。
在康熙的所有孩子中,最适合做这份工作的就是三阿哥胤祉,因为他的文化科成绩最好。
当然三阿哥要经常和他的兄弟们以及朝廷上的大臣们喝喝酒吃吃饭,处理些繁琐无聊的事情,还要腾出一只眼睛盯着太子之位,他是不能一门心思的用在修书上的。修书主要的工作还是要靠他的那些门客,好在三阿哥府上的门客多,其中对这份工作贡献最大的人叫陈梦雷。
陈梦雷,一个文化人儿。他十九岁的时候就中了举人,这可让一般人羡慕不已。
蒲松龄十九岁只不过考了个秀才,就是这样他的周围邻里就认为他是天才了,结果这么一个天才后来五十多年考举人都没有考上。
陈梦雷十二岁考中秀才,十九岁考中举人。这样的成就可不是一般的学霸,简直就是个小神童,天才中的天才。可惜他后面的一生却比蒲松龄还要不幸运。接下来我们就来聊一聊他的经历。
考上举人后陈梦雷又考上进士,之后在翰林院做了个官,作为一个读书人能走到这步就算是功成名就了。富贵怎能不还乡?成功之后自然要回家乡转一转的,碰上一两个乡亲,给他们讲讲自己的成功史,也好满足一下虚荣心。
陈梦雷也是这样做的,不过他回老家非但没能够炫耀自己,反而断送上了大好的前程。
他所有的不幸都要怪他选择的倒霉时间表。
让我们看看陈梦雷的回家时间表。
时间:康熙十二年。起止地点:北京到福建。
如果陈梦雷提前几年回老家,或者推迟几年回老家绝对没有问题。可他出事就出在在这个时间点上回了老家福建。
因为这个时候发生了三藩之乱。
他一到福建,吴三桂就在云南反了,接着福建的耿精忠也反了。耿精忠在福建造反,为了拉拢更多的人,他大力宣扬自己求贤若渴,希望有学问的人能够帮助他。做领导的,都要摆一摆求贤若渴的样子。
而陈梦雷作为从京城来的官,学问好还很有名声,耿精忠一眼就相中他了。他既然来了福建,耿精忠自然不会放过他。
这可摊上事儿了。
耿精忠一次又一次的请求陈梦雷跳槽,希望他背叛康熙投靠自己,陈梦雷每次都一口回绝了他。为了摆脱耿精忠的纠缠,陈梦雷逃到一座寺庙里。
虽然陈梦雷跑了,但耿精忠有对付他的方法。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耿精忠来到了陈梦雷的老家。在陈梦雷的老家里,耿精忠发现了一个好东西——陈梦雷的老爹。
耿精忠把陈梦雷的老爹给捉住了,接着用这个老头子来威胁陈梦雷。
“你要是不做我的手下,我就送你爹上西天。”耿精忠要用流氓手段对付陈梦雷。
陈梦雷很孝顺,他不想父亲被耿精忠杀害,无奈之下只能乖乖地到了耿精忠那里。不过到了耿精忠那里陈梦雷还是不愿意和他合作,每次耿精忠找他办事他就说自己正在生病。
同样因为回家探亲而被耿精忠扣在福建的还有李光地。李光地后来做官做到文渊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权侵朝野。不过这时候他就是个还被耿精忠扣押着的不值得一提的小人物。但是李光地这个人很有心计。
“老是呆在这里也不行,要是皇上打败耿精忠,一定会把我们当成耿精忠的同党一起处理。”他们两人对此很担心。于是李光地就和陈梦雷商量逃出去的对策。最后终于想出了办法。
计划是这样的:陈梦雷留在这里做间谍,他的任务是打探消息,在耿精忠的队伍里捣乱,挑拨他们内部人员的关系。李光地比较机灵,做事灵活一些,他的任务是先假装愿意帮助耿精忠,以此骗取耿精忠的信任,然后想方设法逃出去搬救兵。陈梦雷还写了一封信,在信中详细地介绍了这里面的情况,并让李光地带着这封信出去搬救兵。
李光地果然很机灵,他成功地骗取了耿精忠的信任并逃了出去。当他把这封信交给康熙时,康熙看了很高兴,因为这里面有耿精忠集团内部的情报。从此李光地受到重用。
不过李光地向皇上送上这封信之前,将所有关于陈梦雷的信息全部给删掉了,在皇上面前对陈梦雷也是只字不提。你说他坏不坏?损不损?这样一来功劳全成了他李光地的了,没有陈梦雷什么事了。
耿精忠被打败后,陈梦雷被误认为是耿精忠的同党也被朝廷捉住。叛徒是没有好下场的,刑部审判完后决定要砍陈梦雷的脑袋。
陈梦雷大声喊冤。他向人家解释当初他怎么和李光地计划着脱身,然后说了他的经历。他扯着嗓子喊了半天,嗓子都喊哑了,但相信他的人很少。
