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边还有何人?”
“没有……只有我一个人……楚凝先回家了,我感到不放心,就偷偷跑了回去……陈子沁被我们丢在了那里,她会有危险……她会很害怕……我必须回去。”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陈子沁……她躺在树林中央的空地上……月光很亮的,我把周围的一切都看得分明……她很白,白得像未经人践踏的雪地……她在哭泣,封口的胶带已经被她弄脱了……她在呼救……她看到了我……”
“然后呢?你还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
庄晓梦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且痛苦起来。她皱着眉,即使在催眠中,面上依然浮现出惊恐神色。
“我看到……有人……一个男人……他慢慢走近了林地中央的陈子沁……他很高大……他穿着黑衣,像只巨大的乌鸦……我看不清他的脸……他是……他是……”
我按响了计时器。
蜂鸣声将庄晓梦拉回现实。
一瞬间,她捂着脸,痛哭失声。
“我看到了!”她哭道,“看到了杀害陈子沁的凶手……那个男人!但是……但是我看不清他的脸!我看不清……”
我起身,给她倒了杯热茶,用那只地铁图案的马克杯,顺便拿了纸巾,一起塞进她手里。
她依然在哭泣,颤抖,柔弱的模样惹人怜惜。我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脑后浓密的黑发,安慰她:“没关系的,那不是你的错,不要再自责了。”
“不行!”她推开我的手,眼里仍噙着泪,表情却变得凛然起来。
“我要把我刚刚回忆起来的凶手特征告诉警方,也许他们能从中找到更多线索。”
她不再需要我的纸巾与马克杯了。她将它们交还给我,站起来,狠狠地抹去脸颊上的泪痕。
“帮警方找到凶手,这是我能为陈子沁做的唯一的事了。”
我从未在她脸上看到如此坚决的神情。
“楚凝已经偿还了她的罪孽,现在轮到我了。抓住了凶手,陈子沁便会得到安息,或许我也将获得救赎。”
我为她感到高兴,因为她终于为摆脱过往的阴霾,跨出了第一步。
“我现在就要去警局。”她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快步走到门边,然后转身,向我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你,周医生。”
我冲她微笑,说:“去警局的话,坐地铁比较快。”
我站在落地窗边,看着庄晓梦奔跑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她看起来那般轻盈,仿佛真的挣脱了枷锁,获得了救赎。
我静静等待了片刻,估摸着她已经走到了地铁站,便拿起手机,给她打了通电话。
“周医生!”她的声音在电话中听起来,是别样的明亮轻快,“我刚想打电话告诉你一件事来着。”
我忍不住微笑,“你到地铁站了吗?”
“嗯。”她回答,“刚到。”
接着,我听到她轻快明亮的声音,在电话里笑起来。
“周医生,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拿马克杯砸你的脑袋吗?”
