讶异之色在他的脸上稍纵即逝，他很快平静下来，点头：“好，我即刻就前往泰宁宫。”
我匆匆忙忙地就要离开，他却突然附在我耳边轻声道了一句：“你不必着急，萧贵妃定然无碍。”
来不及琢磨他笃定的神色和脸上隐秘的微笑，我一路小跑着回到了泰宁殿。
甫一踏进暖阁，便听到里面传来无力的呻吟声，还有宫女们来来去去的脚步，忙着端热水，铺软垫。桔梗的神色很镇定，见了我，只是按一按我的肩头：“初月，你且去厨房做些娘娘爱吃的点心，御医来前给娘娘垫垫饥。”
我一脚还未跨出暖阁，便听得外面传来内监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合宫上下除了萧贵妃以外，一起跪下齐声唤着：“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袭明黄色的袍角一闪，当今天子便到了萧贵妃的软榻前，将她揽进了怀里。
桔梗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低了头，匆匆离开了暖阁。
小厨房里空无一人，想必是都被唤道内室去帮忙了。倒是桌案上摆着新鲜摘下的莲蓬，那莲子已被小厨房的下人剥了出来，堆放在一只宽口的洋白大碗里。
萧贵妃素来喜爱甜食，眼下她既动了胎气，身子虚弱，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精神去吃那些硬食，我便熬了一碗红豆莲子糊为她补养气力。
熬煮红豆颇费了一些时间，待出锅后，暗红色的红豆凝在一起，仿佛一汪陈色的玛瑙，已经被我去了芯的莲子雪白可爱，半浮沉在莲子糊中；上面浇了金色的粘稠蜂蜜，闪耀出盈盈光彩。
这一道点心香糯清甜，红豆于孕妇而言又是极好的，想必萧贵妃会喜欢。
端着红豆莲子糊走进暖阁，方天画和三位老御医正跪在软榻前，只听得方天画稳声道：“启禀皇上，娘娘方才是受了惊吓，因而动了胎气。不过如今胎相已经逐渐平稳下来，待微臣为娘娘开一付方子好好调养几日，便无甚大碍了。”
皇帝摆了摆手似乎松了空气，声音自带一股低沉的威严：“好，你们退下吧。”
御医前脚刚走，萧贵妃便哽咽道：“皇上，咱们的孩子没事，咱们的孩子没事。”
皇帝的声音缓和下来，柔声哄着她：“是啊，华音，朕听到了。你先躺下，莫要着凉了。”
桔梗见状，便上前几步道：“娘娘，初月为您做了点心，您可要吃一些垫饥？”
萧贵妃点点头：“也好。”
我端着红豆莲子糊走到萧贵妃的软榻前，将碗举过头顶：“奴婢叩见皇上，叩见娘娘。”
手里的碗被皇上接过，他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将红豆糊喂进萧贵妃嘴里。
我忍不住抬头悄悄打量着当今天子，他的身上的确有着帝王的尊严与威势，明黄色的龙袍更是衬得他器宇不凡，只是那股威势中夹杂着太多的算计和狭隘，缺少了几分坦荡和宽和。而那稍显浮肿的眼睑和带着淡淡焦黄的面色，亦是贪图酒色的结果。
听闻当今圣上在登基之前，倒是个十分沉稳性子，为人行事都极得先帝的器重。只是后来太后遭到先帝宠妃碧妃的陷害，没入冷宫，连累他也在先帝那里失了宠。直到太后亲妹康妃入宫承宠，先帝看在她的面子上，才将太后赦出了冷宫。
康妃与太后是一母同胞，虽然差了近十岁，感情却是笃深的，康妃年幼之时，都是太后亲手把着她读书识字，对这个幼妹颇为怜爱疼惜。
康妃容颜极美，擅长歌舞，又是饱读诗书，温柔贞静，极受先帝宠爱。亦是多亏了她的照拂，太后在冷宫重病之时，才得以保住性命。先帝突然驾崩之后，诸皇子争夺皇位不休，彼时康妃方诞下临清王不久，不顾月中身体孱弱，与太后联手，借助母家势力，这才将皇上扶上了帝位。只可惜康妃终究是心力交瘁，被封为太妃不过一年便撒手人寰。临终前，将临清王托付给了太后照顾。
**争斗残酷无情，骨肉手足相残更是司空见惯之事。太后与康妃姐妹相继入宫，生死相扶，毫无间隙，倒也是极为难得的了。想来也是顾念亲妹妹的恩德，太后将临清王视如己出，皇上对他也是恩宠有加。
只是……真的一点嫌隙也没有吗？
我尚且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中，萧贵妃已经以帕子拭了拭嘴角，道：“皇上下了朝便来看臣妾，想来也是没顾得上吃点心吧。这红豆糊做得不错，初月，你也盛一碗请皇上尝尝。”
说着她娇笑着看向皇上：“臣妾知道皇上不喜欢甜食，不过这红豆糊的确可口，还请皇上不要嫌弃才是。”
我忙忙地又端来一碗红豆糊，有些忐忑地看着皇上一口一口吃下了大半碗，只见他放下手中的碗，赞了一句：“的确不错。”
他将目光移到我的脸上：“你就是那个……冷宫出来的丫头，上一回的八宝酿梨也是你的手艺吧，这红豆糊倒不似平常那般甜得发腻。”说着他用调羹拨了拨剩余的几颗莲子：“莲子煮得也很软和。”
萧贵妃接口：“是啊，臣妾觉得这红豆糊不但清甜可口，而且似乎……还带着淡淡的咸味，更添了红豆糊的美味呢。”
见她略带疑惑地看向我，我恭敬解释道：“启禀皇上，启禀娘娘，奴婢在这莲子糊中所加的并非普通白糖，而是新鲜蜂蜜。蜂蜜较之白糖，口味更加绵甜悠长，于怀孕女子也更为有利。而那莲子，奴婢亦是在盐水浸煮过的。”
皇上仔细为她掖了掖身上盖着的一块五彩绫纹毯子，而后看向我，语调温和：“娘娘怀着身孕，胃口一直不好。你的手艺既然得到娘娘赏识，就该尽心尽力地为娘娘效劳，才不枉娘娘对你的提拔栽培之恩。”
我低头领命，门外传来内监响亮的通报：“柔妃娘娘驾到。”
柔妃的服饰与之前相比清简了不少，仅仅着了一身淡碧色的寻常柳纹宫装。一头青丝梳成青云髻，唯有挽住发髻一支嵌宝石仙人骑凤金挑心，方显示了妃子的气度身份。她的耳边垂下镶宝石菱花纹金耳坠，随着脑袋左右轻晃，划出亮闪闪的光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