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让老曲说对了……这——这丫头疯了!”
一名最初还有些怀疑老曲对董酋姑言过其实的海盗,这时也不禁脱口而出道。
对此已倒在血泊中的老曲若是泉下有知,不知是否会感到一丝欣慰。
“那、那个有点儿不对劲的麻袋里面,装的难道是——?”
“妈的!这疯婆娘难道是想和咱们同归于尽?!”
因为眼见那窜着火苗的引线正通向最后放入的那只大麻袋,尽管为时已晚,但海盗们还是终于明白了过来:
此前董家庄中,眼前这丫头主动现身、替父为质,随即冷静地带着海盗们搬上那几麻袋的粮食,而其中一只麻袋的重量上还有些奇怪的麻袋,以及董酋姑与那些麻袋上一样的满身灰尘,还有当初董庄仓库里那撒了一地的新粮食……
难道说,在躲过海盗们的搜查后,这个丫头就趁机跑到仓库里,将一袋粮食倒了出来,换上可以引爆的足足一大袋火药。而在袋子内的一角,甚至都已提前留好了一段引线。也正因为如此,跟随董酋姑去搬麻袋的两个海盗才见到了那撒在地上、来不及收拾的一地粮食。
尽管,众人一时还不是很清楚,董家的仓库里怎么会存有大量的火药?这可都是朝廷严禁民间拥有的禁品,抓到是要按谋反罪论处杀头的!
但有一点却是十分肯定,这个疯丫头不简单,竟然早早计划好了这一切!
而那袋东西里所装、随时可能引爆的,则必定是火药无疑了!
想必,在被海盗们作为人质押上船之后,董酋姑表面虽一声不吭,却借着坐在麻袋前的遮挡,利用偷偷藏在身上的匕首和火石,从身后的麻袋中摸出了引线,并不动声色地悄悄点燃。
而其唯一的失误,大概就是之前的准备太过匆忙,引线留得太长了些,这船舱内又潮湿不堪,火石打火更加不易,不仅之前可能已费了一番周折才成功打着了火,由于引线过长,距离引爆整袋火药还剩下不少的时间。
加上董酋姑又被老曲突然打断,这一幕才得以被撞破,同时也给海盗们侥幸换来了一丝活命的机会。
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船舱内却是出奇的安静。
由于谁也不曾想到,一个弱女子的身上,竟然也能迸发出如此猛烈的杀气!因此大惊失色的几名海盗居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见董酋姑弃了火石,依旧是单手握刀,稳稳地站在当场,并未急于抢攻,反而作出了防守的姿势,死死护着身后那只装有火药的麻袋。而其两眼通过黑布面罩上割破小孔所透出的凶狠目光,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一个已决心同归于尽之人,还有何畏惧?
面对这样的对手,即便是女子,又有谁敢上前去和一个已经决心赴死的人拼命呢?
能否救下此船尚且不知,但出头鸟自己八成是会先步了眼前老曲的后尘。
“闪开!”
忽然,只听舱门外一声大吼,关键时刻,还是那个眼光刁钻的老韩站了出来。只不过,此时冲上前的老韩却并未手持刀刃,反而捧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听到呼喊,其余海盗赶紧闪开,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而老韩也大步冲到了近前,郑福松这时才得以看清,原来对方抱着的是一个盛有海水的大木盆!
“哗啦——”
只见,老韩根本不理会那董酋姑,径直将满盆的海水朝着角落处用力泼了过去,看来是想隔着董酋姑,直接先浇灭了那根引线再说。
“嘶嘶——!”
水落处,角落的火苗位置登时冒起一阵青烟,明显是那导火线被水浇到了。不过,仅仅忽明忽暗地低沉了数息之久,那火光便又重新窜起,继续不屈不挠地燃烧起来。
“妈的!还不信浇不灭它!”
虽然未成功,但一看这个办法的确有些效果,其余海盗也立即冲出了船舱,纷纷找来船上的木盆木桶,甚至是用盾牌等一切可用之物盛舀海水,准备轮番进去泼水灭火。满满几盆水泼下去,就算浇不灭,等地面到处浸满水时,还不怕那火苗灭不了吗?!
眼见这一幕,董酋姑似乎也有些慌了神,但一时也无可奈何,只恨自己当初匆忙之中根本没留意引线的长短,如今那火苗烧得不紧不慢,随时可能被浇灭。而自己瘦弱的身躯更不可能挡得住海盗们不断泼来的海水。若是主动出击,自己势单力薄,恐怕更非这些海盗们的对手。
察觉到董酋姑此刻的窘境,在船舱内指挥着其余海盗去盛海水的老韩这时也不禁露出一阵奸笑,甚至开始大胆地步步紧逼,劝降道:
“看来,姑娘你是百密一疏啊。怎么样?现在投降,我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董酋姑浑身一颤,目光中依然视死如归,但是,脚下却站得已有些不稳,似乎心中的阵脚正在逐渐乱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转机却出现了。船舱外竟忽然传出几声惊呼:
“你——你小子在干什么?!”
