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女子说罢,已搁下银子转身而回。
银钱既已结清,掌柜的自然不再说什么,店小二也悻悻地忙去了,唯有郑福松愣了好一会儿,正待过去道谢,想问问对方姓甚名谁,日后也好答谢。
可那女子却喝了口茶后,便准备离店而去,与其同行的一个年迈老仆已先一步出门收拾车马,另一位上了年纪、似是女仆的妇人,则收拾着行李。
看样子,这女子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千金,但家境也算富裕。
见女子已经出门离开,郑福松立刻追了上去:
“这位姑娘——”
谁知,那女子刚一回头,旁边的妇人倒是先开了口,将郑福松拦住,一边皱眉上下打量着,一边冷冷说道:
“怎么了?你这家伙,看你的样子,说自己出门忘记带钱,谁信啊!告诉你,我家小姐可不会管你下一顿的饭钱。”
郑福松尴尬一笑,还是径直走上前,隔着几步的距离,朝那已来到马车前的女子拱手施了一礼:
“多谢姑娘一饭之恩,解了在下燃眉之急。”
“公子不必多礼。”
只见那女子轻轻地回了一礼,淡淡回道:
“方才听公子也是晋江人士,我们也来自晋江县的永宁镇,算是同乡,故而相助。”
听其一说,郑福松恍然大悟,永宁镇自己听说过,倒的确也在晋江县境内。
明白了对方刚刚解囊相助的原因,郑福松更觉得这位同乡女子倍感亲切,于是又走上前一步,问道:
“敢问小姐姓名,待不久之后前往永江,也好报答今日的慷慨相助。”
可还不待那女子开口,郑福松却被隔在中间的妇人拦住:
“呦呦呦,还拐弯抹角地打听我们小姐的芳名。真不害臊,还嫌便宜没有占够?”
听到这话,郑福松脸上一红,那女子也似乎有些不太自在,嗔怪道:
“林婶——”
而后,便是一阵尴尬,那名叫林婶的妇人正待拉着女子上马车,可那拉车的驽马却一个趔趄,看起来一瘸一拐,像是腿部受了伤。
驾车的老仆下马查看了下,有些颓丧:
“唉,看来昨晚受惊伤到的地方,还挺严重的。走都费劲,继续拉车怕是更——”
见此情形,郑福松转身便牵来了自己的坐骑,将缰绳递了过去:
“姑娘如不嫌弃,就权且暂用在下的马吧。”
“这…”
那姑娘看郑福松如此热情,也是有些惊讶。方才的饭钱不过一两多,而一匹马的价格却远不止如此,况且郑福松这匹威风凛凛的坐骑了。可就在犹豫时,旁边的林婶却抢先开口道:
“哎呀,公子真是好心人。不愧是咱们晋江的同乡。小姐,咱们的马受伤了,若不借这公子之马一用,怕是未必能及时赶回家里了。”
一边说着,就顺带将缰绳接了过来,而后又转递给了驾车的老仆。
这老仆倒也诚恳,仔细瞧了下这匹新马,忍不住感慨道:
“这等良驹用来拉车——唉,实在是可惜了。”
听到这话,那女子皱了下眉,正待回身婉拒郑福松的好意,不能收下如此贵重之物,郑福松却不待女子开口,便拱手告辞:
“在下还有要事,就先走一步了。改日再到永宁镇登门拜访。”
言罢,郑福松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了。虽然潇洒告别的郑福松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但心中却是暗自想着那女子此刻看着自己的背影,不知作何表情。
待走过了街角,郑福松才停下脚步,偷偷回望,看着那女子在林婶的劝导下,终于同意换上郑福松的坐骑拉马,而后便上车出发了。
在暗处悄悄地看着那女子的马车行经巷口,甚至还能听到马车内,林婶的大嗓门传来:
“嘿嘿,这小伙子,马不错,没想到人也不错。小姐,咱们也是好心有好报,就甭在意了。等他来永宁镇时,再将马还他便是!”
望着女子一行渐去渐远,默默送行的郑福松有些怅然,有种说不出的失落,但又有些隐隐的兴奋,暗中期待着不久之后去永宁镇还回马匹时,又能再与那女子见上一面了。
可直到马车已消失在视线内,郑福松才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自己到最后也还不清楚对方的姓名!
偌大的永宁镇,加上下属的各处村落田庄,如同大海捞针,到时又去哪里找?
想到这里,郑福松又是一阵垂头丧气,只能郁郁地宽慰自己,有缘自会重逢。而后,便按照自己最初的计划,直奔张永产的守备府走去。
待来到守备府大门前,郑福松来回踱着步子,正暗自回忆着刚刚自己准备的说辞,过会儿该怎么假装自己的身份与来由,谁知,还不待进门,就被卫兵拦下。
卫兵们似乎认得叶师爷,却不记得扮作侍卫的郑福松,也没印象郑福松上午曾跟着一起来过,就连郑福松搬出叶志涛,对方见其毫无凭证,也有些犹豫,不肯进去通报,正当郑福松无可奈何之际,却被一只手掌从背后重重地拍在了肩上!
被吓了一跳的郑福松,还以为是埋伏在门外的叶师爷终于守到了自己,却不成想,回过头来时,竟是一个陌生的大胡子明军校尉。
“喂!你是不是叶志涛的外甥?”
“啊——?”
郑福松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何时成了叶师爷的外甥了?
“你舅舅难道不姓叶?叫叶志涛。你则是他外甥,来找我们张将军效力的。没错吧?”
