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意他会如此一问,愣了几许后才缓缓道:“奴婢手艺拙劣,不值侯爷夸奖。”
安庆侯“唔”了一声,端起热茶道:“你可知道徽州有一道点心叫做米糕?”
我点点头,他紧接着又问:“可会做?”
我愈发地疑惑,却也只得依言道:“奴婢会做。”
安庆侯终于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朝皇上施了一礼:“启禀皇上,臣有个不情之请,皇上可否将这个宫女借给臣,为臣做三天的米糕?”
这本就是小事一桩,皇上自然是答应的。虽然他依旧有些疑惑,却还是吩咐了我随安庆侯一同回去,并指了旁的宫女暂时伺候萧贵妃。
听说安庆侯所住的是之前他在京城时的府邸,富丽堂皇几乎能与皇宫相媲美。虽然心有疑窦,但这终究是我第一次离开了宫廷来到民间。阔别十年,京城与我记忆中的模样已是大不相同。
跟着安庆侯的轿子一路前行,看着旧时记忆中熟悉却又陌生的街道,我不由地百感交集。
十年前在陆家铺子卖豆腐花的年轻妇人已经鬓生白发,转角口的那个小货摊更是换了新的主人。一切都变得那么陌生,只有那麦芽糖的香甜味道,和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给我带来记忆里唯一的一点熟悉。
这里和皇宫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皇宫是富贵沉静的,而这里是朴素热闹的。这里的天空不似皇宫那般灰蒙蒙,这里的空气也不似皇宫那般压抑低沉,这里……有自由的味道。
自由,那恐怕是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了。
离开皇宫前,杜公公把我拉到了一边低声道:“初月,眼下可是到了你表忠心的时候了。你是个聪明人,该怎么做你自然是知道的。”
我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可是我并不想参与到这种事情中。政治与我无关,我想要的只是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已。安庆侯并不愚蠢,皇上心里的想法和意图他未必不知,君臣有别,他只会将怒意发泄在我的身上。
我虽然卑微,却也想要活下去。
米糕是源自徽州的一道点心,穷人家买不起零嘴,便将陈年旧米做成了米糕哄孩子,既节约了粮食又能果腹。后来米糕传到了其它地方,因为做法简单而成为了百姓们喜欢的一道点心。如今的一般做法,便是将大米在米浆中和匀,抹上鸡蛋清后放在圆的模子里蒸熟,再洒上芝麻白糖即可。
安庆侯会喜欢吃这种简陋的点心,倒也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在安庆侯府邸的厨房里,我一边忖度着他的想法,一边将这米糕做了出来。
还没有装盘,阳飞公主就走了进来,见到那热腾腾的米糕后一言不发,只是尝了一口,随后冷笑道:“你的手艺倒是不错,不过柔妃娘娘到底还是夸大其词了,你的米糕和爹爹之前所请的那些个厨子所做的没什么两样,我看也无需端给爹爹了。”
我一时红了脸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
阳飞公主盯着我看了片刻,突然开口道:“我听说你是不久之前才被萧贵妃从冷宫里带出来的,莫非你是罪臣之后?”
我吓得一个激灵,急忙道:“回公主的话,奴婢本是京城边区一个普通小村子的村民,父母皆是开面馆的老实人。十年前一场大病,父母双双病故,留下奴婢一个人无依无靠,便跟着村里的一个在皇宫做事的表姑一起入了宫。因为奴婢年纪小,手脚粗笨,不得主子喜欢,便被打发去了冷宫。后来因为奴婢的手艺勉强尚可,萧贵妃娘娘便发了善心将奴婢从冷宫带出来收在了身边。”
阳飞公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瞧你紧张的模样,我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如此说来你倒是个身世可怜的孤女了,只可惜……”
她隐去了没说完的半句话,态度突然温和起来:“爹爹要吃米糕这世上只怕是无人能做了,这几****便在这里休息吧。”
见她突然这般,我倒是有些不自然,尴尬之余亦有些疑惑:“公主为何会这样说?”
阳飞公主的眼圈儿突然就红了:“你跟着我们来到这里,想必也是本着为皇上尽忠的心。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我爹爹……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我吃了一惊:“什么,侯爷他……”
阳飞公主吸了吸鼻子,才继续道:“爹爹先天体弱,本就是母体里带来的不足之症,这几年因为江南气候不好的缘故,加上祖父和姑姑相继去世带来的打击,还有朝堂上……他身子更是衰败得厉害。御医私下里告诉过我,他许是……熬不过今年的冬天了。”
我不语,她继续道:“爹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这一回从江南来到京城,也算作是最后的道别……这米糕,也可以说是他最后的执念了吧。”
我低低地道了句:“侯爷对米糕念念不忘,可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阳飞公主点头:“爹爹年轻时曾经有一个挚友名叫陈天元,是当年兵部尚书陈亭的儿子,你可知道?”
我细细回想了一下:“陈亭?如今的朝中似乎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阳飞公主叹了口气:“自从三十五年前他的独生儿子陈天元死后,他伤心过度,没过多久就辞官离开了京城,如今只在老家种田度日。陈天元与爹爹自小便在一起玩耍,感情很好。在爹爹十一岁的那年,他们二人结伴去京城后面的紫光山嬉戏,遇上了当时猖獗一时的西河大盗。”
我“啊”了一声惊道:“听闻西河大盗心狠手辣,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侯爷他……”
阳飞公主垂下双眸:“他们把爹爹和陈天元身边的仆从杀得一干二净,但见爹爹他们衣着华贵,便绑了他们二人企图勒索钱财。那帮蠢货却也不想想,陈天元的父亲可是兵部尚书,我的祖父更是官居右丞相,岂会这般轻易妥协。不过一夜这些大盗便被杀了个一干二净,只是他们将爹爹和陈天元绑在了一个山洞的巨岩后面,后来下了大雨,山洞顶部坍塌,便将他们二人堵在了里面。外面的人听不到两个孩子的呼救,足足找了七日才将他们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