“啊——!”
随后,便是接连的惨叫与咒骂,以及刀剑相斫的劈砍声响。听上去,船舱外面似乎已陷入一片混乱。
原来,就在海盗们七手八脚忙着盛舀海水之时,由于心急,甚至有人将刀刃干脆丢在一旁,专心双手舀水,而那扔在地上的刀刃,便被一直没有作声的郑福松悄悄捡了起来。
于是,终于找到机会的郑福松趁机出手,不仅上来便一举解决了其中一名海盗,且由于事出突然、面对其余几个惊慌失措的海盗,也丝毫不落下风,反而在船上追着几名海盗来回抱头鼠窜。
而船舱内的老韩与董酋姑还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二人听到声响,都双双愣了一下,随后还是老韩率先似乎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
“妈的!养虎为患!”
骂了一声后,老韩随即准备返身出舱,先去解决外面的隐患。
而董酋姑则在稍一愣神后,看准老韩回身时的破绽,咬了咬牙,竟也紧跟着冲上来,举起匕首便直直刺向了老韩!
面对突然趁乱发难的董酋姑,老韩也没有料到这丫头还敢主动上前拼命,仓促之余,只得凭着本能尽力躲闪。
随后,只听“噗——”的一声,也许是董酋姑仍套着黑布头罩,以至于在本就昏暗的船舱内更加看不清楚、使得这一刀未能刺中要害位置,但还是径直扎中了老韩的大腿。随着董酋姑拔出刀刃,殷红的鲜血随即汩汩地向外流着。
中了一刀的老韩随即闷哼了一声,更加不敢恋战,只得趁着董酋姑尚未刺出第二刀的空档,赶忙连滚带爬地拖着伤腿先冲出了船舱。而来到外面,抬头一看,狼狈不堪的老韩更是大惊失色:甲板上已然倒下了两具海盗同伙的尸体,而最后几名海盗面对着郑福松上下飞舞的刀光,虽然仍在奋力抵挡,但也已有些力不从心,加之几人心中不断担心着小船随时可能会爆炸,更是难阻颓势。
老韩见状,再次暗骂了一声,顾不得那些蠢货同伙,只想着自己先夺路而逃,却又不知这茫茫大海究竟还能逃向哪里。
不过,朝着远方张望的老韩,却像是忽然间眼光一亮!
这时,在船舱内犹豫了一阵后,董酋姑也干脆扯下了那戴在头上的黑布头套,随即握着短刀冲出了船舱。
来到甲板上,董酋姑扭头一看,尽管由于此时天色尚黑,即便来到外面,也只能凭着一丝月光的照明,仅能看到不远外海盗们居然正在相互混战。只见其中一个身影舞动着刀花,逼得其余几人连连却步,这一幕海盗之间的“自相残杀”,着实让这位见多识广的董小姐也吃了不小的一惊,但是稍一愣神后,便果断加入了战局。
最后两个本就在郑福松刀法下左支右绌的海盗,在这样的两面夹击下更加不堪一击,没用几个回合,便均殒命在了郑福松的刀下。
“当——”
随着两名海盗的倒毙,只听又是一声兵刃斫碰的脆响,已杀红眼的董酋姑顺势一刀劈向了郑福松,但幸好被郑福松用刀背架住,轻松地拦了下来。
“是你——?!”
而随着一声惊呼,借着皎洁的月光,来到近前的董酋姑这才认出,眼前之人,居然正是此前曾在厦门城中偶遇,后来又被自己救下的那位公子。
怪不得之前出了庄子后,听得一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原来竟是郑福松。
只不过,此时董酋姑尚不清楚郑福松的姓名,更不知其身份。但是,看到刚刚的一幕,最后两名海盗正是死在了郑福松的刀下,董酋姑举着的短刀这才缓缓放了下来,但仍旧皱着眉头,疑惑地问道:
“你到底是——”
可还不待两人相互解释,郑福松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死盯着董酋姑身后的远处方向,而董酋姑此时也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二人竟同时叫道:
“不好——!”
“船舱内的火药引线!”董酋姑猛然想到了那仍燃烧着的引线,忍不住惊呼起来。
可郑福松所喊的不好,却并非是这件事,只见其指着不远外的一片海域,绝望地提醒道:
“快看前面——”
董酋姑猛一回头,登时也是大惊失色:
月光铺洒下,映照出的正前方海域,居然正是那片令人谈虎色变的——九折礁!
似乎,刚刚一片混战之中,由于根本无人顾得上掌舵,阴差阴错间,小船便失了方向,眼看即将闯入这片有进无出的死亡海域!
