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清王挥了挥手道:“不必多礼了。本王方才途径此处,恰好见她从御医院领了凉菊茶回来,听闻是贵妃嫂嫂近日有些湿热症,便与她同行多问了几句。”
听他着意为我隐瞒了与方天画见面的事,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桔梗的脸色也缓和下来:“原来如此,多谢王爷关怀了。”说着看我一眼道:“夜色已深,奴婢与初月便要回泰宁宫了。王爷您……”
临清王呵呵一笑:“今夜月色极好,我一路赏月而归,乐得自在。你们回去吧。”说着他刻意瞥我一眼,脸上的笑意更深:“只是,终归有些可惜了。”
我低下头去只做未闻,桔梗再次皱了皱眉,拉过我的手,与我一起施礼后离开。
走出了几步路,桔梗四处看了看,这才转向了我,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初月,你老实告诉我,这么晚了在外面做什么?”
我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我……我是去拿凉菊茶的呀。”
她看了我片刻,只是不语。我被她锐利的眼光盯得浑身发毛,不禁嗫嚅道:“桔梗姑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不会乱跑了。”
她却突然出声道:“你同王爷很熟吗?”
我微微一愣,她却笑了起来,带着一些了然的神色:“王爷性子随和,同你多说了几句话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她话锋一转,眉头微微皱起:“王爷与大皇子是亲叔侄,大皇子又是自小在皇后膝下长大。不用我多说什么,你应当也明白了吧。”
我沉默下去,她是在提醒我,临清王实际是属于皇后那一边的势力吗?
桔梗拍了拍我的肩头:“宫女应当有宫女的分寸,今夜的事就此作罢,以后是再出了什么岔子,我们谁都救不了你。”
月色如水,倾泻下明澈的华光,照在整个深沉的宫廷中,留下清露般的雾色忧愁。
第二日服侍萧贵妃起身时,她果然并不知晓我昨夜偷偷出了泰宁宫,只是如平常般吩咐我去小厨房炖了百合甜汤来。
昨夜既重遇了故人,又撞见了枯井女尸,我的心绪起伏久久难以平静下来,辗转了一夜难眠。在小厨房里看着甜汤时,难免有些犯困,正在氤氲热气里打着哈欠时,青黛匆匆走了进来:“初月,赶快随我到正殿去。”
我一怔,她接着悄声道:“昨儿个你可见到了什么古怪的事?”
我摇摇头,她便皱起了眉头,不再言语下去。
到了正殿,萧贵妃正坐在上座饮茶,她的下方站着几个内监服侍的人,其中为首的一个看起来颇有气势,并不似其它内监那般低眉顺眼。
见了我,他两步走到我跟前,将我从头到脚扫了一眼:“你就是彭初月?”
我点一点头,他便一挥手:“将她带走。”
便有几个内监涌上来按着我的肩头绞住我的双手,桔梗见状轻喝一声:“娘娘面前,不得放肆。”
萧贵妃放下釉瓷祥云茶盏,慢条斯理地抹了抹嘴,扫了我一眼才道:“夏公公这般不由分说地就要带了我的宫女走,可是得了皇上的旨意么?”
那姓夏的内监翻了翻眼皮,弯了腰赔笑道:“回娘娘的话,昨儿个夜里,宁妃娘娘宫里的掌事宫女翠屏死了,死在长巷附近的一口枯井里。有人看到,事发之前,翠屏曾与她说过几句话,似乎还斥责了她几句。”
萧贵妃的脸上泛起一阵讶异之色,惋惜地叹了一句:“翠屏那丫头倒是很伶俐的,好好的怎会死了?”
夏公公只是默然不语,萧贵妃瞥了我一眼,继续道:“夏公公莫不是怀疑我的宫女与翠屏的死有关?”
夏公公笑得更加恭顺谦卑:“娘娘说笑了,奴才怎有这个胆子。只是皇上知道了这件事,下令要彻查,所有与翠屏有关的人都要被带去慎刑司问话。”
萧贵妃抿了抿嘴不语,只是将手边碟子里的一块菱粉糕拨到了桌角下的五彩祥云釉铜圆桶里。桔梗见状便出言道:“娘娘自怀了身孕以来,胃口一直不好,只吃得惯初月做的饭菜。若是夏公公把她押走了,饿坏了娘娘和肚子里的皇嗣可怎生是好?”
听闻事关皇嗣,夏公公皱起了眉头,片刻后带着斟酌的语气道:“奴才亲自带着她去,到慎刑司走个过场便是了,既然不关她的事,想必慎刑司也不会太过为难她。到时候奴才再亲自将她送回来便是。娘娘放心,要不了多久的。”
于是萧贵妃朝他温然一笑:“如此便有劳公公了。”
慎刑司与冷宫十分的近,一路过去只觉得越来越萧条凄凉,有一股森森寒气直从心底涌上来。
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离着好远,就已经听到里面传来的呜呜呜的哭泣呜咽声,在这大白天的日头下格外瘆人。
我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夏公公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干笑道:“姑娘以前怕是没来过这里吧?”
自然是没有来过,若是来过,如今我哪里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慎刑司历来是宫人妃嫔受审之地,但是身份尊贵的娘娘们一般是不会被送到慎刑司来的,直接交由帝后审问便是。而宫女和太监们一旦被拉进了慎刑司,只怕是不死也要搭进去半条命。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给无辜的宫人安个罪名是件多么轻而易举的事,慎刑司里面有的是各种手段对付那些硬骨头。血流得多了,猩红臭白,又哪里分得清善恶?
才到慎刑司门口,便见到里面走出来一个面容熟悉的小太监,似乎是昨晚跟在大皇子身边的。他有些紧张地看了我一眼,遂低了头匆匆离去。
慎刑司如同想象中一般暗沉沉的,透着一股子霉味,和空气中飘荡的血腥味交杂在一起,叫人闻着作呕。
才走进了几步,突然听得里面传来凄厉的惨叫,接着便是女子的哀嚎声,声声入耳:“大人,奴婢真的冤枉啊。”
紧接着便是更加尖锐的惨叫声,随后便没了声音。
里面拖出了一个血淋淋的宫女,便是昨夜所见的那个冷宫宫女,见我呆立在原地,擦着手的黑婆子朝夏公公一笑:“哟,夏公公,这可就是萧贵妃娘娘身边的那个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