“不是为了保护我吗?”我逗她。
“就,真的很奇怪。”她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我之所以砸你,是因为只有那一次,我看到的她,是以浑身是血的模样出现。她站在你身后,死死地盯着你,那一双鲜血淋漓的手,就按在你的肩膀上……所以我本能地抓起马克杯,向她扔去,结果就砸中了你的脑袋。”
“哦?”我笑着说,“她为何要抓我呢?冤有头债有主,我与她并不相识啊。”
“我也不明白……呀,地铁来了,我要上车了……周医生,改日再聊。”
“好的,你注意安全。”
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
从庄太太那里得到庄晓梦的死讯,是在当天夜里。
其实不用她告诉我,我也知道。庄晓梦挂了我的电话后,就跳下了地铁轨道,被疾驰而来的车头,碾成了肉泥。
我懒得再听她令人厌烦的哭声,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然后,我爬上了床,关了灯,开始睡觉。
我做了一个梦。事实上,我已有多年不曾做过梦了。
这个梦很离奇,也很真实。
在梦中,我回到了自己在K大攻读博士的日子。导师的科研经费不够,为人又太过苛刻,我在他手底,吃了不少苦,甚至也曾动过杀心。
我租住的地方,在K大附中附近。城中村里的简陋民房,没有空调亦没有独立卫生间,洗澡要去村里的大浴池。可这一切都没有关系,因为我恋慕上一个女孩儿,只要能远远地看她一眼,再苦的条件我也能够忍受。
那个女孩,就是陈子沁。
我知道她在被一群小太妹欺负,但我没有帮过她。事实上,有好几次,我都在暗中帮助那几个小太妹,找到躲藏起来的陈子沁。
这是个极为有趣的游戏。陈子沁既是我恋慕之人,也是我的实验对象。我想看看,当一个人被欺凌折磨到极致时,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仅仅是想一想,陈子沁被折磨羞辱的样子,就足够令我兴奋。
只可惜,陈子沁太柔弱,我所期待的复仇与反抗,迟迟未能出现。也许是那群小太妹力气不够吧,这么想着,我便开始跃跃欲试。
终于,在三年前那个月圆夜,我找到了机会。
陈子沁被两个小太妹扒光了衣服,扔在了K大附中后山的林地里。得到她实在太过便利,我仅仅是等那两个女孩离开,然后走过去,将她带走而已。
她那样白,那般柔软,如同一只落入陷阱的小白兔。她甚至开口求我,求我放过她。真好笑,她求那些小太妹放过她时,她们照做了吗?
我失算了一步,那两个小太妹其中之一似乎跑了回来,看见了我。我没有把握她是否看清了我的容貌,只好尽快把陈子沁带离那片林地。
我将她带回了我租住的村屋。住在那里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房东提供了一处免费的地下室,供我使用。
那是我囚禁小白兔的牢笼。除了陈子沁,我总共带回来八只小白兔,可她们中没有一只,比得上陈子沁使我满意。
我把陈子沁在我的地下室留了一个星期。然后我处理了她的尸体,将她带回那片林地,让她安睡在那里。
那两个小太妹并未向警方透露出她们曾看见过凶手。她们是为了保全自己,她们手上也沾着陈子沁的鲜血,她们是我的帮凶。
之后,我便博士毕业,离开了那座城市,成为一名心理医师。
也许是上天安排,那两位小太妹一前一后,分别推开了我诊室的门,坐到了我面前。
是我杀死了楚凝,用催眠的手法,使她从宿舍楼上跳了下去——就像我让庄晓梦跳下地铁轨道一样。
没办法,我无法确定当时偷偷跑回来,看见我带走陈子沁的是哪个女孩,只好将她们全部杀死。
对于庄晓梦,我感到有些可惜。我不再捕杀那些柔弱的小白兔,已有好几年年,事实上,陈子沁是我手中最后一只小白兔了——可面对庄晓梦时,我居然感到了久违的怜惜,与兴奋。
但是,庄晓梦必须死。她在那片林地里看见了我,虽然暂时想不起来我的相貌,但警察一定会循着她提供的线索,找到我。
一开始,我就给她下了催眠,用马克杯,用热茶,用纸巾。我提示她,去警察局,坐地铁比较快。我在电话里对她说,注意安全。
她如我所预料的那样,杀死了她自己。
楚凝与庄晓梦,坐在我面前时,都声称自己看到了陈子沁的鬼魂。
真好笑,我又不是疯人,怎么会相信世上有鬼。
世上只有像鬼的人而已。
我从梦中醒来,时间是夜半三点。
我怀疑我已经疯了,因为我看到了满身是血的陈子沁——那是我在她身上亲手弄出的伤痕,每一处伤痕都在渗血。
她睁圆了双眼,眼里也淌出血泪。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嘴唇诡异地向两边咧开,发出尖锐的怪笑。
“周重!周重!”
她喊出了我的名字,然后大笑。
“我看见你了!我看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