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喊声一出,不仅尚愣在当场的郑福松与董酋姑心中一颤,生怕这喊声提早暴露了船上的情况,就连老韩居然也是微微一怔。
没想到,自己费尽力气扯着嗓子喊出的声响,居然也没比平时说话的声音大了多少。在这波涛起伏的海面上,根本传不出多远的距离。那艘驶来的海盗船上也完全不可能听见。
老韩这时才意识到,纵使自己耐力过人,但毕竟在海里冻了许久,常人怕是早已失去了知觉,体力几近透支的情况下,即便用尽所剩无几的力气,也喊得出多大的声响。仓促之下,老韩只得另寻他法、来吸引渐渐驶来的海盗船上同伙们的注意。
而趁着这转瞬即逝的宝贵空隙,郑福松也终于回过神来,哪里还会再给老韩第二次机会。只见郑福松借着老韩浑身有气无力的空档,一个箭步,随即抢身上前,兜头便是一刀!虽然这一刀被老韩勉强架住,但郑福松又顺势踹出一脚,当场便将老韩整个撂翻。
转瞬之间,老韩不仅刀刃脱手,身子更是被郑福松完全压制住,就连嗓子也依然是喊不出声来,只觉得郑福松的刀刃已高高举起,刀尖随时都会狠狠刺下来。
眼看即将一命呜呼,老韩不禁肝胆俱裂,可就在其以为必死之际,谁知,郑福松的这一刀却只是抵在了其脖颈后,迟迟没再有进一步的动作。
面对这生死关头,老韩呼哧呼哧地喘息着,慌张之间,竟忽然听到背后郑福松对自己的低声言语:
“识相的,就老实点儿。否则,大家同归于尽!”
猛然听到郑福松这样说,听意思,竟然没有打算直接干掉自己,老韩不禁微微一愣,就如同颤巍巍地站在悬崖之上的绝路之人,忽然看到面前居然浮现出一座独木桥,纵使站上去依旧如临深渊,却也因为在绝望中看到这一线生机而无比激动。
原来,郑福松情急之下灵光一闪,如果现在杀掉老韩,那么面对驶来的海盗船,自己和董酋姑势必再无遮掩回旋的余地,最终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而如果将老韩作为手上的人质,胁迫老韩作为自己的挡箭牌,让他出面去和敌船上的海盗们周旋,反倒兴许能剑走偏锋,大大提升蒙混过去的可能。
虽说根据对老韩的了解,郑福松也深知,自己无法保证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到时会不会另耍花招,但眼下这似乎也是二人唯一的希望。
下定决心后,又见老韩不再挣扎,于是郑福松猛一用力,便将浑身虚弱无力的老韩提了起来,随即改换成一柄短刀,抵在老韩身后,推着其来到了船头,准备应对那艘已越来越近的海盗船。同时,郑福松不忘招呼着董酋姑,先躲到船舱内暂避。如果发现小船上有女人,很可能又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董酋姑点点头,忧心地看了郑福松一眼后,便迅速躲入了船舱之内,掩上了舱门。
而这个时候,随着敌船越来越近,郑福松甚至已经能听到不远外的那艘海盗船上,传来的海盗们的阵阵对话之声:
“喂,刚才是不是那船上有人在喊什么?”
“不知道,不过那船看着像是咱们自己人的小船啊。”
“我刚刚看船上似乎有人影晃动!谁扔个火把过去看看,到底船上出了什么事?”
“先速速靠过去吧!船头像是站了两个人。”
……
此时,由于太阳尚未升起,稀薄的朝霞之下,对方船上也未必看得真切,又有老韩挡在身前,遮住了其身后正握在郑福松手中的短刀,若是老天保佑,便可又一次地逢凶化吉。
一边静静祈祷着,忐忑不安的郑福松一边深吸一口气,尽量放松身体,装出放松的样子,准备面对接下来的生死考验。
而被刀尖顶着后背的老韩,此时自然也明白郑福松留下自己性命的用意,生死攸关之际,竟忍不住再一次狞笑起来,趁着对面船还没完全靠过来的最后时间,低声感慨道:
“嘿嘿,不愧是郑家的公子。当初抓你上船,现在却峰回路转,居然落到你的手上了。更没想到,你比你老子郑芝龙竟然还要奸猾!”
“少废话!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郑福松压低着声音,尽量不露出破绽,而手里的刀又向前斜顶了半寸,使得冰凉的刀刃可以真切地贴着老韩的后心,只要自己随时用点儿力,就可轻易将其捅个透心凉!
不过,对于来自背后的威胁与警告,老韩滴溜溜转着两只眼睛,既未答应配合,也没有断然拒绝,只是一声不吭地继续狞笑着,似乎是料准了郑福松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实则根本不敢当着驶来的海盗战船,轻易对自己下手。
“呦,那不是老韩吗——?!”
这时,迎面海盗船上忽然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同时有一个人朝着老韩和郑福松的位置边喊边挥手,看样子,似乎是一个海盗中的小头目,大概是老韩的熟人,隔着十来丈远的距离上,便一眼认出了小船之上站着的正是老韩。
而老韩却一时并未作声,于是,对方船上那认出老韩的海盗随即再次问道:
“老韩,难道不是你?你们这船怎么停这儿了?没出什么事儿吧?”