而另加令郑福松绝望的是,上回乘着战船驶入这九折礁时,虽然遭遇了狂风暴雨,但若非潮水伏下,至少嶙峋的礁石还大多藏在水面以下。可如今,大概是退潮的缘故,竟比前日更加凶险万分,只见那令郑福松记忆犹新的礁石杀阵,已大多从平稳的海面上露出了尖尖一角。仿佛暗藏有千军万马,已在前面摆下阵势,单等郑福松的这条小船陷入其中,顷刻间便让任何胆敢闯入者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之前的明军和海盗们合计四艘大船驶入其中,即便恰逢涨潮,尚且无一幸免,如今这艘摇摇晃晃的小船,怕是更难逃一劫了。
可就在这生死一线之时,董酋姑却直接冲向了船舵,同时朝着郑福松大喊道:
“你快去船舱,我来驾船!”
郑福松一愣,但此刻已来不及多想,只得丢下兵器,硬着头皮赶紧奔入船舱。
好在,那引线实在是太长,居然此刻还在角落内不紧不慢地燃烧着,仍未得以引爆。但是,距离装有火药的麻袋包一角,也只剩下短短的最后一截,留给郑福松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可就在郑福松手忙脚乱地准备灭火之际,整艘船突然开始不停地左右急转,时不时便会剧烈地左摇右晃,连带着船舱内的大小物件也是来回滑动,被晃得晕头转向的郑福松只觉得天旋地转,更加感到力不从心,甚至连那引线都根本抓不稳。待其好不容易扯过引线、拿到面前,仔细一瞧,更是大吃一惊:
这——
这竟然不是普通的引线!
眼前的引线内除了最里层的可燃黑火药外,居然其中还有特制的简易防水层与棉层。这样的引线,郑福松之前也曾见过,但由于其难以制造,工艺繁杂,一般只用在对导火索要求最高的舰船火炮引线上,因为只有这样的环境,才要求引线既要防潮,也可在风雨天气,尽可能地避免大炮彻底熄火。一般的陆上火枪都不一定用得上这种特制的复杂引线。
按理说,这样的物件,只有朝廷军队或者财力雄厚的郑家船队才会配有,寻常的海盗们都不一定能弄得到。可是,这引线若是董酋姑提前备好带来的,那么董家的仓库里,又为何会有这样的东西呢?!
不过,尽管存有巨大的疑惑,但是眼下的形势却容不得郑福松多做思考,眼看难以直接掐灭这等复杂引线,可以切断引线的刀刃又被刚才顺手落在了外面,情急之下,郑福松干脆直接抱起了引线所连的那整包麻袋,在船身剧烈的摇晃中,东倒西歪地费力走出了船舱,举起麻袋便准备直接扔到水中,彻底丢掉这个随时引爆的巨大威胁。
而就在此时,正在掌舵的董酋姑眼见这一幕,忽然朝着郑福松喊道:
“朝左扔——!”
郑福松一愣,原本准备随便从就近的右舷扔出去,但是听到董酋姑的这句话,便转了个身,朝着左舷外用力扔了出去——
随着“扑通——”一声,麻袋以及上面的引线火苗终于一并落入了海中。
而紧接着,整艘船便是一个向右的急转舵,郑福松险些站立不稳。下一刻,左边的海面上更是猛然鼓起一个硕大的水包,同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大量的水花炸得足有三丈多高,声响虽然略显沉闷,却也同样在夜色中声传数里之外。郑福松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头疼欲裂一般。
没有想到,那落入水面下的麻袋,不仅依然被成功引爆,而且竟然爆发出如此大的威力!
可终于躲过一劫的郑福松还不等擦把头上的汗,长吁一口气,眼前便又出现了令其触目惊心的一幕。
只见,前方不远外,眼看船身便要迎头撞上一块凸起的礁石!
不过,就在最后一刻,船头竟又灵巧地一转,有惊无险地躲了过去。郑福松这才发现,整艘船在董酋姑的掌舵下,竟然巧妙地穿梭于大小礁石之间,驾轻就熟般躲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危机。
饶是如此,但想到一旦有些许的失误,便是人船俱亡的下场,直把郑福松看得是胆战心惊。直到近一炷香的功夫后,郑福松方才目瞪口呆地发现,小船竟在这片传说中任何船只都将有去无回的九折礁海域兜兜转转之后,奇迹般地再次闯了出来!
待船回到了安全的洋面上,尽管两大危机算是都已彻底解除,可在这一刻,郑福松心中对于这位董家大小姐的疑惑,却是更多了起来,忍不住心情复杂地看着船舵处同样擦了一把汗的董酋姑,甚至也像之前的那个海盗一样,胡思乱想起来:
这个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莫非,真的是妈祖转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