大胡子校尉一连数问,直到听到最后一个问题,郑福松立即点头应道:
“对。”
大胡子长舒一口气,像是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自己,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郑福松的体格,随即点点头道:
“那就没错了嘛。张将军和我嘱咐过了,你跟我来吧。”
而后,由这大胡子校尉带着,郑福松终于顺利进入了守备府,却听前面走着的大胡子暗自嘀咕道:
“叶先生那么一个人,怎么外甥看起来这么愚笨?”
跟在后面的郑福松这时也终于渐渐回过神来,看来是叶师爷回来和张永产打过了招呼,同时为了避免身份泄露,提前假称自己是其外甥,将会留下效力。这样倒好,省去了自己的不少麻烦。
可没走多远,大胡子却并未将自己带至张永产的面前,反倒是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小院。只见此处还摆有各式刀枪剑戟,完全不似待客之所,反倒像是练武切磋之地。
这时,大胡子也已在一旁的武器架前停住了脚步,回头招呼道:
“来,小兄弟,选件趁手的兵器吧。”
“这——”
郑福松一头雾水,不解对方是何意思。
大胡子则不冷不热地说道:
“虽说是前来效力,但不知你的深浅,就算让你见了张将军,又怎么知道该如何量才适用啊?听说小兄弟你武艺了得,在下正想讨教讨教,也好向张将军大力举荐。”
听着对方话中有话,郑福松皱了皱眉头,却不想多生事非,正待推辞,可大胡子未等其开口决绝,已略带轻蔑地说道:
“这还不到上战场呢,怕什么?放心,不会要你小命的。”
一边说着,大胡子敲了敲架上的木刀木剑,示意这些武器只是切磋所用,并不能伤人性命。
见状,郑福松叹了口气,拱拱手应承道:
“好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解下腰间的佩刀,而后从架子上随手挑了一把普通的单手长刀,掂了掂后,又利落地甩了一个刀花。
看到郑福松娴熟的动作,这大胡子的轻蔑之色少了一些,反而兴致更高,退后两步,与郑福松摆开架势,准备切磋一下。
不过,令人惊讶的是,这大胡子却根本没有取任何兵刃,将佩刀解下随手丢到一旁,摩拳擦掌间,似乎已然急不可耐地跃跃欲试了。
难道对方不打算用任何兵器?
郑福松正感疑惑之际,这时又有几名校尉从一旁路过,见到这幅情景,立刻走了过来,打量了下郑福松后,其中立即有人不满地劝阻道:
“程校尉,你亲自下场切磋,对付一个年轻后生,未免太欺负人了吧?”
“咱们是准备去教训荷兰人和海匪的,谁让你把气撒到晚辈后生身上了?”
谁知,被称作程校尉的大胡子却不屑一顾,反驳道:
“少废话,没看老子两手空空吗?谁欺负晚辈后生了?”
这时,眼见自己被轻视,郑福松冷冷说道:
“晚辈不打赤手空拳之人,还是请——”
“赤手空拳?”
大胡子冷哼一声,随即拍了拍腰间,原来,除了方才的佩刀外,其腰间还另外别了一把匕首似的短刀。普普通通的刀鞘颜色与甲胄十分相近,若不细看,几乎看不出其还腰间带着把匕首。不过,这个家伙丝毫没有将其拔出来一用的打算,反而调侃道:
“你还是先担心下自己俊俏的小白脸,过会儿会不会被揍得鼻青脸肿吧。要想公平比试,也得等你逼我拔刀再说!”
见对方居然这么说,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心想如果不露上一手,怕是见到张永产也会被人看轻,怒气上涌的郑福松再无顾虑,立时摆出了架势,郑重道:
“那就恕在下无礼了!”
话音落处,郑福松脚步移动,几道刀光已瞬间直扑大胡子的周身要害而去。
而大胡子的动作也出乎意料地灵活,几个辗转腾挪间,郑福松的刀锋居然伤不到其分毫,反而偶尔会被其直奔胸口的出拳、制约住自己的刀式。
数招之后,旁边观战的几名校尉逐渐屏气敛神,在暗暗惊叹的同时,已几乎认不出郑福松的招式。看那凛冽的刀锋愈加杀气腾腾,招招狠辣,不似常见刀法。
而大胡子脸色也是肃然,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眼中尽是诧异,似乎万万没有想到,郑福松在最初的几式之后,居然逐渐改用起大海彼岸、倭国武士才会使用的刀法!
逐渐占了上风的郑福松越战越勇,斗志也愈加高昂。其自小出生在倭国,本就在民风彪悍的倭国九州长大,又有其父延请的各种师傅悉心教授,无论是刀法、箭术、甚至使用火枪,都远非常人可比。对方纵使功夫了得,但是赤手空拳,郑福松自信必能让小看自己的大胡子付出代价。
这时,郑福松眼见大胡子露出一个破绽,经验尚浅的丝毫未想,便立时挥刀刺去。
可万没想到,大胡子侧身轻松闪过,而后,竟瞬间改变了招式的风格,直接用胳膊夹住了郑福松刺出的木刀,而后猛地贴身近前,右手一抽,似是做了个把拔出腰间短刀的动作——
郑福松心中一紧,暗觉不妙。
而电光火石间,对方的右手似已滑过别着那匕首的腰间,瞬间便裹着一股寒气,径直冲至自己的胸前。郑福松赶紧下意识地用左臂阻挡,可那寒气却似早有准备,自胸前数寸之处忽然转向,直奔面门急冲而来——
这…这是忍者的招数!
郑福松暗道一声不好,刹那间冷汗直冒,倘若对方已拔出匕首,那自己怕是已性命难保了!好在,郑福松这时才发现,大胡子的右手中并无兵刃,而是依然紧握成一个沙包大的拳头——
随即,这自下而上的一拳,便避无可避地重重地击打在郑福松的下巴上,当场将其掀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胜负终于决出分晓。