听到对方语气中已有些怀疑,而且这时距离逐渐近了,郑福松已经能大致看到,对方船上正有不少海盗举着弓箭、甚至是火枪,均是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再这样在沉默中拖下去,怕是要坏事。于是,郑福松从老韩背后再次用力推了推,示意其赶紧搭话,以免对方生疑。
而后,只见老韩撇了撇嘴,似乎是迫于背后眼看要刺穿皮肤的刀尖,只得冷哼了一声,随即装作刚刚认出那人的样子,朗声答道:
“老严,是你小子啊?还真他妈的巧啊!”
对方那头目一听这话,戒心顿消,哈哈大笑道:
“哈哈,果然是你!两三天没你们的消息,还以为你和那个罗老大的几艘船一起,撞上了郑婉卿那个母夜叉,死在海上了呢?!”
“呸!老严你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你不也没死呢吗?老子怎么好自己上那黄泉路啊。”
“哈哈,你这张嘴还是那么又臭又硬啊。你怎么还在用这条小破船啊?看看咱这大船,够新吧?你瞧,多威风!”
“切,少在这儿臭显摆!等到了战场上,你这新船可也未必耐用!”
一番对话中,其余海盗听得小船上的确实是自己人,原本举起的弓箭火枪等兵器也就纷纷撤了下去,戒备放松了许多。郑福松则也收获了一些新信息,听老韩与那严姓的对话,好像刘香不久前还补充了一批新的战船,怪不得被赶到海上漂了这么久,依然能聚起几十艘之多,原来不少还是新船。只是,不知是这些船是刘香等海岛自己造的,还是荷兰人送给他们的。不过,看这样船的样式,也没什么稀奇的,与之前所见的荷兰人新式战舰不可同日而语。
而那姓严的小头目在与老韩打了一阵嘴仗后,这时似乎也注意到了其身后站着的郑福松,于是好奇地打量了几眼,同时问道:
“对了,你这次出来咋就带着一个弟兄?而且看着好像有些面生啊。”
听到这话,郑福松心里咯噔一下,生怕对方看出纰漏,手里抵在老韩后心处的刀刃甚至都已有些微微颤抖。
不过,老韩却显得极为镇定,再次游刃有余地答道:
“其他家伙困得不行了,妈的,一个个都懒得跟猪似的!正躲在船舱内呼呼大睡呢。这里距九折礁不远,我们也怕出事,就打算太阳起来了再行船。”
“原来是这样啊。刘大当家给的时限可是今早,记得你们还没带着粮食回去复命呢,咋还睡得着?”
“要你管!我们这就回去,抢了不少粮食,就等着找刘大当家领赏呢。”
一问一答间,老韩的说辞可谓滴水不漏,郑福松那颗悬着的心不禁渐渐放下,紧绷的情绪也终于慢慢平缓下来,就连手里的刀尖,也轻轻地往回撤了半寸。
看来,这个老韩也是怕死,即便起初有些不太服气,但是被自己抵住后心,威逼之下,表现得倒还算是老实。
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又从船上冒了出来,粗暴地打断了老韩与老严这两个海盗的对话:
“他娘的,说完了吗?”
一听这个声音,郑福松登时心中一紧!
这独特的嗓音,不正是包老大的吗?!
看来,刚刚自己并没看错,包老大此时就在对面的船头之上。只不过,因为怕被认出来,郑福松从一开始就尽量不把头抬起来,半躲在老韩的身后,如此,既藏起了自己的脸,同时也遮住了自己手中抵住老韩后心的短刀。也因此,直到此时,才从声音上确信,包老大就在对方的船头,只不过,还没能认得出自己来。大概,包老大也绝不会,他急着要回董庄去灭口的对象,竟然此刻就在其眼皮子底下。
而从刚刚的叫骂声中也能听出,船上的包老大正有些愠怒。话音刚落,那姓严的头目像是对其不敢怠慢,只得招了招手,道:
“得,老韩,兄弟得先走了。我们包老大有急事,弟兄们得先送他老人家去了。”
随后,便见迎面而来的海盗船准备调转船头而去。
眼见大功即将告成,就在郑福松正准备为自己有惊无险地躲过一劫而送上口气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稍不留神,方才一直表现还算老实的老韩,竟趁着此时,朝着包老大声音传来的方向,忽然主动问候道:
“小的见过包老大!”
郑福松一惊,但依然不敢抬头去看那海盗船船头的位置,自然也就看不到船上包老大的反应,但是心惊之余,一直没听到对方船上的回音,猜测大概是那包老大正心急着赶回董庄,根本没把姓韩的这等小头目放在眼里。可紧接着,这狡诈的老韩竟又张嘴喊道:
“我们昨晚登陆上岸,抢了一个叫做董庄的地儿。还碰巧遇到了您的一个在那儿养伤的手下弟兄嘞!”
话音未落,那海盗船的船头随即响起一声狐疑地低吟,正是包老大发出的:
“嗯……?!”
而后,不待郑福松有所反应,前一刻还不耐烦地催促尽早开船的包老大,竟猛地厉声喝道:
“停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