其实李光地这时候出来解释一下不但可以救陈梦雷,还会让陈梦雷升官发财。不过李光地一直没露面。陈梦雷于是破口大骂李光地,并扬言和他绝交。
李光地对大家说,陈梦雷所说的都是假的,是陈梦雷自己瞎编的,陈梦雷受了那些小人的指使,编出这件事来攻击他。
人一旦成功了,全世界都会对你和颜悦色。毕竟李光地这时候正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很多人都选择相信李光地。
陈梦雷被判了死刑,不过徐乾学等人大力帮助他,给他求情,希望朝廷能免除他的死罪。他们还去找李光地,让李光地帮忙救救陈梦雷。实在拗不过大家,最后李光地支支吾吾地说,“陈梦雷说的有一部分是对的,虽然他诬陷我不对,但他并没有真正向耿精忠投降。”
最后在大家的帮助下,陈梦雷的死罪得以赦免,发配到了东北。
对陈梦雷这一大家子南方人来说,东北天寒地冻日子很苦。他的爸爸、妈妈、妻子,相继在流放的地方死去。流放的日子里天天受苦,还要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去,陈梦雷很痛苦。
不过在这段时间里他始终没有忘记学习,天天靠读书寻求安慰,他也一边教书一边写了很多文章。这段时间他的学问又大有长进。
没想到在这流放地一呆就呆了十七年。十七年,十七年的努力不会辜负任何一个人。
康熙三十七年,皇上来到盛京沈阳。虽说都城早就迁到北京了,但这可是他们的老祖宗当年创业的地方,所以历代皇帝都会惦记着这里,隔段时间就会来转一转。
陈梦雷听说康熙来了之后,他觉得自己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到了。他用上这么多年来养成的才华,花了好几天的心血专门写了一首长长的诗。康熙来的时候,他用银子上下打点托关系把这首诗送到了康熙面前。
不愧是大才子写的诗。康熙看完后龙颜大悦。“没想到这里还有这样有才华的人。”
“这是谁写的诗?”康熙问。
大家于是将陈梦雷这么多年的经历告诉了皇上。
康熙听完后没有说话,这时候他明白了,陈梦雷是被冤枉的,冤枉他的人是李光地。“这要是别人还好,朕立马治他的罪,可惜是李光地。”
康熙和李光地的关系极好,他们除了君臣关系外,更像是朋友一样,所以康熙不想处罚李光地。但是他也不想让陈梦雷继续在这里流放了。
于是陈梦雷凭借献诗终于摆脱被流放的命运。
回北京之后康熙就让陈梦雷去三阿哥那儿,他们都是文人,比较好相处。
三阿哥平生最喜欢结交的就是那些有才学的人,他对陈梦雷的到来很高兴,也很尊敬这位陈先生。
陈梦雷还惦记着李光地。当年李光地把自己害的这么惨,流放这么多年不说,关键是爸爸、妈妈、妻子全死了。陈梦雷不想着他,不恨他才怪呢。
陈梦雷跟三阿哥说,“只要能让我和李光地当着各位大人面前理论一番,我肯定能让他认罪。”
三阿哥想了想觉得不妥。李光地现在官很大,很得父皇的信任,朝廷上依附他的人也很多,不值得为了一个陈梦雷而去得罪李光地。三阿哥虽然像个文人,但他不是个纯粹的文人,他是康熙的皇子,他还要和他的兄弟们竞赛。三阿哥让陈梦雷忍一忍,不要冲动。
陈梦雷看到三阿哥不想为自己出风头,凭他自己的实力也不可能扳倒李光地,只能作罢。
李光地这个人,怎么说呢,骂他的人不少,夸他的人也不少。
李光地死了几十年后,有一个叫全祖望的史学家给他总结了三大过失。
第一,初年卖友。就是说他年轻的时候出卖陈梦雷这件事。这可真是不地道,把陈梦雷坑了整整十七年。
第二,中年夺情。李光地的母亲去世了,按理说他应该回家守孝三年的。儒家认为,母亲生育加上抚养婴儿要用三年的时间,这段时间作为一个母亲很不容易。所以当母亲去世的时候,做子女的无论多忙无论做什么工作,都要放下手中的事,为母亲守孝。守孝三年,正好回报母亲的三年哺乳之恩。这是儒家的规定,李光地是理学大师,更应该遵循。可是康熙认为,李光地工作重要,不能轻易离开,让他一边工作一边守孝。这叫夺情。
夺情历史上也有惯例,要是工作非常重要的话,经过皇帝的允许可以在守孝期间工作。
