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方丈的离开,周围的和尚也是哗啦啦地离开了一大片,只剩下何安站在那里,抿着嘴带着探究的目光看着我。
临清王走上前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何安的脸上顿时变得有些灰白,直直看了我片刻后轻轻摇头,说了一句:“对不起,这个忙我帮不了你。”
临清王还要再说,他抬起一只手道:“我已经入了空门潜心向佛,红尘俗世与我再不相干,你们走吧,不必再说了。”
我一着急,顿时脱口而出:“侯爷的日子不多了,你连他的这点心愿都不愿意成全吗?”
何安本欲离开的脚步一顿,忽地转过身来,嘴唇微微颤抖,面孔如死一般僵硬。
看着他异样的神色,我忽然便明白了过来。他的表情告诉我,在这其中,一定还有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何安将我带到了后院一处石亭中,亲手为我斟了一盏茶。石杯中的茶水碧绿清幽,好像一汪陈色翡翠,映着淡淡的阳光。但是何安却坚持要临清王回避,他的做法更让我相信,这其中有一个好大的秘密,一个兴许连安庆侯和阳飞公主都不知道的秘密。
可是他长久都没有说话,我不明所以,只得低下头轻喝一口茶水,却见到对面的杯子上方突然滴下一颗水珠,落在了平静的茶水中,荡起一圈涟漪。
惊讶地抬起头来,何安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水,突然开口道:“姑娘,天元少爷是我害死的,侯爷……也是因为我才会病入膏肓。我是罪人,我是连佛祖都不愿意原谅的罪人。”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当初的米糕,你是永远不可能做出来的,因为里面缺了一味东西。”
我隐隐有些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
他闭上了眼睛,捏着石杯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西域有一种花名为珍珠草,每逢冬至开花,花似珍珠,晶莹剔透。此花本是一味名贵药材,但若与大米相和炖煮,花中将释放出一种慢性毒素,毒性强烈却漫长,只会令人在数十年中慢慢衰弱下去,夜夜不能入梦,四肢发冷无力,脾性逐渐暴躁。凡是中了此毒的人,从未有活过五十岁者。可是……当它与大米在一起熬煮时,却会有甘甜可口的味道,鲜美至极,无物可比。”
我明白了过来,愕然地看着他:“为什么?”
他苦笑一声:“朝堂上的事,你问我为什么,我又如何会知道。我在陈亭大人府中颇受器重,那时侯爷与天元少爷交好,常来府中玩耍,他们二人都很喜欢我做的点心。直到那一日傍晚,我正在街上挑选蜂蜜,准备做了米糕给两位少爷第二日带去紫光山当点心,突然来了两个公公,将我带进了一条暗巷子,递给我一瓶珍珠草的粉末,还有我那小女儿的金锁片。他们……他们要我将这瓶粉末下到点心里,给两位少爷吃。”
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爱护孩子,以孩子作为把柄来威胁他们,真的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我沉默下来,一时也不好说什么。
他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微微苦笑:“姑娘,你不知道,我的女儿是我最珍视的宝贝。可是如果没有陈大人,也许我就不会有这个女儿了。当初我的女儿生了重病,是陈大人为我请了名医来,才保住了我女儿的性命。陈大人……他是我们父女的救命恩人,可是我却……我却……我简直是猪狗不如。”说着他突然抬起手重重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左半边的脸高高肿起,他却突然微笑起来,仿佛是舒服了许多,做梦一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女儿在他们手里,我不能不屈从,只能将这一整瓶的珍珠草粉末都下在了米糕里,下在了两位少爷最喜欢的米糕里。可是……可是我实在是不忍啊,所以在最后的最后,我告诉天元少爷,这些米糕是我特地做给身体虚弱的侯爷的,希望他能够像个哥哥一样,将这些米糕让给侯爷。少爷……天元少爷一直都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可是那个傻孩子,竟然因此付出了生命……”
我有些愤怒地看着他:“所以你选择了牺牲安庆侯?”
“我没得选择,左右我都是个罪人,倒不如保住天元少爷要紧。”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为人知的苦涩。
我看了他许久:“那么如今呢,你躲在这里修佛便是为了赎罪?”
他站起身来,背对着我走出了石亭,走了几步后并没有回头:“你想要知道我都已经告诉你了。我用本该创造出美味食物的双手害了人,我不配再拿起厨刀,也不配再做那么食物。天元少爷死后,看着大人那么痛苦,我有好几次想要说出真相,了结自己。可是为了女儿,为了我唯一的孩子,我只能苟且偷生,用后半生恕罪。”
说着他转过身来,深深看进我的眼中:“王爷和我说过你的事,我知道你的能力,我能从你的眼中看到才华。我只想告诉你,食物,是为了让人活下去,为了让人心情愉快的。不要用你那本该使人愉快的手做出任何伤害人的事,那样你一定会后悔的。”说着他似乎轻笑了一声,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方才方丈大师给了你这样的预言,而你又身在那个可怕宫廷……也许你本就不该拿起厨刀的。”
他转身离开,我突然喊住他:“你知道那些公公是谁的人吗?”
他顿住:“我不知道。就算是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你在皇宫里,还是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命吧。”
看着他脚步有些蹒跚地离开,我怔然地站在那里,只感到浑身无力。
真相竟然是这样,原本简单的故事后面竟然隐藏着这么……残忍的真相,我只能长久地站立着,任由清风吹拂到我身上,带来初夏的些微寒意。
我明白宫廷的可怕,但是我……难道我也会有这样一天,成为双手染血的侩子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