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中的房里又传出了婴儿的哭叫声。那哭叫声压过秋虫的鸣叫,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昂扬。袁甲三听了,内心又激荡开来,他感到了身体的兴奋,起身到妾的房里睡下。
天亮了。袁家的人担水的担水,打扫的打扫,很是忙活。袁保中想着家中的染坊又该搅拌蓝靛,布匹又要晾晒,不觉走出了屋门。一抬眼,他看到一个衣着破烂的道士,斜躺在门楼外不远的地方。那道士酣睡未醒,怀抱着一只青黑色的乌龟,一条枣色的蛇绕在他的脖子上,扬着头,正盯着袁保中。袁保中不觉“啊”了一声。
守门的人说,昨天夜里,这个道士在这儿唱了一个晚上,谁也听不懂他唱的是什么曲子。
袁保中正要转身,道士却突然醒了,径直向他走来,却不理会他。道士走近门墙边,从怀里掏出一支毛笔,用嘴咬了几下,便在墙上写了起来。写罢,向袁保中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来。袁保中着人拿了些钱,给了那道士,道士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了。
保中近前一看,墙上写的是一首诗:
蛰龙东兴,
天边云升。
沟里钓鱼,
羊头镀铜。
“羊头”“龙”,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众人皆不解。袁保中叫人迅速将它擦掉,一再嘱人对外不要乱讲这些。他抬望四周,阳光普照,成群的鸟儿在头顶飞来飞去,唧唧喳喳,唤醒一片簇新的景色,令人欣喜。
一个家人走过来悄悄对袁保中说,他昨天到土地庙烧香报子时,曾在土地爷神像下看见一条小蛇,供品摆上后,那蛇就逐个儿闻了闻供品,在案前游了个来回不见了。袁保中听后先是笑了笑,他想说什么,张张嘴又停住。之后,他又皱起了眉头。望着远天,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火红的太阳在一片鸟雀的扑棱声中,热腾腾地升起来,越来越亮,红彤彤地笑个不停。村庄仿佛沸腾起来,牛叫、驴叫、鸡叫、狗叫,此起彼伏。天上又是一片鲤鱼云,如庙堂上瓦块一般摆满了天穹,晶莹中透出层层叠叠的金色。他不觉叹道:“唉,大旱不过十三天,秋分早,寒露迟,今年的麦播,真该看老天爷发什么脾气了。”
“吭吭!吭吭!”身后响起故意引人注意的连声干咳。
“没事儿,没事儿。水缸出汗了。风一到,这云就会变脸,打一个喷嚏,雨就会下起来。放心吧,误不了种麦。”一个声音慢条斯理地说。
袁保中扭转身一看,是村里的老寿星。老寿星是泰山庙香火会的会首,每年求神,众人都要他出头张罗;平日家长里短都由他断定是非。因为他辈分长,全村的人都尊敬他,又都害怕他。在他身上,像是有一股逼人的神仙气,令人避而远之。天长日久,大家都不知他的真姓名。
老寿星对袁保中先拱手致意,祝贺他袁家新添了贵子。
袁保中礼节性地问他:“吃饭没有?若没有吃,到家吃去吧?”
老寿星哈哈笑着,做出满脸谦逊的样子说:“不啦,不啦!听说你家二爷回来,我想去看看他,和他说说话儿。俺爷儿俩好长时间没有在一起拉家常,我都想坏他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独自向大门急慌慌地走去,并不管袁保中的脸色。
袁保中鄙夷地望着他的背影,真想吐一口唾沫。他厌恶这个人,又不愿得罪他。老寿星是出了名的馋嘴,闻见谁家酒香肉香,不管别人是否欢喜,他总要想法儿去混上几口。“这个不主贵的杂毛老头!”袁保中在心里骂道。
一群喜鹊迎面叫着,飞向寨墙上的炮楼。袁保中信步登上寨墙,向炮楼走去。
这几年,捻子闹得很凶,袁寨多亏了这炮楼,才避免遭大劫。他要查看一下,炮楼是否该修整加固。
太阳更加明亮,照得大地蔫了一般。袁保中用手搭起凉篷,向四周望去。袁寨四周微微凸起,中间像个盆底。西北方流过来的沟水,像一条玉带缠绕着寨子,流向东南方向的皇海。他想起前年有个算卦的先生来到袁寨,神秘兮兮地对袁家说,这条沟虽浅却不凡,是卧龙水,配龙砂。
袁寨要出大位大位:大官位。呢!袁寨的北河南项城袁世凯家大院面,有一条长长的土岭,长满了柿树。秋风吹得柿林一片金黄,整个土岭像一条金龙正昂首东望。闸子湖像一只巨大的水盆,左右两侧都有清碧的水流。他止不住在心中高喊道:啊!我的凯儿,你一出世,家中就有这等气象。这可该是龙形呈现了吧!
袁保中的心醉了,热泪充盈了他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