李光地很特别,他既不想让人家骂他不孝,又不想放开他的工作。于是他动了动小脑筋,他算了算时间,请了九个月的假,正好回家办理完丧事,然后赶紧回来工作。
他以为自己处理的很好,没想到还是出问题了,这件事被御史们知道了。
御史是干什么的?御史是专门管监督弹劾百官的。
于是李光地这件事就被御史们传开了,“你要么就守孝,要么就夺情,请假算怎么回事?就你这样还是理学大师,完全是个两面派。”
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李光地尴尬了好一段时间。
第三,不正经。李光地少年,中年的丑事我们说了,这还没完。李光地年纪大了的时候,他德高望重在朝廷上颇有份量。这时候一个人来到李光地的府上认亲,说自己是李光地大人的儿子。
什么?!
这个人慢慢讲述了自己的历史。
原来李光地年轻的时候风流浪荡,去了几次妓院。李光地走后,陪他的那个女子就怀孕了,之后生下个孩子。
这个跑到李府认亲的人自称就是那个孩子。
李光地府上的人问清了这个人的来历后,吓得惊慌失措,“这要是抖搂出去让大家知道还了得?”于是李府努力不让这件事传出去,以免败坏了他家李大人的名声。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何况这种风流往事。很快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了,李光地的老脸顿时丢尽。
全祖望说的这三件事,不管他是真是假,反正让李光地在大家心中的名声大跌。
不过还是有人欣赏李光地的,康熙就是这些人之一。
康熙把李光地看做知己,他对李光地的评价是,“李光地谨慎清勤,始终一节,学问渊博。朕知之最真,知朕亦无过光地者。”
而紧接着康熙后面的皇帝对李光地的评价只有四个字,“一代完人”。虽然字很少,却表达出李光地在皇帝们心中的完美地位。
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时代,谁的评价最重要?自然是皇帝。无论别人怎么骂,只要皇上觉得好不骂你就行了。因此李光地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儿,很自在。
皇上如此看重李光地,陈梦雷自然动不了他。只有看着人家步步高升自己干瞪眼的份。
陈梦雷在三阿哥王府里住了下来,他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他想,“不能在这里白住光吃饭啊,我得做点事报答皇上,报答三阿哥。”
读书人做大事就要用读书人的方法。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陈梦雷发现那些古人留下的书虽然多,但内容太杂乱了,排版杂乱无章。有些文章还经过某些人的篡改失去了文采性。为了让后人有更高质量的书看,同时也为了他们这一代人能名垂青史,他立志要编一部“大小一贯,上下古今,类列部分,有纲有纪”的大规模的书。
陈梦雷把他的想法告诉三阿哥。
三阿哥听完陈梦雷的雄心壮志后,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个人竟会有这样的气魄。”他当即心里乐得开了花。
“要是他真能编成这样一部书,还不是在我的资助监督下完成的?到时候父皇能不给我记一大功吗?”
三阿哥告诉陈梦雷,只要想做就放开去做吧,我全力支持你。
就这样从康熙四十年开始,陈梦雷在三阿哥胤祉的资助下全力开始编修这样一部大书。
在接下来的几年内,陈梦雷领着三阿哥王府里的读书人翻阅古今各种史料,经常不分昼夜地工作,舍弃节假日,加班加点,只为早点编成心中的这本书。
功夫不负苦心人,康熙四十五年,这本书的初稿终于完成,定名为《文献汇编》。三阿哥这几年也一直跟着陈梦雷等人参与编书,当看到初稿终于完成后,他差点激动的跳了起来。
三阿哥赶紧捧着这本珍贵的书稿进宫,请他的父皇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